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城少年
大夏王朝,江城,江峰書院。
正是放堂的時候,布衣少年站起身收拾好書冊,放入自己的小竹簍里,隨人流走出屋舍。
如往常的夏末時節一般,同齡男孩多在討論昨晚又抓到一二隻看起來驍勇善戰的蛐蛐,相約假期帶出門決個勝負,女孩們則小群小群地聚在一起,埋頭探討近期的新品胭脂、隔壁書院好看的少年,時而傳來低笑和羞惱的埋怨聲。
陸楊對這些並不感興趣,他腦子裏想着的是今晚武道館的事務。
這是個好時代,先生說百年前大夏境內還時常可見災荒,餓殍遍地,不像如今,人人都能填飽肚子,陸楊這樣生活在孤兒院的孩子都有機會讀書識字。
按照江城的福利制度,陸楊吃喝不愁,去書院讀書也完全免費。
但為了培養這些孩子的獨立生活能力,社會保障院出台相關規定,自15歲起孤兒院每個人都得自選一項活計,去有關行業店鋪實習培訓。
陸楊從小便有着能單手掄起同齡人的怪力,身體天賦讓他很適合武道。
於是陸楊經歷了兩年半的練習,期間會在道館做各式各樣的雜務活和助教的工作,如今即將成年,也快要正式成為星河道館的教練了。
陸楊心中其實有些迷茫,他在書院學問水平一直算是名列前茅,武道天賦似乎也讓他在這條路上未來可期,但從小缺愛的孩子容易不懂得自己的野心。
陸楊沉默着走進星河道館內教練的更衣區,將小竹筐和脫下來的衣物放進屬於自己的柜子裏,拿毛巾稍稍擦了下身上的細汗,便換上了印製着一條星河的墨藍色武道服,這是道館的制式服裝。
他將一纏繃帶拿在手上掂了掂,猶豫了一下又放下了,拿起一副能覆蓋住手骨關節的拳套走出更衣區。
“小陸來啦。”
出門便迎上了一張略有些禿頂的笑眯眯的臉,王教練是道館的職業教練,老資格了,武力值不一定多強,但教學能力是數一數二的,遛彎能力也數一數二。
“老王,挺精神呀,你兒子想進江峰書院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陸楊很禮貌地點點頭寒暄道。
說到這個老王的面色開始有些發苦了,他摸了摸毛髮略顯稀疏的腦袋,
“我家那小子讀書可是真不太行呀,想考進你們書院差得遠了些,我都考慮讓他直接來道館試試拳腳,他聽我說了幾次你的事情,還挺崇拜你的。”
“要是我家小子以後能有你一半出息就好咯。”
說著老王的眼神竟然變得有些慈愛,盯得陸楊渾身不自在,他不動聲色地轉移這個突然開始占他便宜的話題,
“我先去工作了,今天我還是帶那批學員嗎?”
陸楊平日裏工作比較雜,帶着他的教練就是老王,會不固定地給他安排任務。
“今日情況有點不一樣,你且去吧,還是教那幫小子練基本功,有個比較重要的事情晚點告訴你。”
點頭示意后陸楊便走向道場方向了,王教練摸了摸腦袋,哼着小曲兒繼續溜達。
陸楊一直懷疑老王的頭髮就是被他自己摸掉的,其實他模樣還算挺英俊,就是和髮型配合得不太好。
今天陸楊來得還算早,道館內學員還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互相正嬉鬧着。
他也不管,索性拿老王吹噓過的好茶葉,泡了杯茶盤膝坐在道場邊的台階上,捧在手裏小口小口地啜着。
陸楊看着眼前這些半大不小的男孩們,
他們年齡大多在13歲到16歲之間,有個別學員身高已經比他還高了,但他們言語間偶爾投向陸楊的眼神還是有些拘謹,甚至可以說敬畏。
畢竟這位身形不算魁梧的助教師兄,一旦出手簡直就像個怪物一樣。
茶水喝完,人也差不多到齊了,陸楊拍拍手站起身,用適中的音量示意學員們安靜下來,拿起名冊開始點名。
“肖炎。”
“到。”
“唐傘。”
“到。”
......
就在點名答到的時候,最後一個學員氣喘吁吁趕了進來,引起一小陣鬨笑聲。
男孩高高壯壯,名叫謝子聰,陸楊對他比較有印象,身體天賦和反應能力都不錯,平日裏比較冒失,說不上懶散但有空檔也會摸魚,實際上陸楊是有些羨慕這樣的孩子的,他好像從小就沒有這種摸魚的資格。
“對不起師兄,今天先生放堂晚了,我趕過來慢了。”
謝子聰一邊低頭道歉,一邊有些畏懼地偷偷瞄着眼前穿着墨藍色制式道服短衫的少年助教,想看他的臉色。
這讓陸楊有些無奈,無論在孤兒院、書院還是道館,大家都和他有着奇怪的隔閡,實際上他並不是太過嚴肅孤僻的人,但同齡人會因為他身上太優秀的地方和他目標過於明確的處事方式而不敢接近他。
陸楊也不是很主動的性格,這樣的人際關係他談不上喜歡,倒也在他的舒適圈內,他偶爾羨慕其他同齡人之間的小圈子,但時常也享受這樣的孤獨。
他心裏清楚,謝子聰大概不是因為這種原因遲到,但沒必要追究,他只是揮揮手讓謝子聰去換好道服就位。
“今天我們繼續練習基本功,扎馬步和利用腰腹力量揮拳。”
道場內傳來哀嚎聲,陸楊也理解,練基本功是武道中最辛苦且枯燥無聊的部分,但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對戰互搏時,最重要的無疑是身體機能,但如果空有身體素質卻無法發揮出來,再大的力量也是徒勞。
陸楊給男孩們做好示範,而後一個個去檢查,實際上有些學員已經算得上熟練了,輕鬆就能做好動作,陸楊主要糾正一些不正確的姿勢。
在武道訓練中,姿勢不正確容易出現其他部位的借力代償,達不到完美的訓練效果,事倍功半。
如果是在更加激烈的力量或者對抗訓練中,還會很容易對身體造成傷勢,輕則傷皮肉,重則傷骨,需要的康復時間會很久,甚至造成永久性的損傷。
所以標準的訓練姿勢是每個學員必須掌握的,甚至越是老手,越要注意這一點。
“腰身要直,重心再往下半寸,不許偷懶...”
“腳尖與膝蓋保持同一朝向,不然容易受傷...”
陸楊在工作過程中非常盡心盡責,每一個學員都會根據他們不同的情況給出具體要求建議,這也是老王和館長對他最滿意的地方之一。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陸楊聞聲抬頭看去,只見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跑了進來。
“陸師兄,我是李教練的學員,更衣室有人暈倒了,好像是你們這邊的,你快去看看吧。”
道場內轟的炸開了鍋,男孩那雙濃眉毛下的眼睛裏寫滿了焦急。
陸楊蹙了蹙眉頭,謝子聰去更衣室后許久沒有回來,沒想到竟然出現了這樣的情況。
他簡潔迅速地交待學員們繼續訓練,而後快步跟上男孩,來到了男學員更衣室。
只見不遠處的木質地板上,謝子聰表情痛苦地蜷縮躺倒在地,額上掛滿了汗滴,呼吸節奏紊亂。
陸楊快步上前蹲下,把手放在謝子聰額頭上,眉頭蹙了起來。
“這麼燙。”
檢查鼻息后,他又嘗試呼喊謝子聰的名字,可沒有任何反應,於是他將手掌在謝子聰臉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終於得到了回應。
“還有意識,應該不算大問題。”
見狀,陸楊鬆了口氣,他回頭向帶路過來的男孩點頭示意,交待道,
“同學,你去找王教練說明情況,讓他聯繫醫館后立馬過來,麻煩你了。”
陸楊扶着謝子聰的頭部,捏住下巴打開嘴巴,確認呼吸道中沒有異物后,用右手托住他的後腦,固定住脖子,左臂穩定輕鬆地將這個體型不比他小的少年抱了起來,平躺着放到木質長凳上,找來幾件衣物墊在他的脖頸下面,過程中手臂動作絲毫沒有變形。
這一幕如果讓王教練看到,可能都會覺得驚奇,隨着年齡的增長,陸楊氣力大到了他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人類的程度,所以為了避免多生事端,他在人前僅僅展露出比常人大點有限的力量,更多時候會以技巧和速度達成目的。
給躺在長凳上的男孩按壓胸腔順了順氣,又擦了好幾輪額頭上的汗珠后,陸楊忽然有種心悸的感覺,彷彿正在被什麼危險的東西窺視。
他將目光投向不知名威脅感的來源處,一處半開的窗子,卻什麼也沒發現,那種危機感也隨即消散了。
再看平躺在長凳上的謝子聰,面色已經緩和了不少,伸手探視,體溫竟也恢復了正常。
不多時,王教練滿臉焦急地帶着兩個人,抬着用竹子和粗布製成的擔架沖了進來。
老王指揮着有些手忙腳亂的兩人將男孩抬到擔架上,向陸楊詢問情況。
“沒有大問題,還有意識,呼吸道順暢。”
陸楊點了點頭示意不用太擔心。
老王可算鬆了口氣,
“哎喲我的老天爺,這小子可不能在道館裏出什麼大事兒啊,不然咱得賠多少錢啊。”
陸楊沉默了,老王在這樣的情況下,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錢,這讓他心裏有點不舒服。
但這是合理的,畢竟到了中年的普通人,生活的擔子挑在肩膀上,大概下意識的想法都由不得他們自己來決定吧,至少老王也是有真正擔心謝子聰身體情況的。
蒸汽機的聲音傳來,陸楊知道是醫館的救護隊到了。
如今蒸汽機車已經部分取代馬匹,醫館的救護用車大多不再使用馬車了,在平坦的城市道路上,蒸汽機車勝在行駛平穩且易於控制,對身體狀況不明的傷員或病號更加友好。
目送擔架上臉色已經好了不少,被抬上醫護車的男孩,陸楊眼裏卻閃過一絲憂慮。
從身體情況上看來,謝子聰並無大礙,可既然沒有身體損傷,昏迷又是因為什麼呢。
以及,自己剛才感受到的那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來不及多想,老王已經擦着額頭上的汗走了回來,
“道館好久沒出這檔子事了,今天的學生先讓我來帶吧,跟你說個事情,這件事對道館、對你都很重要。”
“江城武道館知道吧,就是咱們江城少年宮官方開的那家,他們有個學員叫魏遠峰。”
聽到這裏,陸楊收回了走神的心思,神色變得認真了些,“有所耳聞,江城年輕一代,號稱武道最強的魏遠峰。”
老王點了點頭,伸出一根食指做了個向上的動作,補充道:
“館長在上面也算是有些人脈,他看過你的訓練和幾次對戰,對你的實力很期待,覺得你不會比魏遠峰差,所以...”
“所以,”陸楊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不會是要讓我和這個魏遠峰打一架吧?”
“咳咳。”王教練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禿頭,“什麼打架,切磋,那叫切磋。”
“館長想安排你去和魏遠峰打一場表演賽,就在江城少年宮的大門口搭建一個臨時場地,時間是三天後。”
“這麼著急?”
陸楊想了想,三天後倒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對於魏遠峰這個人,他聽說過一些戰績,也沒覺得有什麼壓力。
“這是館長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這次要是贏了......不說贏,哪怕是輸得漂亮些,對咱們道館也是有很大的宣傳作用。”
“對你來說也是,這可是在全城人面前露臉的機會,像你這樣的青年才俊,不會想一直在一個小小的星河道館裏面當教練的吧?”
老王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心虛,環視了一周看館長不在附近,才鬆了口氣。
陸楊小小地沉默,“可我...還沒決定好要不要走武道這條路。”
“這沒關係呀!”老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可是聽說這次表演賽有不少大人物關注的,魏遠峰是江城權貴圈子裏的,據說有些人是專門為了看他去的,再過不久他都要直接進入軍隊歷練準備當軍官了。”
說著老王竟眉飛色舞起來。
“要是這時候,你作為一匹黑馬殺出來,嘿嘿,那可牛大發了,以後無論想做什麼,這都是一塊可能用上的敲門磚啊。”
“館長爭取到這次比試是為了道館,但你也有機會獲得大好前途啊,不說別的,打得好了我能立馬給你申請轉正,拿正式教練的薪酬......”
陸楊看着眼前還在不斷絮叨的老王,眼神變得溫柔了些,老王是真的經常會為他着想的,很多時候幾乎把這個沒父沒母的少年當成自家孩子在看待。
陸楊咧嘴笑了笑,點頭道:
“好,我會好好打的,我的實力你還不知道嗎,這小小的江城哪裏困得住我,等我將來成了大將軍,不會虧待你老王的。”
“欸,得了啊,怎麼還吹上了。”老王摸着禿頭笑罵道。
穿着星河道服短衫的少年眼眸也如星河,眉眼彎起顯得有些秀氣。
在這江城微醺的暮色里,少年尚不知未來的路,可命運從不因為誰的迷茫而暫緩它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