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命運不公,我很公平
十一月中旬,周末,李哲在午後時分來到了清醒bar。
“自己?”
“自己。”
他一反常態地在吧枱坐下,切斷了幾位好友的聯繫之後,李哲失去了一整塊的社交版圖,所有和他們有關的人李哲都捨棄掉了。
那很麻煩,而且有些尷尬。
“想喝點什麼?”
“老樣子,看你吧。”
李哲抽起了煙,看着一旁置物柜上擺放的老物件。那是韓超從二手市場淘來的,都是李哲記憶中出現過的東西:帶着長天線的收音機,屁股挺翹的老電視,二八杠自行車的模型……
“曉珂呢?”
韓超問了一句。
“和朋友逛街去了。”李哲撣了撣煙灰,他對這樣的相處方式格外滿意,不必時刻黏在一起。
“還有個問題。”韓超調酒的動作停了一下,目光甩向李哲。
“你問就行。”
“許萌呢?”
那是李哲第一次帶來的女人,韓超已經有段日子沒看見她了。
“你不知道她已經結婚了?”
李哲皺了皺眉,他生活中經歷過幾次這樣的事,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大學時候的一個學妹,那天她一邊穿着衣服一邊問李哲:
“怎麼樣,別人的女朋友好玩嗎?”
這些事不斷摧毀着他的信任,不過現在還好,他對其他人毫無信任可言。只是那是一種麻煩,你可以享受它,但意想不到的時候就會為它付出巨大的代價。
“知道是知道,只是看你們兩個相處還挺融洽的。”
韓超嘀咕着,他擺動着手臂,酒水在搖酒壺裏攪拌着、碰撞着。
“別冒險。”
“尤其是不必要的。”
李哲擺弄起桌上的一個玩偶,看樣子應該是從盲盒裏開出來,這種玩意前兩年流行得很,最近一段時間好像沒那麼火熱了。
這個年代的年輕人在證明自己年輕這件事上格外忙碌。
各種各樣的風潮東來西去,掠空了他們的錢包和腦子。
於是他們在各種各樣的精神**中收穫一堆破銅爛鐵。
他們確實很年輕,這無可爭辯。
因為但凡上了點年紀,也干不出這種蠢事來。
李哲這麼想着,隨即搖了搖頭,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話他從來不說,他甚至會勸自己連想都不要想。
沒有必要。
各自生活,擦肩而過就可以了。
“最近生意怎麼樣?”李哲隨口問了一句。
“還行,你沒看見門口的車嗎?新換的。”
韓超笑着指了指門口,新款的帕拉梅拉,白色的車身在午後的陽光下散發出保時捷獨有的高貴和優雅。
李哲挑了挑眉。
“好車。”
他嘀咕了一句。他對於保時捷有一種特殊的情感,那種情感不是愛慕或者是期待,那種情感是欣賞,尤其是對於它所有車型的外觀設計上。
李哲對車不是很感興趣,但是保時捷的所有車型他幾乎一眼就能認出來。
它很特別。
李哲喜歡的是這一點。
之前在傳媒公司上班的時候,曾有幾個同時和他說他的稿子個人風格太明顯,認為這是一個相當眼中的問題。
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沒有人會為平淡無奇的東西買單。
現在回想起來,李哲都覺得自己能早點抽身而出是一種幸運,而那個團隊的解散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其實我也想買個性能車來着,不過感覺年紀過了,開不動了。”
韓超把酒推到李哲的面前,目光看向了門外。
“遲到的大餐不如準時吃飯,簡單點也沒關係。”
“誰說不是呢,過了飯點了就吃不動。”
“看來你的胃也不太好。”
“這年頭沒人胃好。”
兩人笑了起來,韓超搬來椅子在李哲對面坐下,李哲這個人讓他捉摸不透,換句話來說就是,他覺得李哲很有意思,也喜歡和他聊聊天。
李哲抿了口酒,對韓超點了點頭。
“怎麼樣?”
“還行。”
“你有點太小氣了。”
“誇讚的話說多了就有點肉麻了。”
李哲笑了笑,繼續喝酒。
“你來這兒也有段時間了。”韓超看了看自己的酒吧,這一年的時間裏他的酒吧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李哲的生活也變化了不少。
他想聊點什麼。
一些平時可能不太會聊的。
李哲點了支煙,他心理上早就接受了韓超這個朋友,關係上的親密一定會引來秘密的共享,這是門檻,李哲也完全可以接受。
韓超看李哲應允的樣子,興緻勃勃地給自己開了瓶啤酒,然後問道:“曉珂,你是認真的嗎?”
“你們會一直走下去……還是?”
李哲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果然,我突然認真起來是很難被接受的一件事。
不過,大家不都是這樣嗎。
在真正值得的時候才認真。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走一段吧。”李哲嘀咕道。
“一段?”
“人又不是不會死,所以不管怎麼說其實都是一段。”
“已經考慮到死了嗎?”
“不是活着,就是死咯,很難不去考慮這種事。”
“這麼說,你也會有結婚的計劃?”
嗯,這可不是個好問題。
李哲放下酒杯,抿了抿嘴,雙眼微眯,看起來是真的在考慮這件事。對面的韓超撓了撓頭,兩人的對話速度有些快,這讓他近乎忘了李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不必在意。”李哲擺了擺手,“如果是王曉珂的話,我可能會考慮這件事。”
韓超沉默片刻,咕嘟咕嘟地喝着自己的啤酒。
“這讓你很意外嗎?”
李哲看着眼前的韓超。
“不是不是,我只是……有點感慨,畢竟你的那些手段,我也見識過。”
“因為這個?”
“當然。”
“園丁才打理院子和花圃,但對我來說,照料好一朵花就夠了。”
李哲沒太猶豫這個問題,他從不會厚顏無恥地去表明自己忠貞和善良,但是他也不是毫無底線和人性。他只是很清楚自己應該給身邊的每個人什麼。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輕浮和莽撞付出代價。
每個人也應該因為自己的堅持和忠貞得到犒賞。
命運或許不公平,但我很公平。
在我這裏沒人會收穫意外,只有我蓄積良久和惡意或者發自內心的善良。
想到這些,李哲下意識地咬緊了牙根。
“不那麼容易,是吧?”
韓超笑着拍了拍李哲。
男人的憤怒總有相似之處,被輕視、被侮辱、被情慾挑逗和撩撥、被魅惑玩弄和戲耍,或者說,經過這些之後,他們才成為男人。
男人不太像是一個很溫柔的詞彙。
有些人一輩子都是個小男孩。
女人也是。
“不是很容易,但好在過去了。”
李哲其實很感謝韓超,不是他會為自己調製特別的雞尾酒,也不是他在自己喝醉的時候會幫自己叫王曉珂,而是他一直試圖給李哲疼痛最密集的地方做一點輕柔的按摩,那雖然沒用,但是格外真誠。
“超哥,你大我幾歲來着?”
“三四歲吧。”
“什麼都有了,有些事也該考慮一下了。”
“還沒想好。”
韓超搖了搖頭。
“你得先遇見才會想。我以前也沒想過。”李哲敲了一支蘭州給韓超,這煙不難買,酒吧門口的煙酒超市就有。
那次崔蓓很明顯是騙了他,不過生活中到處都是這樣的事,心灰意冷地以為自己找不到,實際上想要的就在自己的手邊。
“也是。”
韓超點了點頭,只是他依舊愁眉苦臉。
“我每天都得待在店裏,也沒法出去玩什麼的。”他撓了撓頭,“而且店也不能說歇業就歇業,很多人跑空了一次,以後就再也不會來了。”
“你想這些幹嘛?”
李哲打斷了他。
“你幹嘛要出去玩?”他瞪着韓超,一臉的不可置信。“你可是有個酒吧啊,出去玩?隨便找一個兩條腿的雄性生物都會出去玩,但不是每個雄性生物都能擁有一個酒吧。”
李哲有些苦惱地拍着自己的腦袋。
“我有時候真的搞不懂你們的想法,身上的特質那麼突出,卻耗費心思要讓自己看起來足夠平庸。”
“這是個酒吧,每個人都會帶着情緒和故事來。”
“這有幾十種啤酒,幾百種調酒方法,還有每天都能聽到的陌生人的故事。”
“這裏足夠豐富了,超哥,你需要找的不是大街上四處溜達的小女孩,你要找一個老闆娘。”
李哲都要站起身來了。
“是這樣嗎?”韓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酒杯。“我一直覺得大家好像都是那麼做的,我似乎也應該這樣。”
“那還有啥意思?”李哲看着他。
“如果所有的情侶都按照一個模式相處,那我自宮。”
他抬手做了一個下劈的動作,嚇得韓超趕緊抓住了他。
“我手裏又沒有刀。”
“我是怕你把血濺到我的酒吧里。”
兩人看着彼此,然後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生活中讓人輕鬆的關係並不多,如果能以這樣的方式遇見,那真是再美妙不過的一件事。
“如果你結婚了,以後還會來喝酒嗎?”
李哲搖了搖頭,說:“這和結婚什麼的沒關係,主要看我還是否打算繼續寫小說。”
“寫作真的這麼依賴酒精?”
“痛苦的事都依賴酒精。”
很多人對於酒和創作的認知是源於那句“李白斗酒詩百篇”,但那是天才,對於李哲這種一步一步向前走的平常人來說,寫作是一種近似苦行僧似的修鍊。酒精並不會幫助他,只是能幫助他繼續下去。
“你有羨慕過別人嗎?”
韓超突然問了一句。在他眼裏,李哲對自己的生活有着充足的掌控,他需要什麼,他不要什麼,他總能推動自己去做到,即便有時候很難,他也是面無表情地在做。
“有,不過是以前了。”
李哲應了一句,要說羨慕,他只可能會羨慕那個最終娶了林雪的男人,不過現在,他也有了王曉珂。
“人生很狹窄。”
“難免會覺得別人的劇本更精彩一些。但是那玩意經不起細看,只是大家都習慣把那些不好的東西寫在邊邊角角。”
李哲說著敲了敲杯子,他的酒杯已經空了。
“喝什麼?”
“長島冰茶。”
“按順序來?”
“按順序來。”
韓超起身調酒,兩人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周末的午後,酒吧里零零散散地來了些人。在這樣鬆散無聊的午後,表現得懈怠和慵懶一點似乎沒有什麼不好。
李哲掃了一眼,有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佔據了酒吧的那張大桌,一個戴眼鏡的中年大叔坐在了角落,一個穿着瑜伽服的女孩同坐在吧枱,和李哲隔了兩個位置,還有一個抱着一桶炸雞的小伙,他頂着一頭蓬亂的頭髮,一邊喝酒一邊刷着短視頻,沒戴耳機。
這是很平靜的午後,只是每個人的生活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麼平靜。
韓超忙活了一陣,給客人們調好了酒,這才重新在李哲的對面坐下。
“看出什麼門道了?”
他看李哲對這些人很感興趣,隨口問了一句。
“你想聽?”李哲稍稍壓低了嗓音,議論別人不是什麼好事,可正因如此,這件事始終充滿樂趣。
“我不信你能看出來什麼。”韓超撇了撇嘴。“但是聽你說說也無妨。”
“那個大叔約了人。”
李哲先從那個中年人開始說,他身上的特點最明顯。
“誰都知道他約了人。”
韓超皺起了眉頭。一個衣着講究的中年男人,坐下之後酒幾乎一口沒喝,而且不停地在看時間,傻子都知道他在約了人。
“別急啊。”
李哲笑了笑,抿了口自己的長島冰茶。
“那覺得他約了什麼人?”
“同事?朋友?也有可能在等自己的老婆。這誰知道。”
“不會是等老婆,他剛把婚戒摘了。”
“那應該是出軌了。”
“嗯,應該是網上認識的,今天第一次見面,而且對方的年齡比他小很多,可能是附近學校的學生或者剛上班的小姑娘,原因大概率是為了錢。”
“有沒有可能是嫖娼?”
“應該不會,那樣的話他不會來酒吧等。我之所以說是出軌並且對方年紀不大,是因為他手裏的東西,大玩家的會員卡,他這個年紀的人不會去打電動,要麼是陪孩子,要麼就是……”
“陪小姑娘,而且是剛認識的。”
“沒錯,而且他看起來很焦慮,卡也是新辦的,所以應該不是陪孩子,而是約了年輕的姑娘。”
“他看起來生活不差,這種事不至於焦慮吧。”
“他可能有無法言說的問題,這個問題導致他自信不足。你看他的衣服,全身上下都是牌子貨,但是袖口卷了,領口也有些亂。他大概剛剛自己去大玩家玩過,想讓自己表現得好一點。”
“你說的問題是……”
“大概是性方面的。”
“這你也能看出來?”
“這個年紀的男人精力、體力都達到了頂峰,而且看他的樣子事業也相當順利,如果他想出軌,早就可以建立起穩定的情人關係。但他看來並沒有地位相當的情人,而是選了年紀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子的。”
“你再看他的肢體動作,他在重複深呼吸,這讓他不斷挺起胸口,微微揚頭,而且他的雙手緊緊地壓在桌面上,這是俯視的姿態。他在尋求雄性的尊嚴,但心裏沒底兒。”
李哲喝了口酒,話說到這裏就可以了。
“聽起來似乎很合理,但是我不信。”
韓超的五官有些擰巴,這是生活,又不是推理小說或者罪案類的影視劇,他才不相信李哲能看得這麼准。
“我又沒非讓你信。”
李哲點了支煙,笑了起來,繼續對韓超說:“我只不過是說了一種可能性罷了,這其實跟我的工作一樣,總要去想眼前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接下來到底會怎麼樣。”
“那麼,那個邋遢的小夥子呢?”
“應該是失戀了。”
“鎖骨上有紋身,一般男性很少在那個地方紋身,頭髮蓬亂,身上有熬夜后的體臭,情緒應該不是太好。而且一個人吃一大桶炸雞,應該是打算借用高熱量的食品來緩解自身的負面情緒。”
“而且今天周末,這個年紀一個人出來玩很奇怪。要麼是帶着朋友,要麼是帶着戀人。他還沒到自己獨酌的年紀,那是中年男人的特權。”
韓超看着李哲,快速地搖了搖頭。
“這次你肯定是錯了,而且錯得非常離譜,那個男生一直在刷視頻,心情不好的人哪來的心情看視頻。”
李哲淡了撣了撣煙灰,“你認真聽聽,他看的都是什麼類型的視頻。”
韓超屏氣凝神,果然在音樂聲中聽到了那邊傳來的聲響,是一些撕心裂肺的愛情故事和情感博主的心靈雞湯。
“我還是不信。”
韓超搖了搖頭。
“信不信是你的問題,強求不得。”
李哲今天格外興奮,臉上的笑意也根本收不住。他的大腦時刻都在思考、分析自己看到的、聽到的人和事,這其實是很難與別人分享的樂趣。
“那我呢?”
坐在一旁聽了許久的那個女孩起身坐了過來,問着興緻勃勃的李哲。
李哲瞥了她一眼,沒搭話,只是悶頭喝酒。那女孩很有耐心,見李哲不打算打理自己,她也沒離開,依舊坐在他身邊。
“他的下一杯我請了。”
她很熟悉這裏的規則,默默地釋放着善意。
這是個麻煩。
如果非要說話,我會把話說得難聽一點。
酒吧里,那個中年男人突然起身,身體撞到了桌子,酒杯也順勢打翻了。他手忙腳亂地對着門外招了招手,然後趕緊從一旁扯來幾張餐巾紙。
“我來吧。”
韓超快步走了過去,與此同時,一個身穿JK制服的女孩推門而入。看到大叔的桌邊有韓超在忙活,她腳步頓了下來,心慌意亂地側過身子看向吧枱后的酒櫃,而李哲和他身邊的那個女孩正看着她。
顯而易見,李哲說得八九不離十。
是個年紀小很多的女孩,而且兩人應該是第一次見。
中年男性在低幼的異性面前更容易建立起自信。
這是他們的心理特徵。
酒桌那邊韓超很快收拾完畢,JK女孩有些羞怯地走了過去。這時候的吧枱安靜了下來,韓超甚至偷偷關小了音樂的音量。
窺探是人的本能。
跟吃飯喝水一樣重要。
這兩個人是掩飾不住的陌生,他們試探一番,很快男人便提出來要去附近的商場逛逛。
大玩家就在附近的商場。
這條西城最後的商業街其實李哲感受現實生活的地方,這裏有坐在客人大腿上的女酒吧老闆,有大叔身邊羞答答的JK女孩,有細皮嫩肉的小夥子被中年婦人的一個眼神嚇得噤聲不語,百萬級別的車子有時成排排列,一個個性感的車牌號足以和女人們裸露的大腿爭奇鬥豔。
當然,這裏也有忙碌的拾荒老人和勤懇的小攤小販,有羞怯的學生和普通的上班族在謹慎地挑選商品,有扎堆聊天的出租車司機和代駕師傅,他們偶爾打牌,偶爾說一些下流笑話。有人在這裏工作,有人在這裏哭訴失業,有人在這裏慶祝愛情,有人在這裏消化難過,有人來這裏獵艷,當然,也有人在這裏褪去衣衫。
有人哭,有人笑。
這就是生活,商業街就是一個放大鏡,讓苦笑都來得更劇烈,也讓李哲能看得更細緻。
“喂!”
兩個人快要出門的時候,李哲身邊的那個女孩叫住了他。
兩人有些意外地轉過身來。
“認識一下,趙秋艷。”
她在兩人錯愕的目光中伸出手去。
“似乎沒這個必要吧。”男人拉着女孩要走。
趙秋艷笑了笑,說:“我對大叔沒有興趣。”她說著走到那個小姑娘身前,“我也很喜歡制服,留個聯繫方式吧,以後互相推薦啊。”
女孩眨了眨眼,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中年大叔倒是挺有涵養,向一旁退了兩步,看着兩人互相留了聯繫方式。
目送兩人離開,趙秋艷也轉過身來,對着李哲晃了晃手裏的手機。
“我得知道你最關鍵的那部分說得準不準。”
她再次在李哲身邊坐了下來。
李哲和韓超挑了挑眉,她認真得有點嚇人。
“准又如何,不準又如何。”
李哲嘀咕了一句,繼續喝自己杯中的酒。他對這個趙秋艷的判斷是高度危險,那可不只是許萌那種麻煩,而是危險。
“如果你說對了,那你做什麼都行。”
趙秋艷說著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來。
李哲看了一眼,回過頭去繼續喝酒。
“李哲,你還要裝不認識我?”趙秋艷拍了拍他的肩膀,身體也充滿挑釁地靠近了幾分。
韓超撇了撇嘴,這是債主子上門要債來了,而且聽起來像是風流債。
“我們認識?”
李哲轉過頭去。
她看起來很眼熟。
但應該不會這麼巧。
“初中,二班,王靜怡。”趙秋艷沒好氣地說道。
李哲意識到今天來喝酒是個錯誤。趙秋艷是他的初中同學,那會兒經常和王靜怡、張安然在一起。用現在的話說,她們是閨蜜。不過,在酒吧遇到兩位前任的閨蜜,這可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想起來了?”
李哲的表情變化太過明顯。
“嗯,想起來了。”李哲點了點頭,他們之間沒什麼深仇大恨,只有一點小過節。
“怎麼把我刪了?”
“你應該清楚。”
那是大二時候的事情,趙秋艷托李哲幫她寫了三份演講稿,從初賽到複賽再到最後的決賽。寫完之後,趙秋艷就再也沒搭理過李哲,甚至連演講比賽的結果都沒告訴她。
於是李哲就當她死了,他沒必要保留死人的聯繫方式。
趙秋艷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說:“沒看出來你是那麼小氣的人。”
她的表情看起來不以為然,她生得水靈,個頭不高,但身材勻稱,有一張可愛的臉,性格又古靈精怪,在人群中並不出眾,但格外招人喜歡。
相對的,在利用完之後迅速拋棄掉,也是她對男人的基本態度。
李哲看了瞥了一眼她,慢條斯理地說:“托您的福,我現在幫異性寫稿,要麼要錢,要麼要性,生活豐富了很多。”
“你就是這樣的人。”
“或許吧。”李哲給自己開了一瓶啤酒,“但你看起來好像不怎麼順利,願意白白給你幫忙的人應該不多了吧。”
李哲掃了她一眼,她全身上下都是破綻。
趙秋艷撇了撇嘴,悶頭喝酒。
“不過我剛才說的話依舊有效。”
過了半晌,趙秋艷才再次開口。她話音未落,一直默默吃着炸雞刷視頻的那個男孩子終於哭了出來。他抱着自己依賴了許久的炸雞桶失聲痛哭,身體隨着他哭聲的起伏抽動着。
“不必了。”
李哲擺了擺手。
不是所有送上門來的東西都會被人接受。
沒有人會去撿沾了屎的錢,更何況它面額也不大。
“一點老同學的面子都不給,嗯?”趙秋艷甩了甩頭髮,她有一頭奶奶灰的短髮,很酷,但也很廉價。
你只要會上網,花一點時間和千把塊出頭的鈔票就能讓自己看起來個性十足。
但是骨子裏的卑鄙和輕浮是你身上的電門。
足夠讓每一個碰觸到你的人都渾身抽搐,劇烈嘔吐。
“如果可以的話,你應該去那桌。”
李哲指了指那一桌學生,從他們進來之後,他們嘴裏的下流玩笑就沒停下來過。他們也是在等人。
“說話還是這麼刻薄,我也沒做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吧。”
趙秋艷擺出一副要和李哲爭吵的架勢。
她說得沒錯。
別人可能巴不得給她幫忙,但那肯定不是我。
“周末是很難得的時間。”
李哲咕噥了一句,起身去了那個屬於自己的角落裏的位置。趙秋艷擰着眉頭看了他一眼,起身,卻被韓超攔住了。
“那是專門留給李哲的桌子。”
“我不能去?”
“不能?”
“為什麼不能,我認識他。”
“因為他來得比你勤,讓他開心比讓你開心更重要。”
趙秋艷重重地將手裏的杯子砸在桌面上。
“你都看明白了,是吧?”
她對着角落裏的李哲嚷道。李哲抬起頭看着她,然後緩慢地點了點頭。
她最近過得格外糟心,這些看來都沒逃過李哲的眼睛。
前幾天她和一個追了自己許久的男孩開了房,沒想到進去之後那人就把自己綁了起來,她要報警,男孩卻給她轉了賬。
“如果你聲張,我會舉報自己嫖娼。”他是這麼說的。
那是一個遭受屈辱的夜晚,是一個要償還巨額債務的夜晚。
然後再是今天下午的瑜伽課,那個一直給自己花錢的瑜伽教練終於忍不住了,他把她帶到了休息室,說給她買了禮物,可事實卻正好相反。
好在她逃脫了。
“所有的事都有代價,沒人會白白幫你。”
“當別人找你要的時候,你已經給不起了。”
李哲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韓超和趙秋艷聽得清楚。她手腕上的血痕,身體上男人的汗臭和粗劣的香水,皴皺的瑜伽服和臉上過於完整的妝容。
這一切都出賣了她。
李哲沒再說話了,趙秋艷也老老實實地在自己位置上坐下。她本來是因為氣憤才來喝酒,沒想到遇上了一個火上澆油的李哲,現在的她不僅氣憤,而且感到屈辱。這是竭力掩飾,強裝體面失敗后的惱羞成怒。
李哲理解這種痛苦,因為他不止一次失敗過。
酒吧內沉默的間隙,沒有什麼事的韓超也走到了李哲的面前。
“是不是有點……”
“太殘忍了?”
“是有點,”
“新仇舊恨吧。”
李哲說完深深地吸了口氣,他其實知道趙秋艷的生活並不容易,單親家庭,小時候經濟狀況就不算好。
誰的生活也說不上容易二字。
她也只是其中一個罷了。
“希望沒讓你少了一個顧客。”
“那你可得賠我一筆巨款。”
李哲笑着搖了搖頭,說:“我認識律師,可以推薦給你。”
“你真的隨時都做好了放棄一切的準備。”
李哲看着他,然後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從各種角度來說。
我都不知道這事該怎麼處理。
“不按照順序喝了。給我一杯教父吧。”
他的杯子已經空了,他現在需要一杯烈酒。
“知道了。”
韓超的聲音明顯帶着幾分愉悅,他心裏知道,當李哲開始喝一些比較濃的酒,他就在思考如何去解決這個問題了。
他給王曉珂打了個電話。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麼依賴一段親密關係,因為它們大多時候不會帶來任何幫助,只會帶來各種問題。
放下電話,酒吧門口又有人推門而入,兩個女孩,看起來是來找那幫小男孩的。
她們覺得自己可以遊刃有餘,又覺得自己血肉模糊的樣子很可憐。
沒有誰的情感這麼廉價,不管是愛意還是同情。
李哲不打算在這裏繼續待下去了,他剛才給王曉珂打了電話,她們在新開的一家購物中心,再去那裏之前,他打算去自己喜歡的書店買幾本書。
“走了?”
看見李哲起身,韓超的聲音第一時間跟了過來。
“走了,去找曉珂。”
李哲點了點頭,路過吧枱的時候,他拍了怕趙秋艷。
她和十五六歲時一樣,很瘦,骨頭也很硬。
“你知道怎麼找到我。”
李哲說完走出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