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皮夾克
陳期感覺心裏有一團火,卻不知道往哪裏發,所以只好在這座城市裏接着亂走。
他很想找幾個瓶子或者石子什麼的東西,用力的踢一踢,但墟前鎮就是這樣一個無趣的地方,雖然不幹凈,但是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所以也沒有什麼小石子可以踢。
這裏當然也沒有什麼小動物,陳期雖然沒了解原因,但覺得在一個這樣一個只有咀嚼快感完全沒有味道的東西都能賣出天價的地方,小動物消失的原因很好猜。
陳期又看了看天空,感覺到的只有更無聊,這地方沒有天空,天上的景象就永遠是上區的地基,甚至連光線的明暗度都不會有變化。
“這裏也肯定不會有強盜,因為沒有東西可以搶,沒有人能吃飽肚子,大家的戰鬥力估計也不會相差多少,搶劫只會讓自己更餓。”
陳期想到。
他就這樣邊想邊走,在鎮子裏晃來晃去,街上始終有人,因為這裏不分白天黑夜,所以人們就沒有了固定的生物鐘。
飢餓消除所門前的長隊就像一個亘古不變的東西,像舞者說的那三種人里的什麼都不做等死的人從飢餓消除所里出來后,就會像陳期一樣在街上漫無目的的晃蕩。
“這些又是做什麼的人呢?”陳期自語着,靠近了一個他觀察了很久的人,一個穿着皮夾克,身上拼接這四五個外骨骼,只看臉已經看不出來人樣的人。
“老哥,幹嘛呢?”陳期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
皮夾克沒有理會陳期,也不在乎肩上被搭了一雙手,似乎已經感受不到這點兒重量,還是一直低着頭,在街上晃蕩的走,好像走下去已經成了他人生的終極目標。
見問話沒用,於是陳期擋在皮夾克前進的路上,皮夾克直到撞到陳期身上時,才微微一愣,長久的駝背行走讓皮夾克看起來比陳期要矮了一個半頭。
皮夾克試探性的抬了抬頭,但似乎他的頸骨也在跟他作對,就像幾個老舊的零件碰撞在一起,雖然無法運轉,但還是會有聲響。
這種聲響就像是,在糧倉里剛吃飽后倉皇逃竄的老鼠,發出的“吱吱”聲音。
皮夾克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脖頸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功能,於是他立刻停止了抬頭的動作,並準備轉身,卻看到蹲下來看着他的陳期。
“我沒有違反規定,我的右手已經被換過了,我只是想站起來,所以買了一雙腿。”長期的不說話似乎讓皮夾克的語調都變得有些奇怪,甚至皮夾克自己都有些嫌惡自己的語調,他摸了摸喉嚨,突然又有些驚悚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就要轉身。
“你沒有違法規定,我也不是來執法的,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陳期臉頰抽搐了一下,覺得自己這番話怎麼說怎麼彆扭。
皮夾克自然沒有理會一個陌生人莫名其妙要求的必要,見不是來執法的,他就繞過陳期,接着在街上晃悠的走着。
“那你為什麼一直這樣在街上走,我看別人都是走一陣停一陣的,只有你一步沒停,我感覺就這沒過多久的功夫,你已經進了飢餓消除所三次了,要不我們去安悅茶館喝杯茶,聊一聊?”陳期又說道。
皮夾克轉過身,不顧自己頸骨的抗議,在陣陣足以令人磨牙的聲音中,抬起了頭,看向陳期。
“把面具摘掉。”皮夾克用那怪異的腔調說道。
“你是說我的斗笠嗎?”陳期把斗笠微微掀起,露出了自己的臉。
“你回來了,
那是該在茶館裏聊一聊。”皮夾克先是仔細看了看陳期的臉,一字一頓的說道,隨後低下了頭。
“我覺得我們說的可能是兩碼事。”陳期說著,又把斗笠固定好位置。
很快,陳期跟着皮夾克來到了茶館。
沒有任何阻攔,皮夾克輕車路熟的越過調酒師,在舞者後面的桌子旁坐了下來。
陳期則是先上樓要了兩杯茶,回來后遞給皮夾克一杯,也坐了下來。
“你想知道什麼?”皮夾克喝了口茶,他雙手搭在下巴處,抬着頭問陳期,出人意料的,這時候他的語調很輕鬆,完全不似剛才的僵硬。
“你在街上晃蕩,是在幹什麼?”
“我在暢想生活,想過去我自己的生活。
過去我是個醫生,我們一家住在文化路的日月星苑小區。
我總是嫌我老婆煩,每周末都讓我送孩子去少年宮學畫畫,明明她就在那裏教古箏。
說是什麼,送孩子的時候我才能認真的見她一面,說我每天從早忙當晚,一點不懂情調。
記得有一次我沒值班,剛好路過花店,就給她帶了一束花。她卻說都老夫老妻了,還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情調。
可我記得她那時候笑的很開心。
她是很喜歡花的,我記得我家致軒把畫好的花送給她的時候,她也笑得很開心,還讓致軒別給我畫。
我們還總是談論致軒未來該做什麼,我說學醫不行,她說當老師不行,最後得出一致結論,不要管那麼多,孩子想幹嘛就幹嘛吧。
我是一個嚴肅的人,但每次看到她,我就會想笑。現在一想到以前還是會想笑,只不過替換外骨骼附贈的這張臉好像沒有接上多少面部神經,所以笑不出來。
還有我的這個頸骨,如果是當初讓我看到病人每天這樣走路,我一定會氣死。
我還會想到無憂無慮的少年時期,幾個玩伴的樣子就在眼前,好像昨天我們還在克蘭河裏抓過魚。
所以張天鐸,你還想問什麼?”
期間陳期多次想打斷皮夾克的話,只不過都被皮夾克伸手示意不要打斷。
他一口氣說完這一大段邏輯不清晰的話,然後把杯子裏的茶一口氣全都喝光,接着他雙手手指在下巴前交叉,笑着看向陳期。
“我不是張天鐸,但我確實還有想問的,為什麼你不像別人一樣走走停停,而是一直在街上走。”
“這是一個好問題,幫我先再倒一杯茶,下來我告訴你原因。”皮夾克的雙手似乎閑不下來,他開始敲桌子,有些急不可耐的樣子。
“好吧好吧。”陳期又上去接了杯茶下來。
再次到桌子旁的時候,看到皮夾克剛才勉強抬起來的頭已經再度低了下來。
他的眼睛已經閉上了,手臂自然的低垂着。
陳期靠近一看,皮夾克已經沒有氣了。
他右手的機械臂無力的耷拉着,但他左邊沒有被換掉的那隻手臂雖然耷拉着,但拳頭卻深深的緊握着,用力到使周圍的皮膚都微微發白。
陳期認為自己知道了要問的問題的答案,與此同時,他自己心中的那團火燒的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