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父親干農活
天晴,很大的太陽。
早上吃了飯,從對門地里回來。路過港兒,朝下面溪流里一望,看見左手邊下面濕地土壤伸出兩根須,這肯定是龍蝦的兩根須!
它伸出頭來,我喜出望外。走了下去,赤腳踏進溪流里,走近它的洞口。
它十分警惕,縮了回去,個頭還不小。我於是耐心的等待。
溪水剛好和洞口平齊,想必它也要出來透透氣。過了一會兒,它又伸出頭來,我用手去捉它兩根鬍鬚。它非常謹慎,一感覺我的手就縮了回去。
我再次耐心的等待。又過了一會兒,它十分小心謹慎的伸出須來,我乾脆等它把頭也伸出來再抓它。它的須完美的伸出來,露出頭了,但是兩個爪子卻向天舉着,我難以下手,索性不動,等它把頭都露出來。這時候伸手過去抓,手剛下去,手掌就碰到了它的爪子,我生怕它夾住我!趕緊手退了回來,同時它也縮回洞裏了。
聽說龍蝦的大夾子比螃蟹的厲害,能把人的手夾斷,不知是真是假?寧願信其真,不可不信,於是我更加小心謹慎的等待。
時間過去了很久,但是我跟它耗上了!我在洞口築起了籬笆,用水裏的泥巴圍成了一圈兒,這樣反正它就跑不了。我就背着大太陽守着,大汗淋漓也不累。
它再次漏出頭來,我再次伸出手,再次失敗!
我伸直了腰,歇了口氣,頭看了看天,也不知道耗了多長時間了?它一定會再出來的。
它終於又把須伸出來,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它又是把鉗子朝天舉起來,頭隨鉗進。我還是不動,周圍的泥巴讓它跑不了。它漸漸的漏出了身體,想必我也怒了,老子的後背都被太陽烤燙了,這次一定不會讓你再縮回去!我用手快速的朝蝦的後背拿了去,它的鉗子和我的手掌心頂住了,這次我沒放,把手拱起來,手還是捏住了它,把它提了起來。我興奮極了,到底還是我贏了!
今天爺爺過生日,我用這個龍蝦給它做生日,爺爺吃了一定很高興!
我上了公路,走着回家,到了家裏,么叔堂屋裏已經擺好了桌子。上了菜,有個爐子。
“你到哪裏去了?還不回來!完個兒搞打要吃飯噠!”奶奶責備道。
我看家裏的一塊表,都已經中午12點了。原來,我竟為了一個龍蝦耗了一上午!
我打算直接把龍蝦丟到爐子鍋里,奶奶說道:“要洗!”
怎麼洗?我想,於是拿了水勺往龍蝦身上澆了幾下,就算洗了。我放鍋里,還特意叮囑道:“這是爺爺吃的。”
桌子上開飯了,我得親眼看見爺爺吃下那隻龍蝦才好!因此吃飯的時候總是盯着爺爺。
過了一會兒,他果然夾起那隻龍蝦往口中送去,爺爺嚼了起來。
我問:“好不好吃?爺爺?”
奶奶笑着說道:“就是那麼個味道哇!還要問爺爺好不好吃?你就拿這個龍蝦給爺爺過生日啊么?”
爺爺慈祥的面孔上帶着微笑,他說道:“吃飯他。”
我忘了吃飯了,於是放心的開始吃自己的飯。
這段回憶可能是在釣蝦之前,因為那時候,龍蝦還是非常少見的。最早是在6年級放學回家看見別人手裏拿着一個,看着它比螃蟹威武,我十分崇拜!聽說龍蝦的鉗子能把人的手指頭夾斷,我渴望自己的手臂能像龍蝦那樣強壯。
當初初一第一學期,語文老師說可以借書看,我歡喜無限,我能借到什麼書呢?我們一起去了,圖書室管理人面對一窩學生,他有些緊張。“不擠!”他罵道。我們一窩孩子進去,他緊張他的,我們拿我們的。我拿了一本,厚厚的《紐倫堡大審判》,厚的夠看,裏面的文字充滿邏輯性,感覺很高端,所以選了這本。這本書在第二天我就賴着沒還,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天下午,火辣辣的太陽終於平息了,傍晚的陰涼感覺好舒爽!我搬來了椅子,在塌子裏,把《紐倫堡大審判》拿出來,翹起二郎腿,書放在膝蓋上觀看。這本書也看了一部分了,記得是在初一寒假堂屋大門口看的。這次想起來了,再看看沒看的部分,可能超出我的水平,中間部分有些嚼蠟,開始說明了背景,後面講述了審判的經過和結果。
爺爺看見我在看書,他搬了椅子過來,爺爺說道:“看得什麼書?我來看看。”
他真帶了一把眼鏡,我把書遞給他。他看見了開頭,說道:“斯大林……”
說實在的,爺爺很久沒戴眼鏡了,難得看見他學習一回。他的心情當時很愉悅!可我就不懂事,我嘣出這麼一句:“你又看不懂。”
“我哪么看不懂喂!”爺爺不高興了,他接着看了兩眼,然後就把眼鏡收了,書遞給了我。他搬起椅子,進去了。
父親賭氣不做電工了,他以為村裡少不了他。xx來勸他,父親的腳趾不知道怎麼一回事,被包紮了,氣勢洶洶的反把人家一頓罵!
後來羅書記和電管站的人來勸過他,意思是“整改了就好啊嘀,過兩年就好啊嘀!”
我已經讀初中了,長這麼大,父親又為家裏貢獻了什麼?長年累月的在外面收電費,人家又要欺負他。“跟老子一哈不交電費!就不交。”、“整個一隊的人在撈(偷)電”、“xx硬是講明了不交”……他又喜歡在家裏和自己的娘說。
曾經,為了蔡家組某人不交電費,一回早上,奶奶拿了一把菜刀沖了下去,她喊道:“xx?你為么得不交電費哦!你為么得……”奶奶哭喊着、怒罵著,拿着刀要跟人家拚命!我印象深的是奶奶舉着菜刀衝下去的情景……
奶奶被人罵做“潑婦!”
父親這個村電工,起碼比縣長還要忙,忙的已經基本上不落屋裏了。
“我搞事要讓您看斗是唄!”他說。
我曾經鼓起勇氣這麼問,責備他應該和爺爺他們一起干農活,結果他是這麼回答我的。
父親現在不聽勸,執意要辭去這個村電工。幹嘛呢?他是計劃好了在家和爺爺本本分分務農了?我心想,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是好的。
可是情況就不是這樣子的。他沒收電費之後,每天叼着根煙,穿着一雙皮鞋,一身體面着裝要麼站在塌子外面,要麼站在公路邊上,一雙眼皮聳拉着,彷彿要蓋住整個眼眶了。他的眼神從眼皮縫兒裏面流出來,眼瞼似睜非睜,看上去一臉陰森!除了嚇唬他的孩子還能嚇唬誰呢?
他再不就回到樓上,只聽見“叮叮砰砰!”想必當初造樓房時候有多少東西沒有釘好?要不就維修電機或者維修潛水泵,他又喜歡叫我給他當下把手。我真的很害怕他叫我,無非就是給他遞東西,就是不願意和他在一起。我認為這不是做兒子的不乖,是他對這個家不負責任,對家人的不肖給自己的孩子造成了極為惡劣的印象而造成的。
他又跟村裏的“戴書記”鬧彆扭,人家戴書記從車裏下來,他打算動手去捶人家,旁人勸阻,沒捶成。這個姓戴的對奶奶揚言:“我完全可以把您愛兒關在牢裏關一年!”後來還來了派出所的人到我們家塌子裏了解情況。我真擔心他們會抓走父親。
馬xx來到家裏,但一個女人對父親的脾氣可謂杯水車薪。父親終於在暑假開始下田了,馬xx倒也不懶,還是和父親一起幹活。
我看見過,父親在高頭田裏,大太陽,他穿着三叉褲,三叉褲前頭還有個拉鏈。這個拉鏈口子和吊著的拉鏈又很顯眼!這不可怕,可怕的是父親的三角臉,沒人願意和他對視的。他那張臉所表露出來的情緒彷彿頃刻間……你再多一句話他就會爆發!我看見都怕。馬xx圓溜溜的眼神應該是在思考、猶豫、責備,也想不通大概。
晚上吃飯,父親吩咐我:“弟兒?啼!到xx店兒里拿瓶啤酒來!”
我從父親手裏接過錢,無奈的去店兒里抱着啤酒回來,後背的眼光和議論不看、不聽、也別感覺得到。
父親接過啤酒瓶,用牙咬開,問我:“你搞不搞杯?”
別說那是啤酒,就是其他什麼好喝的,也因為對父親的厭惡而沒有胃口。我不想沾他的光,我端着自己的碗,說道:“不。”
父親往自己鬆弛的大肚子裏面灌了一口,他說道:“明天計劃……計劃嘀……計劃……”
爺爺種了一輩子的田,我從來沒聽見過他說“計劃”。這個父親像是端着一口官腔,像是幹部開會一般的開始下口令。
馬xx責備道:“愛兒呦,天天么就計劃、計劃,幹活兒有什麼的?白天裏幹活,熱起來了就脫的只剩下個短褲!”
我認為這個父親我是受不了的。這個女人如果要跟父親過,她得首先適應父親舉世無雙的脾性。
割一季穀子,父親在高頭田裏,他的臉色很憤怒!他不在家幹活則已,在家幹活十有八九會鐵青着臉。本來天氣就熱,他的情緒和其他農夫的臉色硬是截然相反。別人在田裏收割,面色與大地陽光都是一脈相承的。父親的臉色總是與大地相抵觸!
他憤怒的恨不得一天之內就割完。下午時候,割谷刀終於劃到了他的小指。我看見了這一幕,他鐵青的臉頃刻又沮喪極了!他歪着頭,嘴裏呼嚕道:“咧嘎恍嘚,弟兒?爸爸割都指兒噠!”
我連忙說道:“快回去,找嗲嗲,用麻恰花包紮!”我說罷,拿着割谷刀撩開腿先往家裏跑去報信。
我剛到家,向奶奶說明了情況。
奶奶:“哎呦!咧狠不狠他?咧搞點事就咧么嘀那麼嘀,光名堂!”
一會兒之後,父親自己也走着回來了。他的眼睛裏閃爍着疼痛的淚花兒!
奶奶搬給自己的兒子一把椅子,父親坐了下去,背躺在椅子上,顯得疼痛難忍。聽見父親喊道:“哎呦!哎呦!哎呦呦!嘖嘖嘖……”
他叫着。血從他的手指下滴下來,奶奶拿來一個洗臉盆子裝了點兒水,放在父親被割的手指底下。
他開始殺豬般的叫!木馬組這一塊四周格外寂靜,只有父親的哀嚎聲清晰可聞。我擔心,又覺得丟人!爺爺也回來了,於是兩位老人忙碌着,從牆上拔下來一點麻恰花,撕開了帳子布,用縫衣的線包紮好。
我和妹妹站在旁邊,但插不上手。妹妹擔心極了!我心中有些鄙夷。後來又去柏枝台買了雲南白藥,又要花錢,好像是骨頭都看到了聽奶奶說。怪不得他疼痛的哀嚎。
農村裡幹活,得心平氣和。做不到這點,你就不要當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