第284章 你怎麼還不醒
華城的冬天不知不覺中來,萬物蕭條,格外的冷。
天空每天都是陰沉沉的,卻一直都沒有降雪。
謝檸下班后,到了停車場,司機給她打開車門。
“謝小姐,請問您……”
“去醫院。”謝檸靠在後座上,閉着眼睛說。
司機從後視鏡看着她蒼白的臉色,還是忍不住規勸了一句:“謝小姐,您的臉色實在不好,要不今天還是先回去休息,醫院的話可以明天……”
“去醫院。”謝檸不容置喙。
司機只得收回了規勸的話。
謝檸側頭看着窗外的街景,世界都是灰茫的,行道樹葉子脫落,到處都透露着一種蕭瑟衰敗的凄涼氛圍。
汽車到達一家環境很好的私人醫院后,謝檸下車。
她沿着一條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路,到了一間病房。
病床上的人靜靜地躺着,幾個月的時間,他又消瘦了許多,原本就很鋒利的臉頰線條愈發凌厲了。估計他要是現在睜眼,一個神情就能把陸氏集團那些人嚇死。
謝檸站在床邊,望着他看了好久好久。
“一整個秋天都過去了,現在已經是冬天了。”謝檸緩緩看向窗外,“你怎麼還不醒呢?”
現在是十二月,距離那場地震,已經過去四個多月了。
但是那個時候的場景,卻夢魘一樣纏繞着她,讓她生不如死。
她被陸廷言護在身下,數不清的東西砸在他身上,他卻始終沒有放開她。救援人員就在幾十米開外,他們沒有被埋很久,但是陸廷言傷得太重了。
雙腿骨折、胸腔骨折、最嚴重的,是脊柱壓迫損傷。
這四個月來,謝檸數不清他到底大大小小做了多少場手術,icu進進出出多少次,身上的管子插了又插,人就是不見醒。
上個月,醫生宣佈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他已經徹底脫離了生命危險,且全身傷口除脊椎外癒合良好。
壞消息是,他的脊椎癒合情況不太理想,他的神經感知不穩定,甚至以後存在癱瘓的風險。
癱瘓,謝檸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將這樣的詞和他聯繫在一起。
她也想像不到,陸廷言這樣高傲的人,要是癱瘓了,會怎麼樣。
他可能會寧願去死。
謝檸什麼話都沒有再說,就一直坐在他的床邊,獃獃地望着他,直到夜色深重,直到天色亮起,然後起身回家換衣服,去公司。
她好似又退回了以前的狀態,變成了一個不需要睡覺的機器。更或者說,她只要一閉眼,那天的場景就像夢魘一樣纏繞着她,讓她一次次體會那種在天災前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即便在夢裏,她也沒有一次是將陸廷言成功推開的。好似今天的一切,都是註定一樣。
白天,她的辦公室來了兩個人——潘湛和楚岷。
潘湛一見到她,就叉着腰,一股火氣直衝天靈蓋。
“你不要命了?”潘湛敲着桌子怒吼。
謝檸不解地看着他:“我怎麼了?”
別人看不出來。很多人都以為陸廷言現在這樣,謝檸會崩潰,會徹底垮掉。可是沒有,她每天正常上班,連悲傷的情緒都沒有一絲。
但是潘湛和楚岷看得出來,她的精神損耗已經到了一定的地步,整個人像是一個強行運轉的破舊機器。一旦她倒下了,那就是徹底損毀了。
“你告訴我,你多久沒睡覺了?”潘湛望着她眼睛裏的紅血絲,氣不打一處來,“睡不着,你不會去找我們是吧?你別忘了,你這條命,是老子當初廢了多大的功夫拽回來的!老子要是不回來,你還要繼續頂着是吧?”
謝檸看着他怒氣沖沖的樣子,反而笑了:“你別生氣,我真沒覺得哪裏不對。”
是實話,除了睡不着亦或是睡著了也總是夢魘驚醒,她沒有其它癥狀。
不像幾年前剛回加州,她情緒不穩,時常暴躁,睡不着,吃不下。她現在的情緒完全沒有問題,食慾也沒有受到影響,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好的。
潘湛卻覺得,她現在,比幾年前還要可怕。
他拽着謝檸,去了醫院,進行了一系列生理和心理的檢查。
檢查結果太專業,謝檸看不懂,卻只能從潘湛和楚岷越來越緊的眉頭中感覺事情不簡單?
難道她真的不正常?謝檸摸了摸自己的臉,不應該啊。
管他呢,反正現在時間到了,她要去醫院了。
她立刻開溜,自認為沒有被發現,潘湛瞟了一眼她的背影,冷嗤。
“你也別怪她,她是忍慣了。”楚岷對潘湛說,“她從幾歲就開始隱忍、承受,一直到現在,她已經將忍耐化為了她潛意識裏的一種習慣,有的時候她的確無法自我察覺。”
這話聽得潘湛心酸,火氣瞬間消去了大半。
“我就是……”他嘆了口氣,“心疼她。”
謝檸這次在病房門口,遇見了姜媛和陸夢蝶。
這是陸廷言出事以來,她不知道第多少次和她們打照面了。
兩人看着她的眼神像淬了毒,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
儘管現在證明陸斯泊的死和她沒關係,那陸廷言呢?陸廷言可是切切實實為了救她,才躺在那裏幾個月,甚至還面臨癱瘓的風險的。
她們和謝檸吵嚷過很多次,這次沒有再吵了。
她們也沒有攔着謝檸,因為知道攔不住。
不是沒有試過,可是洪傑會將他們攔截的人清理掉,將病房大門對謝檸敞開,說這是陸總的意思。
真是反了反了,她堂堂陸氏總裁的媽,還沒一個外人好使。
姜媛母女離開,謝檸進了病房,還是和以往一樣,坐在他病床邊。
“潘湛可惡,竟然說我不正常。”謝檸嘀咕,“我哪裏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你都為了救我成這樣了,我再糟蹋我的身體,我瘋了嗎?”
“我一直覺得我命挺賤的,現在我忽然發現,我的命真是值錢得很。沈子安、潘湛、你,都救過我的命,我身上竟然牽扯了這麼多。”
“我幹嘛自我損耗啊,要是真有個好歹,你哪天醒了,知道我嗝屁了,你還不立刻又厥過去?”謝檸說著說著就笑了,“你不是喜歡我嗎?我出了事,你肯定會被氣死。”
“你說咱們都離婚這麼久了,雖然你厚着臉皮和我一直牽扯個不清,我也不想欠你這麼大的人情啊。這我可怎麼還呢,陸氏集團的總裁出事了,股價每天都掉,那可都是錢啊,我從元謀人時期開始打工也還不清。”
“上學的時候是我貼你,現在是你來貼我。要是算時間,你這太短了,才一年多,我當初可暗戀了你快十年呢。你醒來,把時間差補給我。”謝檸碰了碰他的手,復又嘆氣,“算了,程度不一樣,我可沒為了你去死。這麼換算一下,還是我欠你的。但是你還是得醒來,咱們把賬徹底清一清。”
謝檸這次和以往的安靜不一樣,絮絮說了很多話。
天明后,她離開。
只是她不知道的,她出了病房沒多久,病床上的人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