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鏑線】招風

第4章 【鏑線】招風

鏑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不遠處熊熊烈火焚燒着這座房屋的情景是真實的。倘若詡和玲沒有站在他的身邊,他寧願相信這是場隨處可見的噩夢。冬日壁爐般的溫度烤着他的臉頰,而在裏面的,分明是他從鏡國回來不久的叔叔。

熱心的人提着木桶,在河流與烈火間來回奔波,不知過了多久,火熄了。除去那簡潔的輪廓,其餘的像是被架空,面目全非地顯露在他的面前。詡這才回過神來,用盡全身力氣跑向那片廢墟。鏑從未見過七月的雷電劃破天空,事後他這樣回憶道,也許只有那時詡的速度才能與之比擬。

“你也不想看到這幅情景,對嗎?詡真是的,讓你一個人去拜訪……”玲知道要說些什麼,話還沒說完便後悔了。

眼前發生的,是在鏑拜訪后的幾個小時。此時已是深夜,鏑強壓着睏倦,和玲一起站在人群當中,周圍的交談聲令他喘不過氣。

“叔叔,你看誰來了!”鏑帶着精心準備的物件,敲響了那扇老舊的木門。叔叔睡眼惺忪地響應了敲門聲,鏑踏着門發出的“吱呀”聲走了進來。他發現有扇門是虛掩的,他並沒有在意,或許是沒關緊吧。

這次的拜訪極為簡短,叔叔不同於以往,沒有向鏑講述自己在鏡國的種種見聞,而是詢問鏑近期維契的大事件。當他講到詡主動退出教會時,出乎他的意料,叔叔沒有表現出一絲驚訝,反倒連連點頭以示肯定。這讓鏑失去了講下去的底氣,他低下頭踢蹬着雙腿。

“沒想到,他的秉性越來越像他的父親了。在我們離開以前,所有人都認為,這小子會安安穩穩把至高代行者的位置坐牢。”叔叔見狀對鏑說道,“他是最適合加入教會的……不僅是米卡利昂家族緣故,加入教會可以說是米卡利昂的人一直以來的宿命,還有……總之,希望有天能見他一面啊,回來這麼久,這小子也沒來拜訪過。”

“叔叔要不要來我家?哥哥一定會很高興的。”鏑試探性地問道。

“不了,現在情況緊急就不打擾了,等事態平息我再去看你們。你先早些回去吧,也別在我這裏耽擱太多時間。”叔叔蹲下來笑着拍了拍鏑的腦袋。

而在幾小時后,在他們離開維契的前夜,其中一方永遠失約了。

“剛剛衝進的那傢伙出來了。”

“聽他說裏面分明有兩具屍體,另一個從體型來看像是教會的神父。”

“對神職人員這樣熟悉,難道他也是教會的人?而且頭銜必定不低吧。”

“你傻了,這位曾經在墨普的教會裏可是有着無上的權力。”

此時的詡,正被門口的人圍擁着,為他們陳述着裏面的一切。

“那位神父的軀體哪怕已經燒焦,身上的傷痕仍依稀可見。”他解釋道,“在此之前應是發生了搏鬥,當然,也可能是單方面殺害也不一定。”

有那麼一刻,鏑與詡在距離不遠的地方短暫地對望,詡迅速地將眼光避開。

鏑驚訝地發現,詡的神色極為平靜,像是置身於外的人一樣,平靜地回答着每一個問題乃至細節,他無法聽到他在說些什麼,但可以肯定這些答覆必定詳盡得無懈可擊。鏑又將目光移向玲,和自己一樣,那種神色是其他人學不來的,在悲傷之餘又怕被人看見。不論怎樣,詡的反應讓他感到害怕。

“厄運總是接踵而至,從來不會獨自行動。”顯然詡已經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撫摸着鏑的腦袋說道。

“鬆開。”鏑握住詡的手腕,將它推開。詡還沒有反應過來,手滯留在半空,顯得不知所措。

人群在不久前已經散去,這句話在詡的耳邊炸響,如此刺耳。詡站起身,有些木然,察覺到了什麼。

“原來是這樣。”詡的聲音相當平穩,像是在為了說而說那樣。但事實上他的內心感到躁動,這是絕無僅有的。

“父親……”他低聲自言自語着。

記憶中,它只在五年前,也就是父親和叔叔一起前往鏡國那天。他站在階梯的上方,視線只允許他透過三角形的縫隙,看到從不完整的門傾灑下來的陽光。母親的手中攥着一串化物,據說它的價值足可以買下半座城池。父親則依依不捨地望着樓上的詡,詡從他的目光中看不出任何驚慌,而是一種早已預見的坦然,以及讓詡為自己報仇的迫切渴望。

父親不會回來了吧,母親也會為她的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的吧,倘若不是如此……他分明可以窺探到不遠的將來,不論怎樣,他總歸是可以躲過的?詡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思索着,想要道別的手停在胸前,又放了下去。

他的父親是當時比較有名的預言家,不同於教會中的司祭,他的一切預言並非來源於神明的啟示。他早已知曉,這次的鏡國之旅必定讓他有去無回。他的藏身之處這樣輕易地被發現,那串化物是多麼昂貴,詡無神地目睹着它換去了父親的性命。可他驚愕地體會到,心中沒有半點哀傷,似乎有些什麼被無明火點燃了。

魔騰獸拖曳着笨重的車子帶着二人離去,他注視着站在陰影中母親,死死地咬住食指,以此宣洩不甘,沒錯,眼下的這個人出賣了父親,教會一定要將她帶去。她不會得到什麼,什麼也得不到。

他的左手緊握階梯的把手,門合上了,陽光也無處照耀,“咔噠咔噠”的聲響過後,一切回歸了安靜。他沒有任何反應,麻木地站在原地許久,無論是那看着化物的目光,還是那對他依依不捨的目光,他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動着,但很快恢復了平靜。讓人看不出是在難過還是在發笑,或許這不屬於任意一種。

“去鏡國旅行罷了,會回來的。”他對站在後方的玲笑了笑。

“真的是這樣嗎?總覺得父親的神情和平常不一樣。”

“真的,千真萬確。”

銀光在陽光下閃爍的一瞬間,他站在刑台下,目睹着空中立起了血色的虹,那價值連城的魔能化物被送到了教會去,他似乎也沒能得到什麼,甚至因此變得一無所有。

那時他十四歲,在學堂中有關舊教的一切知識都能對答如流,在望彌撒的一天,一隻白鴿落在他的近旁,教皇認為自己看到了神跡,至高代行者的位置就這樣被賜予了他。這很可笑,對其他神職人員而言。而對他,是西琴最大的恩賜,他可以維持玲和鏑的生計了,可哪怕接受了這樣的身份,他的威懾只能傳達給這個蒙昧的小鎮。

詡望着被燒得焦黑的房屋,無奈地閉上雙眼,輕聲說道:“會回來的,至少是看得見的地方,相較於有去無回。”

對他而言,最在意的反倒是神父的遺體,單看輪廓,他無法回想起教會中有這樣一位,但掛在頸項上的吊墜無異於證明詡對其身份的猜想是正確的。他不想再去考慮,教會的那封信已經容不得他把時間耗費在這兒,他也不屬於維契,更不屬於墨普,至少他悠久的家族不屬於這裏。

鏑似乎是被詡的話嚇到了,站在玲的身後不再說些什麼。

“我們走吧,天快要亮了,不然又要等到明天。”詡輕輕地拍了一下鏑的後腦勺說道,鏑下意識地捂住腦袋。

見鏑的臉上還掛着淚痕,詡苦笑一聲,默默地為他擦去。

“現在?”玲問道,“不太合適吧……”

詡已不能以教會的權利去干預即將舉辦的葬禮,其實他也想要到教堂的地底下去看最後一面,思索片刻卻立即放棄了這種想法。

“沒錯,就是現在。”詡簡短而又肯定地回答。

玲和鏑覺得再拗下去也不會有成果,只好跟着詡向家的方向走去。

車子已經套好,他們把收拾好的物品裝上車子,詡騎上拉車的獅型魔騰獸,玲和鏑坐在後面,開始風塵僕僕。

“我們要走多長時間啊?”鏑問道。

“不眠不休的話到達詠風之地大概要花上一天半,我們要暫時在那裏歇腳。”玲回答。

鏑遲疑了片刻,吞吞吐吐地說:“可是……”

“可是什麼?”

“故事。”鏑低聲回答,“哥哥在前面不能給我講,所以姐姐……你有故事可以講嗎?”

“啊……哈哈,當然有。尤利爾與三位聖徒的故事,沒聽過吧?"

“聽過的,哥哥講過。就是主神創造了尤利爾讓他教導三位聖徒,為人間播撒美德的種子,只是昔拉很不合群,僅是因為她的權能,有一天……”

“停!那阿撒茲勒叛亂總該沒聽過吧。”玲立刻阻止鏑繼續說下去。

“聽過,最後他和盧奇菲羅創造了狄斯城。給我講講烏鴉為什麼是米卡利昂家族的象徵吧,上次問哥哥,他沒有回答。”

聽到這,玲頓時鬆了口氣,開始講述:“關於教派,有兩個古老的家族,它們啊,分別是米卡利昂和塔克亞特,他們都是聖堂十三席中首席繆因的門徒,而他們的立場卻大不相同。他們帶着教義來到復樂園傳遞給人種。其中關於米卡利昂是出現最早的,也就早了那麼幾百年吧,當時在信仰還是一樣的時候,六大板塊的所有人都是舊教的信徒。”

“後來有那麼一個人,他不想再像那些信徒一樣愚蠢,信奉一位‘不存在的神,他們分離出來締造了‘塔克亞特’,他們相信的是人種本身,在他們看來人種不應該受制於上界,因為祈禱聲和所得到的並不成正比。”

“在阿撒茲勒叛亂后,盧奇菲羅與一位名叫伊理圖斯的普魯普斯人達成了契約,又分割出了異教。那時新舊教的教派戰爭剛剛打完,誰也無暇再為這新生的異教品格你死我活,因為舊教接納了新教的存在,新舊教凝結在一起完全小瞧了這新的勢力。關於教派戰爭,值得一提的是,欽作為人類成為了舊教的英雄,他臨危受命擊退了新教的軍隊。這一夜叫什麼來着……啊,總之刀架在了始祖的脖子上,始祖出於恐懼就承認了新教的存在。嗯,將來讓你哥哥給你講吧,我對魔史並不敢興趣。”

“什麼叫把刀架在脖子上?”鏑由於好奇立即打斷了正在講述的玲,但聲音顯得無精打采。

“咳咳,另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異教以瘋狂的速度在普魯普斯蔓延並擴散到六大板塊。渡鴉是沒有權能的低級神,作為神的信使,主神將凈化異教的艱難任務交給了他。後來主神更迭,渡鴉的契約遭到了破壞,他只能在結束生命前不斷執行這項任務。被他觸碰的異教靈魂都會變為烏鴉,飛到烏蒂卡那的三途河源,被異教徒和信奉者們稱為‘異教死神’,據說他並不喜歡就是了。為了記住他的貢獻,米卡利昂的上代首領,在三十多年前才將烏鴉作為家族的象徵。”

“總覺得……和哥哥講的不太一樣。”鏑有些昏昏欲睡。

似乎是沒有聽到鏑那低得可憐的說話聲,玲繼續講着。

待她流利地講完后,鏑已經睡著了。她看了看已經熟睡的鏑,閉上眼睛也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被詡叫起,星斗映在天幕上顯得格外耀眼,周圍的清風吹過山巒發出美妙的旋律。

“鏑,快看,我們到詠風之地了。”玲揉揉疲乏的雙眼說道。

“而且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詡在玲的一旁打着哈欠補充說。

鏑立刻從車上跳了下來,伸開雙臂感受這無處不在的輕柔的微風,他愜意地閉上雙眼,讓風吹拂着他的面龐。

“詠風之地,正是因為風吹過群山的奏出的樂章,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可惜現在成了維契關押囚徒的主要地點。”詡對鏑說道。

“為什麼啊?這裏不知道要比維契好到哪裏去了。”鏑的臉上寫滿了好奇。

“因為這裏是維契地勢最低的地方,只有在這望不到維契的任何建築,種族榮譽感很強的維契人又怎麼能忍受呢?”詡笑了笑,“在這裏休息片刻吧,後面能看到的只有雪和冰塊了。”

說罷,詡伸了伸懶腰,躺在草地上。由於一整天的奔波,他很快便睡去了。

“真是的,自己悄悄睡過去等大家一起醒來再觀賞景色啊。”玲抱怨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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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度以上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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