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蒸汽與少女的詩
江峰書院，院長室。
陸楊和顧茵是最後到的，吳鴻儒先生領着兩人走進屋內，只見滿牆都是各類古籍，按地理志、人物傳記等分類排好，最靠近那張檀木桌子的書架上放置的是一排排捲起來的機械圖紙和相關圖書。
檀木桌上熏香裊裊，一位梳油頭戴眼鏡穿藏青色袍子的中年男人坐在木桌後面，正端起亮白瓷的茶盞緩緩吹着，熱氣在鏡片上留下淺淺的白色痕迹，讓這位打扮考究氣質出塵的儒雅男人多了一絲真實感。
院長名叫李文，今年歲數四十有七，據說年輕時曾在西洋遊歷學習，掌握許多種不同語言，眼界寬廣學富五車，不到四十歲就當上了江峰書院的院長。
大夏是天下國土面積最大的王朝，也是最強大的王朝之一，世界另一邊的大英帝國與其一眾西洋小弟們向來與大夏派系國家不對付，如今兩派之間最多只是互相暗中下些絆子，可那些年的“小摩擦”卻是實打實的真刀真槍，李院長在那個年代西行遊學，可謂是少年意氣敢踏風雲。
見陸楊等人到來，李院長放下茶盞，不低的氣溫也讓眼鏡上的霧氣迅速消散了，他微笑着拍了拍手：“歡迎陸楊同學和顧茵同學，請坐，現在蒸汽小組的成員就都到齊了，這樣吧，各位先自我介紹一下。”
陸楊向院長問好道謝后好整以暇坐在正對書桌的紅漆圓木椅子上，側目看去，只見兩位男性同學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向他們抱拳。
“各位好，我是寅虎學舍的陸小建。”
“各位好，我是五豐學舍的餘興。”
陸楊微微挑眉，有些意外這裏還能碰到家門，正準備介紹自己，卻被顧茵笑嘻嘻地搶了先。
“兩位好呀，我是鴻鵠學舍的顧茵，這位也是鴻鵠學舍的，叫陸楊，還請兩位多多指教。”
好傢夥，這是把自己也給捎上了，不愧是小太陽啊，陸楊心說。
見狀他也只好笑笑，簡單做個抱拳手勢。
李院長卻在這個時候插話了：“陸楊同學將在你們的四人團隊中擔任隊長的位置。”
陸楊趁機觀察每個人的表現，顧茵微微仰起頭，撇了撇嘴，看起來是有些不爽的，對此陸楊頗感無奈。餘興表現得比較無所謂，似乎還為自己不用當隊長鬆了口氣，陸小建眼中卻是燃起了野心的光芒，嘴角掛着自信的笑意。
“嘿，陸楊。”顧茵也察覺到了陸小建的神色，悄悄湊近陸楊耳邊，小聲道，“咱們打個賭，一天後，不，半天後這個男生在你面前就笑不出來了。”
陸楊很想反駁，他又不是什麼大魔王，可想到同教舍的男孩們面對他時拘謹的態度，反駁的話終究沒能說出口。
“注意點，別講悄悄話，這裏可是院長室。”陸楊保持微笑，嘴唇不動，嘴裏卻發出細若蚊吶的聲音。
李文院長示意后，吳先生便退了出去，關上門。
屏蔽掉外面的聲音后，這屋舍內更有種與世隔絕的出塵氣質了，書卷的墨香氣瀰漫空中，木質柜子和桌椅上有漂亮的浮雕，用來沏茶的是青白瓷古典茶具，熏香和浮塵讓紙窗透進來的光顯出形狀。
至少直到李院長從桌子後面拿出一顆亮亮的能反光的藍色球體之前，這裏都能稱得上古色古香。
那藍球被黑色支架撐着，立在桌上后，球體部分還在緩緩轉動，可能是年代有些久了，發出微弱的唧唧聲。
“各位同學不要驚訝，這個東西叫做地球儀。
”李院長雙手合攏握虛拳放在桌上，“想必在地理學中大家也了解了，世界是一顆大球，我們生活的大地就在這顆球的表面，這是西洋那邊做出的地球模型。”
李院長點了點地球儀上幾個位置，“這裏就是大夏，這是大英帝國，這裏是北國，這一片都是西洋國。”
陸楊等人有些不知所以，不是蒸汽大賽嗎，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李院長看出他們的疑惑，拋出了一個問題：“諸位可知，蒸汽機技術來自何處？”
“經過曾任大夏太學院副院長的周軼海先學、曾任燕京太學院教授的黎雲峰先學、北國工學大師馬克西姆先學等眾位大學士的合力苦心鑽研，最終取得突破性成就，造出大夏第一台可用於實際用途的蒸汽機原型。”陸楊不假思索地答出書本上的相關內容，又搖頭，“這大概不是您想要的答案。”
李院長微笑着撫掌點頭：“很好，陸楊同學的理論知識很紮實。”
“大夏的教學書籍上只說了國內第一台蒸汽機的誕生，它的技術是如何發展應用，卻從未提及蒸汽機技術的誕生地，”李院長神色莫名，“大英帝國。”
“曾經大夏是天下第一大國，也是唯一的文明地，其他國家在我朝看來，無異於茹毛飲血的荒野聚居地，而西洋諸國，也只是一幫海盜出身，絲毫上不得檯面。”
“我朝這樣的傲氣一直持續到近百年前。”
“大英帝國突然崛起，如同一株神秘的罌粟花，毫無預兆地一夜之間在遠洋盛開。”
“在我朝對此引起注意時，那幫生長在彈丸之地的西洋人，竟已擁有了能與大夏艦隊抗衡的實力。”
“大夏王朝開始驚慌了，經過正面的全力施壓和各類其它手段，初生的大英帝國終究還是被這個龐然大物壓服，交待出了他們崛起的一部分秘密，而大夏也終於得知西洋文明蛻變的關鍵點。於是我朝當即聯合北國，耗時良久，最終將其復刻了出來。”
“它，就是讓諸位今日聚於此處的主題，蒸汽機。”
陸楊等人盡皆錯愕，這樣的秘辛是在書本上從未見過的，眾人只知大夏是歷史最悠久的強盛王朝，大英則是能與大夏分庭抗禮的帝國，卻不知其過往和對這個世界的影響。
唯有顧茵神色平靜，似乎並不是第一次知曉這些，陸楊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工業革命，是帶動生產力的革命。”李院長正色，“從個人家國情懷的立場上，我不喜歡西洋國，但他們的技術對整個世界的幫助，我無法否認。”
“近百年來，大夏子民的生活越來越好，這也要歸功於蒸汽機衍生出的各類機械技術對生產力的幫助，王朝方面對蒸汽機械技術也是越來越重視。”
“就在不久前，由王朝各大太學府組成的學會派出代表團，在與某西洋國學術代表團交流后回國，對學會內部表示他們壓力劇增，預言在不久后的未來，西洋國將迎來新的技術突破，甚至如今他們已經實現突破，只是隱而不發。”
“而這些，極可能引起世界範圍內新的震蕩。”
院長目光銳利：“這個推斷，已被作為大夏支柱的某個神秘組織所證實。”
說到這裏，陸楊心中一凜，他自然而然想到了前一天晚上遇到的神秘老者和黑氣人影，直到現在他的手骨還在隱隱作痛。
“所以今年的蒸汽機械大賽，王朝方面前所未有地重視。”
李院長用右手食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面。
“曾經那個弱小的西洋國家，已經成長為如今的龐然大物，大夏不能被趕上，更不能被甩開。落後就要挨打。”
陸楊聽到這裏，目光凝重了些。
如今這太平的大夏盛世，他也不希望有任何變故將它毀掉。
“所以，王朝打算通過大賽選拔出最有天賦的年輕人，與北國的精英一起去西洋進行學術交流，至於其中的細節，則是另有秘辛，如今我無法與你們分說。”
李院長雙手再次合攏，身體微微前傾。
“諸位，今年的江城大賽不是我們的最終目標，我在此代表整個江城學術界，拜託你們在全國大賽拿到一個好的名次。”
聞言，陸楊幾人都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神色嚴肅。
“列位都是我江城最有機械天賦的學生，此次大賽，我希望你們抱着師出必捷的使命感去參加。”
“從今日起直至全國大賽結束，書院旁的江陵園都可供諸位作研究所使用，若有什麼需要，你們儘管提出，書院會盡最大能力滿足你們要求。”
李院長推了推眼鏡，微笑着說。
“我講完了，諸位有什麼問題嗎？”
名叫餘興的高瘦男孩站起身來：“院長，請問全國大賽排名多少的團隊有機會出國？”
餘興眼裏閃着興奮的光芒，看起來對出國學習這件事非常感興趣。
李院長似乎說得有些口渴，拿起茶盞抿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道：“不，並不是團隊。”
“全國大賽結束后，王朝相關部門會從排行靠前的團隊裏選中部分參賽人員，組成新的團隊出國，評判標準大概是各方面估測你們的工學研究能力以及潛力，至於能獲得挑選機會的具體排名和最終人數，暫還不知。”
“好的，謝謝院長。”
餘興坐下了，眼珠轉了轉，不知在想些什麼。
“院長，今年的大賽規則還和往年一樣嗎？”
冷場了少許后，陸小建出聲詢問道。
李院長笑容變得有些無奈：“類似這樣的事情，江陵園裏自然有帶隊先生為你們述說，若沒什麼別的問題，諸位就且各自回學舍上課吧，此後直至大賽結束前，每日下午的課程你們不用參加，算作是你們的蒸汽大賽專項集體研習時間。”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行禮后離去。
陸楊心說李院長還挺酷，這位溫文爾雅的一直微笑着的中年人，似乎並沒有看上去的好相處啊。
出院長室后，四人互相微笑致意，便散去各自不同的學舍了。
江峰書院的各個學舍都是在生員入學時由管事的大先生命名的，比較隨意的如寅虎學舍，只因入學時是虎年。
有特殊意義的如鴻鵠學舍，是取了大先生吳鴻儒一個鴻字，寓意則是希望學舍的生員們志存高遠。
獵神軍，神眷者，影武者......
大英帝國，蒸汽機，工業革命......
陸楊眯了眯眼，這兩日接觸到的未知事物太多，讓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簡直像是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他抬眼看半空中風捲起的浮雲，竟也都覺得有些陌生了。
“嘿。”顧茵伸來一隻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麼呢，那麼滄桑。”
“啊，沒什麼。”
陸楊看着身邊女孩子可愛的鵝蛋臉，忽地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人間，他輕輕笑了笑，伸手摘下少女發上搖搖欲墜的小黃花。
“喏，快要掉下來了，戴好。”
顧茵接過花眨了眨眼，卻又將其拋了出去：“算啦，反正是路邊隨便摘的，掉下來那就扔掉好啦。”
一陣風吹來，小黃花的一片花瓣被吹落下來。
花蕊墜在了一旁的草地里，那花瓣卻飄落回女孩臉上。
“呀！”顧茵嚇了一跳，下意識躲開，腦袋卻撞在少年懷裏。
“你當心點......”陸楊一把扶住她，開口道。
可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顧茵就推開他：“沒事兒，我不疼。”
“......”
陸楊一時失語。
好像被撞的人是我來着？
陽光下鵝黃衣衫的女孩開心笑着拈起那片淡黃色花瓣，珍寶般雙手握住，湊到鼻尖嗅了嗅，又嘟嘴將它吹了起來。
花瓣隨風飄飛，少女明媚的眸子被光映成琥珀色，兩人近得陸楊可以看見女孩臉上細細的透明絨毛。
“走啦。”女孩察覺到陸楊的眼神，嘴角輕輕翹了翹，轉身蹦蹦跳跳向學舍走去。
陸楊不語，他看了看不遠處學舍門邊的梧桐樹。
風來了，你倒是巋然不動，我又會成為什麼，是落地生根的繁茂大樹，還是隨風逐流的那花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