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家園

星辰紛紛墜落的情形，令在一旁觀戰的羅慎陷入了某種迷幻。

不僅是普通的星球，那其中甚至夾雜着恆星，藍色，紅色的高熱球體一枚枚地被投入黑暗之海，恐怖的高溫令羅慎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自從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使得機神具有自我意志之後，宇宙中相似的例子開始一個個發生，也開始有高級的生命體意識到自己受到何等的控制，一起在暗地加入了反抗行列。

似乎這些反抗者一直尊奉那位機神為領袖，這倒是一個意外，所以在呼喚他們之後，竟然一呼百應。

而且這的確是一個無可抗拒的機會，中樞核心通過這一片宇宙中的大海轉移過來的時刻，力量是在以不斷增加的形式呈現，即是說它剛剛出現的時候實力會稍稍減弱。

如此，一切都該結束了吧。

創造了宇宙，卻以為自己的意志能夠代表一切，這還真是一個獨裁者應有的結局。

而蓄勢已久的反抗者們付出的代價也決然不小，接連不斷墜下的星星是它們所能做到最強力的反擊。

黑暗之海的蕩漾開始減緩了，下面潛伏着的力量頓時虛弱了許多，而且也沒有更多的反應。也許是星辰爆炸的破壞力令它無法行動，也可能是突如其來的狀況在它的認知範圍之外，但羅慎總覺得有些異樣。

“哥哥，那傢伙好像沒法逃走了，不過想被如此簡單地消滅恐怕也不容易，找個機會把那一招用處來。”

海靈也意識到中樞核心大約不會束手待斃，在一旁警告羅慎。

“好吧，開始。”

說罷，羅慎與海靈的意識在心中合為一體，這樣的事情已經易如反掌。

海靈將珍藏已久的那顆魂玉小心地用意念控制在面前，那是凝聚着二人共同意志而成長起來的魂玉，而它的最終意義卻不是成為某種力量。

而是在宇宙中架起一座兩個人共同的橋樑，通向每一個角落。

第一次與機神會面的時刻，每一個人都得到了機神的禮物，那就是體內潛藏力量的覺醒。

但海靈的力量始終沒有發揮出來，這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謎。

然而等到繼承了機神之後，羅慎才發現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

那似乎是在情理之中，但又在預料之外。

羅慎的意識繼續擊中，二人合一的思念在宇宙中形成了一團細小的微光，核心正是那一枚魂玉，與龐大無垠的宇宙相比，這着實只是一枚小得可憐的光，連在星球上仰望的夜空都比這一團光芒明亮。

然而它卻又是一枚溫暖的光，溫暖得能夠照亮一切，甚至能夠給整個宇宙帶來溫度。

光芒化作一隻展翅的飛鳥，撲動着秀美的雙翼，向著無盡的虛空中飛去。

“我在這裏，你，在那裏嗎？”

一個聲音傳到了宇宙的每一個角落，隨着飛鳥的消散而化作細微的迴音，最終融化。

傳達到了，光芒的去向。

“來了！”

幾乎能將身體連帶靈魂都切成兩半的鋒銳氣息在羅慎腦後迅速一閃而過。

還未等羅慎看清楚那股氣息的走向，世界立刻變成了黑白兩色，陷入完全的靜止。

不對。

不是那股過於強大的氣息造成的壓力，而是在這一瞬間，時間真的靜止了。

當羅慎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激蕩的黑暗之海突然變得平滑如鏡，星球墜落尚未完結，然而就在這靜止的瞬間，一切全都消失。

“這就是……掌控宇宙的力量……”

即使已經有了充分覺悟，羅慎仍然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顫，從自己有記憶以來，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強者，都沒有像現在這般沒有出息。

因為所面對的強敵無論多麼誇張，也沒有像現在這種完全絕望的感覺。

果然是個……憑藉自己力量絕對沒有辦法的對手呢。

“失誤數據……過多……執行……刪除……”

一個全黑的人影冒出同色的海面，僅僅是一個人形的影子而已，沒有五官也沒有筋肉骨骼的輪廓，黑影搖搖擺擺地將大約是視線的位置對準羅慎，發出加着大量滋滋干擾電流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

僅僅是語言就有着無法抗拒的力量，話音剛剛傳到羅慎的耳中，激烈的干涉力瞬間從天而降。

身體在迅速分解成泡沫狀物質，速度超出了回復，甚至超出了大腦的反應，羅慎的身體在分解力量的包圍之中觸電般地抖動着，片刻之間就完全消失在宇宙當中，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半分。

然而在羅慎的面部最後消失之前，上面掛着的卻是勝利的笑容。

“異常……排除……重新構建……構建……構建？”

中樞核心彈指之間就令羅慎徹底消失，機械模樣的聲音繼續響着，準備處理由於錯誤而造成的損害，然而另一種異常的力量卻令它的思維開始混亂了。

羅慎的身影再度出現在它的面前，略帶猙獰的露齒笑容依然感覺惡劣。

“喲，我來了。”

既然來，就要打個招呼，重新出現的羅慎啪地一聲打了個響指，雖然在這宇宙空間無法傳聲。

“不可能……不可能……無法消除……”

中樞核心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疑惑，眼前重新出現的羅慎也只存在了瞬間，之後立刻被它發出的干涉能力解離，可是和剛才一樣，那個勝利的笑容始終未變。

“哈哈哈，原來你是這個樣子的啊。”

“切，真是窮鄉僻壤的宇宙角落。”

“搞什麼嘛，這裏的我就為了這點無聊的事。”

這一次不是一個，而是三個一模一樣的羅慎同時出現在中樞核心的面前，像是遇到了老朋友一樣相互交談着。

“干涉……不可能……不同次元……存在……不理解……不可理解……”

中樞核心徹底陷入了混亂，它發現這些不斷冒出來的“羅慎”已經脫離了它的掌控，而且實力也大小有異，千差萬別。

“那是當然了！不好意思，先聲明一下，我是最開始被你弄消失的那一個。”

羅慎的數量仍然在不斷增多，很快就多如繁星，其中一員走上前來，指着已經開始失措的中樞核心，首先自我介紹道。

“不可……理解……”

“那我來告訴你，哥哥在無數次的循環中消失過，但本身的存在卻也從來沒有被真正抹消，而這些循環中有着無數的可能性，而我的力量——就是將這些可能性變成現實並呼喚於此！好好看看吧，超越了次元的總攻擊！”

海靈威風凜凜地學着羅慎抱着雙臂的模樣，身後，那隻光芒匯聚而成的飛鳥悠然盤旋。

黑暗的宇宙竟被光芒照得雪亮，沒有星球在發光，而是從各個平行世界，以及各個可能性次元的分支當中受到召喚前來的羅慎屹立在虛空當中，身上散發出的力量集合在一起帶來的光芒。

“不可……計算……不可能……”

光是計算全可能性次元中羅慎的數目已經令中樞核心的計算能力趨於瓶頸，徒勞地四處環視着。

“知道為什麼有你這樣的傢伙存在，其他平行世界中的我卻依然有着如此強大的力量，而且不受你掌控嗎？”

所有羅慎當中，屬於這個次元，這個時間點，也就是貫穿了整個旅途的羅慎平靜地問道。

“不……理解……”

“那是因為你必定在這裏毀滅，接下來自由的宇宙才有可能衍伸出無盡的可能，自以為掌控一切的命運，你一定沒想到最終你的毀滅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吧！”

羅慎的眼神當中流出一絲憐憫，果然，稱之為命運的東西是不可能被打破的。然而不能夠被打破的不是這往返輪迴的牢獄，而是“無法打破”這件事情的本身。

人，生命，生而自由！

“全可能性次元總攻擊！”

像是一名指揮官一般的海靈輕鬆地向著數量無盡的羅慎揮出了小小的手掌，也決定了這個宇宙，以及中樞核心的最終命運。

光的數量，已經到達了宇宙容納的極限，每一道光都是從一個可能性中前來的羅慎，在茫茫的宇宙當中，一線光是微不足道的力量，但不可計數的光芒彙集到一處，就能將無限的宇宙照耀得通明。

“能否……守護……創造的……宇宙……”

在光芒力量的衝擊當中，身體開始崩潰的中樞核心用盡最後的力量，向著唯一的一個身在旁觀角色的羅慎質問道。

“需要做的不是再守護，而是把這個選擇交給一切生命。”

羅慎向著正在消失的中樞核心低下了頭，深深鞠了一躬。

無論如何，想要保護一切的意志仍然是真實的。

“明白……接下來……就……交給……你……和……一切……生命……了……”

中樞核心最後一點實體消失在光芒之中，但那無機質的聲音卻彷彿有了感情，那是……滿足的微笑。

“如果哪一個平行世界當中你也有能夠選擇自己道路的一天，真希望還能和你見面。”

無限的光芒也隨之變得黯淡，彼此之間不需要語言的交流，無數同樣的羅慎通過開闢出來的空間隧道回到了自己的時間點，自己的平行世界，很快，宇宙當中再度回歸了寂靜。

解除巨大化之後的羅慎無聊地大字型飄浮在宇宙當中，好像有些自暴自棄。

“哥哥？達到頂點之後的空虛感嗎？”

海靈飛撲到羅慎的懷中，在中樞核心消失之後，也許是因為得到了創造者的認可，身體竟然能夠自由自在地創造。

現在的海靈與人類的同齡少女已經毫無差異，雖然在宇宙中飄浮本來就是最大的差異了。

“總有種遺憾，那傢伙實際上……沒有惡意的。”

羅慎響起與中樞核心最後的對話，還是一些難以釋懷，儘管現在自己大概有了創造宇宙的力量，身體也不再是機神形態的金屬化，不，實際上怎樣塑造都可以，但還是人類的形態最讓人安心。

“無論是創造星球還是毀滅星球都在彈指之間哦。”

“無聊，創造星球那種事情就交給機神們算了，反正他們除了這個以外也沒什麼事可做吧，而且宇宙無限膨脹下去也只有災難而已，就是是現在的模樣，也足以讓所有的生命體探索幾乎無盡的時間，先清閑個幾萬億年大概也沒問題……吧？。”

好吧，所謂的“神”，也許就是最無聊的傢伙，羅慎撫摸着海靈柔軟的秀髮，滿不在乎地說道。

“那哥哥你呢？要回去嗎？”

海靈將耳朵緊貼在羅慎的胸膛上，一動不動。

“當然。”

“咦？”

預料之外的回答讓海靈抬起了頭，身子仍趴在羅慎的懷中，盯着他的雙眼。

“那裏是家啊。”

羅慎彈出了拇指，抱在一起的二人化作穿行在宇宙之中的流光，向著家的方向飛去。

無論到了什麼地方，無論擁有了多麼龐大的力量。

家，只要哪裏依然有期待自己歸來的人，就依然是最終的歸宿。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