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車間(二)

第一百二十章 車間(二)

有一天下班后,陰天了,看天空快下雨了,所以悶熱的天氣變得十分涼快!吹過來的冷風讓我很興奮。

到點了,師傅已經不耐煩的叮囑我:“下班后!你不要跑了!去找阿x,那邊的師傅,阿x!講了好多次了!”

這廠里又不缺我,難不成非要我加班才能運轉?可他的語氣是那麼認真,我不敢不從。於是拿了書,心想不會很晚,去找大眼睛師傅吧。我們一般下班是時間是下午5點半,晚上我加班的話不到七八點就幹完了,肯定是師傅總是要給我找點兒活干。

大眼睛師傅把我帶到一樓那間平時很可能要把我吸進去的車間,這次我進去了。

這間車間不大,放着一排機器,坐着一排工人,沒有坐滿,好像就留着那麼兩台機器給我預留的。

工人面朝機器,背後還留着一米寬的通道,所以盛產品的筐子能拖着來去,當然我們還是選擇抬比較妥當。

靠裏面,師傅坐在一台空機器上。他開動機器,把彈簧放進模具裏面,然後用腳輕輕一踩下面的踏板,機器的傳動機構就會往下用力。一個比較鋒利的像是楔子刃口就會往下切,聽得“蹦噠”一聲!彈簧的一端被切了下來。這種彈簧個體不大,但是絲很粗,看上去既短小又精悍,就跟大眼睛師傅似的。這彈簧雖然精悍,可在機器的作用力下就像切斷一截麻花似的。

師傅對我說道:“注意安全啊!”

於是我上去操作,很簡單,只需要喂就可以了,但是確確實實需要注意安全,這就不可大意了!

腳和手的動作要協調,放產品千萬不能落腳,要放穩,這就得精力集中。這種活兒,千篇一律,體力上倒是消耗不大,可是對人的精氣神卻十分難受!我不敢走神,不敢大意,一定要放穩產品,手遠遠的離開了,才能落腳。師傅叮囑完之後,看了一會兒就走了。

我看師傅沒在,看了看旁邊的工人,“你哪裏的?”我問道。

“湖南的。”我旁邊的男的說道。

“你哪裏的?”他問。

“我也是湖南的。”我說道。

“你湖南哪裏的?”他問。

“我湖南常德的。你呢?”

“我吉首,湖南吉首。”

其實一個互問對方籍貫,一人問一次就可以了,譬如“湖南常德”或者“湖南吉首”即可。但是這種試探性的提問,彷彿因為距離而默默的靠近,所以這種工友之間的了解對話頗為簡單也頗有蘊涵。

我看他們做的好快!這裏面有男的,也有女的,都比我快多了。我這一放,生怕搞到手指,所以遠遠的挪開。他們就不一樣了,手裏抓了一把,機器一壓,“蹦噠”一響,一個加工好的產品掉落了下來,然後手裏的待加工產品接着送了一個進去。整個過程連續的,手並未離開切口多遠,我感覺有些害怕。

我問道:“哇!你們搞那麼快,不怕搞到手指的?”

“不會呀!習慣就好了。你不要那麼大聲,要被聽到的。”

他機警的看了看後面,我也看了看門口,沒人。

他對我說道:“一根手指8萬。”

8萬雖然挺多,可是一根手指啊!我可不敢大意,心想,師傅不會以後就叫我做這個吧?

他說一根手指8萬,這個老闆人還是挺好,廠里我沒有看見酷吏。幾個師傅都是自覺性很高,很負責任的,好多都是本地人,這些本地人與老闆有一種榮辱與共的信念。問題是,這個老闆會給你8萬,天底下多少老闆不會規避責任呢?如果老闆不給你賠錢或者少陪,你又能怎麼樣呢?

給工人帶來安全隱患的作業崗位肯定不止如此。然而我問過,他們是計件的,有一股力量將促使工人必須加速作業!這將大大的提升發生事故的可能性。

我是不敢快點做的,我看着自己美白的雙手,多麼的漂亮!葉姐姐也讚歎過我的手,她對照一看——我比她的美白多了。我的手指搞不好也就那麼“咔嚓”一下就跟着產品一樣掉落了。

巴不得時間早點過,這種時間簡直就像是把人釘在機器某個零部件上,叫人感受不到自己的頭腦,或者說人本身就像在單位時間裏化為一台機器上的一部分,跟着機器一起在運作。

我覺得這很不公平!師傅他不知道去哪兒了?他應該做事的,而且應該和我們一起做事。於是我的眼睛盯着他,他做我便做;他不做,我也懶的做。

他走進來,我看着他,他說道:“你要熟悉這些工種的操作流程。”

他把我叫到品質車間。

在品質車間,他哼了兩句白娘子的歌。這惹得我情趣大發,我更加熱愛的唱了起來!

“聽好!”

我看着他,聽他有何吩咐?

他接著說道:“這個!要這樣……會了吧?”

又是新的活兒,也簡單,我回答道:“哦,知道了。”

於是兩個人一起幹了一會兒。

他出去有事。

我當時的想法是:憑啥師傅你可以自由的出入,我卻要聽從別人的吩咐?我們不是平等的嗎?人與人之間不應該平等嗎?師傅一走,我心裏就這樣思考了一番。

我開始放慢速度,然後索性不做了。把手放在桌子上,站了起來,東看看西看看。

師傅進來了,他看見我弔兒郎當,沒說什麼。他走過來坐在凳子上作業,於是,我也開始做起來。

一會兒之後,他又出去了。他的背影剛剛消失,我便停了。心想,這樣才公平。只有人人都做事,這樣才能感受到和諧與幸福!

車間只剩下我一人了,我哼起了歌,不是那首白娘子的歌還沒唱完嗎?接着唱完。

我正在自娛自樂,發現門口站着一婦人。她的眼睛不大,瞪着裏面。

我一看,這裏面這個方向,只有我了,看來是在瞪我了。可我對此免疫,這也是個悲哀!女性的感性和男性的理性各有不同,感性就是第一感覺,不需要思考就能辨別一件事情發生的對與錯。所以我這種“免疫”其實是一種悲哀,我行我素的另一面是不知道羞恥!

我的聲音小了,可我還被瞪着呢?

回到桌子上坐下,還是作業吧,不唱了。瞪了一會兒她走了。

之後是大眼睛師傅進來,剛才那女的帶着孩子也過來了。我一看,這應該是大眼睛師傅的家人了。

確實是他的家人。孩子不知道什麼原因不高興,有些小脾氣,結果哭了起來。女的用手指着他的小臉蛋警告道:“你還哭?你還哭!”

小男孩就撇着嘴巴給淚水咽回去了,果然不敢再哭。這活兒沒啥危險性,師傅來了,他也沒懶,我也就坐在凳子上一起做了起來。

師傅看了看時間,說道:“到了8點你就下班吧,給你計時!”

“哦。”

離8點也快了,只要不知不覺,時間就會很快。到了8點,我跟師傅說道:“師傅?到了8點,那我走了啊?”

“你下班吧!”

“哦。”

之前在凳子上和我說話的那個人,就是那位高個子青年,他有什麼不好的表現我也不清楚。他還有最後一天班。

這天下午,天漸漸快黑了,我又被安排加班,打算完事兒之後就出去坐。這時候走進來一個婦人,個子比我還矮,但很胖,胖的她都有點走不穩了。不過她的精神很好!她提着一個袋子,袋子裏面全是那種小彈簧,銀色的。

她提到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加工下。怎麼加工呢?師傅吩咐我跟她幹活兒。

她力氣可以啊!累得氣喘呼呼的還像是提了一袋子寶似的。她吩咐我,“小夥子,用這個機器,你看好啊!”

品質車間的門口兩邊有兩台機器,可能我平時沒注意。她坐在面對機器的位置,打開開關,然後機器的一個壓板升起來,把一個大概一掐長比中指要粗的彈簧放在底下模板的中央位置。然後用腳板輕輕一沓,上面升起來的板往下壓,這樣把原先的彈簧壓的尺寸略短些。機器的動作原理與那個切斷彈簧頭子的機器原理是一樣的。

這還不簡單?“我來吧。”我說道。

“好!你來,小夥子一看就很不錯!”她高興的說道。

我開始上了。為了證明自己,為了在她面前證明,我很快速的放着產品,機器往下壓。

“縫!”機器升了起來,被壓的彈簧微微一聳,於是我放進準備的筐子裏。

壓了幾個,她檢查一看——

“不對呀,小夥子你要放穩,然後下壓,看嘛,不然就壓彎了。”

我一看,確實彎了一點點,不仔細看,不明顯。於是我着實放穩了,又壓了幾個。

“放穩。”她說。

我心想,放穩了呀?

壓了一些,她在旁邊看的有些精神緊張。

她想必忍不住了,說道:“靚仔,你看我來做幾個嘛,要慢慢來,不要急!”

於是我讓她,她坐着正對機器。

壓了幾個,“不要急,放穩!”她說。

她怎麼看出我的心思?她一說“急”,我就有點兒心虛。

我又壓了一陣,我檢查了幾個產品。

聽得她“哎”的嘆氣!於是她起身,叫我先停下。她找來了那個高個子的青年,高個子青年一言不發,看上去相當的成熟,他在門的另一邊那台機器上操作。

“縫!”一響一個,看得這位矮胖女士非常滿意!

“你看他啊,慢點,做好一點。好了,你跟着來。”女士說道。

我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那彈簧確確實實放穩了呀,我還停了一秒鐘才壓下去的。

她坐在旁邊監督我,這又加重了我的侮辱。憑什麼我在做事,你在旁邊監督?我感覺自己被人指揮着,指揮我的人在旁邊看着。

“哎呀!小夥子,你慢一點嘛,不要急。”

“哦。”

“你看看人家嘛!”她說。

我看那位,他也不慢啊,怎麼會這樣?難不成那小彈簧到了我手裏就淘氣了不成?結果竟找不出原因。

和我位置對稱的那位沉默寡言,他用很沉默、很專業的態度作業着。我就這樣做着,邊做邊思考。

旁邊監督我的婦人嘴就沒停,她一看,覺得又好了一會兒,說道:“嗯——就這樣。”這是在鼓勵我。

一會兒她拿了一個,說道:“哎呀!這就不行了呀!慢一點嘛!放穩!”

一會兒“就保持這樣……”

一會兒后“小心小心,慢點慢點。”

像是過了好長時間!終於她的一袋子彈簧給壓完了。她也像是鬆了口氣,彷彿坐着都讓她疲憊不堪。她矮胖的身軀提起這袋彈簧出去了。

我如今回想起來,感概她的努力。中國的企業家和追隨這種創業、做好產品的精神的人,你們闡述着中國人的志氣!

我一看,天色已經晚了,就不出去了,回寢室吧。要是沒書看,就聽音樂。困的很早,很早我就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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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煥黎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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