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與忘卻的記憶
銀鑰大陸西南角，遠離中土，瀕臨眾多未開化蠻族橫行的九十萬大山地區，有國名為大武。
國之柱石，勇壯候，鎮邦大將軍羅霸，育有三子一女，末子羅慎天生六相皆斷無法修鍊，十六歲仍功無寸進，被指為百無一用的廢人。
憑家族祖上與青越宗前任宗主的關係而進入青越宗修行，然而仍然一無所獲，雖遭到不少師兄弟嘲笑譏諷，但總也幾個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然而一夜之間，大難突臨。
當羅慎張開眼睛的時候，透窗戶看到的卻是熊熊燃燒着的世界。
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事，羅慎慌亂中抓起自己的財產倉皇出逃，卻又猛然在院落當中看到了牆上橫七豎八釘着的殘缺屍體，以及流淌滿地的鮮血和內臟……
突如其來的精神打擊終於奪去了羅慎的生命，倒下的瞬間卻正好穿過地域傳送用的“影門”而出現在門派禁地，與此同時，現在的羅慎就出現在那句魂飛魄散的屍體當中。
明面上阿諛奉承背面卻對自己指指點點的人，“父母”因自己六相皆斷不時的嘆息，日夜修行而永遠得不到回報的鬱悶，在宗門中對功無寸進的自己辛勤教導的師尊，與少數幾個友人日常生活當中唯一值得懷念的點滴回憶……將這一切徹底摧毀的滅門之災……
羅慎的拳頭緊緊地攥着，嘴角被牙齒咬得流出一縷鮮血。
所有的回憶就像真正親身經歷過一般融合在大腦深處，背負一個人的命運原來如此沉重。十六年，足足十六年，拜入宗門之後才第一次發現世上除了家人以外還有其他能像個人一樣對待自己，而現在……羅慎又想起院落中弔掛的屍體，牆壁上釘着的屍體，切成片的……
“啊啊啊啊啊！”
羅慎雙手緊緊地抱着頭，雙眼滲出無數通紅的血絲，野獸一般的咆哮着。
幾乎要將頭骨撐爆的痛苦回憶侵蝕着大腦當中每一絲神經，突發而來的恐怖感今生今世頭一次在心中張開了獠牙，好不容易感受到家人之外的溫暖，而這一切卻被無情地摧毀。
“冷靜一下比較好……”
一雙冰涼卻能讓人從心裏感覺到體溫的手臂從後面環了上來，伴以海靈輕柔卻有點笨拙的安慰聲。
“不管是誰幹的——我絕對要他們通通下地獄！”
被海靈的安慰平息了大半的怒火與恐懼之後羅慎終於能夠平靜地思考，這件事沒有一點頭緒，想要解決不是那麼容易的，至少現在的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現在你是什麼層次？”
海靈的聲音出現在羅慎背後。
“凡者，只是身體強度大概接近二相戰士，還是沒有靈氣，怎麼比剛才還下降了一相？”
羅慎自嘲地搖了搖頭，卻猛然一怔，貌似漏掉了一個很重要的細節。
等等。
手臂？
“咦！你……你！”
就像走在路上撞到大熊貓一樣，羅慎差點從地上跳了起來，強忍着大叫的衝動豁然轉身站起，目光正與海靈清澈的雙眼對了個正着。
輕飄飄的淡藍紗衫在羅慎的面前拂過，同為天藍色的及膝柔裙之下露出一雙纖細秀頎的雪白長腿，雙腳足踝之上繫着打成蝴蝶結的緞帶。看起來尚未完全發育的胸前掛着半透明的鈴鐺，搖動之時卻依然能發出清脆的聲響。
見羅慎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海靈不再冰冷的俏臉突然對着羅慎粲然一笑，那笑容足以融化世界上最頑固的堅冰與最無情的人心。
不過仔細看上去，海靈的身體仍然是半透明的靈魂狀態，只是已經可以顯現出人形的模樣。
“怎麼？”
彷彿有些不太理解羅慎一驚一乍的樣子，海靈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奇怪地問道。
“你能變成這樣啊！”
羅慎已經有點習慣光球模樣的海靈，冷不丁看到海靈的真實模樣反而覺得有些突兀。
“就是因為你的記憶和我連結了才能知道我的真正樣子啊，我們機關人的身體可是能隨便更換的。但是現在我的靈魂已經與你成為了一體，即使有了新的身體，這個靈魂的最終歸宿仍在你的體內，這就是那條契約的意義。”
海靈懸浮在空中伸出小巧的手指彈了彈自己的太陽穴，表示現在自己存在與羅慎的這個位置。
“那我剛開始見到的……”
“那具身體啊，其實外形是一樣的，不過面部的靈敏度太差了所以怎麼也做不出表情呢，不要也罷。”
“這也可以……”
仔細打量一番面前的海靈，確實與初見時那種極其冰冷而無法接近的樣子很不一樣，可是沒想到原來那竟是身體缺陷的緣故。
“別小看我現在的模樣，我除了戰鬥以外差不多什麼都能做，你看。”
說罷，海靈拾起一塊被羅慎捶碎的石頭拋向空中，半透明的身體竟然可以拾物。
“好厲害。”
“而且我可以隨時藏到那枚戒指裏面，誰也發現不了，還能和你在精神當中偷偷說話哦，不過就算被發現了也沒關係，你可以說自己是替身使者，嗯，這些從沒接觸過的知識真是太有趣了……”
“停停停！你可千萬別被我那邊的記憶影響太多，對了，我怎麼沒有關於你的記憶？”
與海靈一番溝通之後羅慎的心情好了不少，因為二人的記憶合而為一的時候，羅慎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父母親情，什麼叫兄弟姐妹，至少這些都是溫暖的。
說來奇怪，自己腦中確實多了很多關於銀鑰大陸的東西，但是與海靈相關的卻幾乎沒有。
“不可能，要是把我的全部記憶都灌給你的話你的腦子早就爆炸了，我只給你灌注了能讓你在這邊生活而不會受到困擾的一些內容，還有你這身體本來的記憶。我的事嗎……以後你想知道也可以告訴你，我也是通過影門來的，不過現在和你說也沒什麼用。”
由於共享了記憶的緣故，現在很多未知的東西海靈也和羅慎同樣清楚，但這種共享並不是對等的。
“那……現在可以進行下一步的改造了吧？”
羅慎伸了一個懶腰，胸中的鬱氣煙消雲散，或者說沒有真的消散，而是藏在了心的深處。力量，自己現在需要力量，二相戰士的體質根本就是滴水車薪，記憶中像自己這個年齡二相的戰士屬於較低水準，何況自己還不是真正的二相。
雖然不知道毀滅青越宗的是什麼人，記得師尊是六相魂將，所以兇手至少也得是人王的等級。細數的話，戰士之上是靈使，之後是魄師，魂將，然後才能達到人王，之後更高的地尊與天聖是想都不敢想的，而每個層次還六相之分……
想到這裏，羅慎不禁苦笑起來，現在自己的水平實在是渺小之極，簡直就是螞蟻想撼動高山。
可是現在，從山裏平安出去才是第一重要的事。
“不過……你要是需要力量報仇的話，有件事我一定要事先和你說清楚。”
海靈瞬間收起了笑意，掛上了一種極其嚴肅的表情，眼當中若有若無地流露出一縷悲哀的神色。
“怎麼……和那個副作用有關？”
羅慎也隱隱察覺到一點端倪。
“沒錯，六相就是體內的六個竅穴，而靈氣通過六相進行循環才能獲得力量，一開始全是封住的，每沖開一相才能使武者的實力更上一層。而你的身體就是因為六相本身全都是斷開的，所以沒法修鍊，這些都懂吧？”
海靈胸前的鈴鐺無緣無故地響了一聲。
“我現在都知道了，而且武者到達每個層次所需要衝開的六相名稱不同，簡單點說就是每個大等級分六個小等級而已，沒什麼不能理解的，這有什麼問題么？”
由於腦中已經存在了這個世界相關的記憶，是以羅慎回答的也簡練得體。
“所謂境界的提升，不外乎日夜修鍊功法，一步一步地積累而導致質變，或者服用增強實力的丹藥等。但是歸根到底，身體的強度是一切的基礎，沒有充分煉體的話就沒有一切。可是——機關人的體質，是無法用功法和丹藥進行煉體的。”
近似冷酷的聲音一字一句地敲打着羅慎的心臟，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什麼？那就是說……我不會變得比現在更強了？”
彷彿聽到了死刑的判決，羅慎心中猛然一震，面色漸漸凝重。
這實在不算什麼好消息，或者說，是個徹頭徹尾的厄運。
自己現在所需要的就是力量，然而得到力量的條件，卻是放棄更強的力量……
“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機關人的體質會持續地恢復體內的靈氣，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快速地自然恢復所受的傷，所以不僅不需要擔心饑渴而死，戰鬥的時候也是一個優勢。丹藥無效也不一定全是劣勢，至少有毒的東西也對你無效，煉體嘛……”
海靈沒有繼續說下面的話，或者說，似乎故意隱藏了下文。
“有解決辦法嗎？”
“大概？”
這是一個很模糊的回答，這兩個字的後面可能接續的是“有”，或者“沒有”。
“那我還怕什麼？來吧！”
如果說天命註定如此，那便要倚仗着這身弱小的身軀逆天，雖然勝負難料，但在這之前，至少也得讓海靈平安無事地回到文明世界。
羅慎臉上的凝重瞬間散去，咬了咬雪白的牙齒，像是微笑一般咧開了嘴角。
“我明白了，你好好坐下，無論發生了什麼只要忍耐就好……對了，有件事我不知道當不當說。”
海靈明白了羅慎的決心，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什麼？”
正要盤膝坐下的羅慎並沒有發現此時海靈臉上小狐狸一般狡黠的微笑。
“我看你包袱里好像帶了兩瓶什麼丹藥來，不趁現在吃一次體驗體驗的話以後可是再也感受不到吃藥的感覺啦。”
海靈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可人，而這種燦爛卻是基於羅慎的痛苦之上。
“不吃！說不吃就不吃！以後發達了買來當飯！”
狠狠地咬了咬牙，羅慎把脖子一挺，堅決不吃，沒想到第一天就要與這個徹底道別，連味道都……
“真的？”
“他媽的！這些吃了沒事吧！”
羅慎伸手一把將兩個瓶子抓起來拔開塞子，盯着裏面散發著香氣的小藥丸，彷彿有奪妻之恨。
“沒事，最下品的解毒丹和復神丹，當飯吃吧……噗……”
“老子信了你的邪！”
在欲哭無淚的眼神當中，咔嚓咔嚓嚼食丹藥之聲有如吃花生炒豆，嘎嘣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