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鏑線】迷惘
窗前樹叢窸窸窣窣的聲響,讓鏑感到局促不安,距離那天已經過去三天,詡和玲的矛盾雖然得到解決,可詡看上去更加在意教會的回信。
教會沒有回信,他等不到認可又等不到判決,來到墨普演出的演員們已經離去,白皚皚的積雪也消融殆盡,那條石板路披着清晨的甘露似乎在等待着有人經過。
“一日之晨始於霧靄。”
一聲鳴叫打斷了詡的書寫,鏑也趕快跑到書房,拉着詡的手想讓他到庭院裏去。
“是烏鴉,胸口上還淌着血呢!”鏑將掉落在樹下的烏鴉小心翼翼地捧起來,對站在後面的詡道,“真可憐,一定是被其他動物傷到了。”
詡蹲下來用雙手虛掩住烏鴉:“看我把它救活好不好?”
鏑的神情由先前的黯淡變得快活,高興地點點頭,專心致志地看着詡對這隻烏鴉使用“治癒術”。一陣微光過後,烏鴉撲扇幾下翅膀,向天空飛去,它恢復的很快,從略微偏離方向到自如地飛來飛去只用了幾肘尺的路程。
“烏鴉在我們家族中算得上是聖物呢。”詡笑着對鏑說道,“它們象徵著異教徒得到凈化后的靈魂,自鏡國到烏蒂卡那,不畏嚴寒飛向三途河源等待一次美妙的輪迴。而這裏是他們的必經之地。”
“你是說它已經飛了將近一百里格了嗎?鏡國雖然與維契接壤,距離也足夠讓人瞠目結舌,何況是烏蒂卡那呢?"
“是西琴的懲罰,也是一種希望。等它們到達那裏,一切的艱苦都不值一提。兩年後,當你年滿十二歲入學,導師會在課上為你講詳細的。”
“好厲害!”鏑抬頭看着烏鴉飛走的方向,“原來靈魂是真的存在的。”
“不錯,只是我們的軀殼會先於靈魂走向滅亡。”
西琴·阿瓦德的名字對於生在米卡利昂家族的鏑而言並不陌生,他是舊教所信奉的主神,這片蔚藍的天空就是他賜予世間的,也是他所掌控的權能中的一個。在祂之下的三名聖位把土地分割成六大板塊交給兩位神使,在這片緯度上為選民們傳遞教義。神使死後六大板塊被他的門徒,也就是六位始祖瓜分,變為現在的普魯普斯、烏蒂卡那、維契、尼爾吉利、曼加以及鏡國,它們擁有着共同的名稱--“復樂園”,即上界之下的世界,處在狄斯城與上界之間的緯度,是人種居住的地方。
詡可以將這些極為詳盡的描述給他,出於不想過早的讓鏑被教義所束縛的緣故,還是把這一使命交給了鏑未來的導師。那天他看到擺放在書桌上被翻閱的《魔史》,頁碼停留在月光蟲巢的盛典。在那頁后便是盛典的來源,百年前的教派戰爭——聖巴托洛繆之夜。
倘若鏑看到有人竟會因為信仰的衝突引發這樣慘無人寰的事件,一定會很失望的吧。詡看着正在揮手送別烏鴉的鏑,除去那些少的可憐故事和道理,他不想再將其他事全部教給鏑,也沒有能力再去給他更多的指導。
他先要做的,是履行身為主教的責任,而不是對於鏑和玲,他對於他們只是對西琴的愛的延伸。不,他們會理解的,在教義出賣他之前。現在這種情感只能是生來就有,不然一輩子都不會再有。毫無疑問,這些始祖已經將西琴的名義當做了完成統治的工具。
在詡看來,鏑簡直是天生的代行者,對萬物充滿着悲憫,對身邊種種都充滿了好奇……
那封信這不僅是對自己的通牒,他明白,這封信很大可能會為他帶來無法挽回的厄運。
墨普的至高代行者主動申請離開教會,在翼族間傳開絕對是一件讓人驚愕唾棄的大事。這是無端的猜忌,是另一種自我毀滅。哪怕是一直以來不對教會抱有好感的玲知道此事時,也說盡一切詞彙勸阻詡。
只有鏑知道這一決定詡已經醞釀了許久,也絕不是空穴來風。
一天夜晚,詡點燃燭台放在桌上,拿起故事書給鏑讀着米卡利昂的故事。睡前故事是鏑對詡唯一的請求,交換的條件是不要隨意闖入書房,也不能趁詡不在的時候把它破壞的一片狼藉。
“所以這位信徒在最後是被阿撒茲勒抓去了嗎?”鏑聽后輕聲問道。
詡撫摸着他的腦袋,將書放在桌上:“阿撒茲勒這樣做也許有他的原因吧,他身為舊教的神明卻抓走了自己的信徒,這樣複雜只有他能夠理解。"
“真是一個糟糕的故事!”鏑帶着哭腔說道,蔚藍的雙眼中寫滿了失望。
詡看到鏑的模樣竭力忍住笑意,裝模作樣地拿起剛剛的故事書隨便翻開一頁:“啊,看漏了幾頁呢!是我的疏忽。你看,後面還有這麼一大段呢。”
鏑止住啜泣,不再發出任何聲音,等待着奇迹般的反轉,就像是最近盛行的勇士斗惡龍的故事一樣。如他所願,故事在最後以他被送回家鄉,把在上界的見聞傳給友人們收尾。可以看出詡的即興能力不是很強。雖然平淡,但也足以讓鏑滿意,當然,真實的故事只會定格在他被抓去的一瞬間,沒人知道後來的發生的一切。
“繆因與米卡利昂算得上故交嗎?阿撒茲勒為什麼要對西琴發起叛亂?這位信徒又是誰?”
鏑已經把剛剛的小插曲拋在腦後,開始與詡討論故事的情節。
當討論到西琴時,詡只表達了一種模糊的概念,信仰也許就是這樣,模糊到讓人隨時都可以將它拋棄,他不曾想過對西琴的崇敬是從何產生,難道是人們的口口相傳?還是米卡利昂家族本該如此?
亦或是對其過多的不切實際的幻想?談到家人,詡又用各種道理去搪塞,遲遲沒有表達出任何該有的情感,使鏑感受到一種抽離的感覺。詡不知道二者如何分清先後,他更害怕到頭來更加顧及的只有自己,他需要十足的理由摒棄其中一項,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另一項,在那件事過後鏑和玲已然佔據了他生命中的很大部分。
某次在詡為一位將死之人禱告時,那個人對他說:“我的妻子去了三途河源,但我的偽善必定要讓我去往狄斯城受苦,倘若我現在懺悔一切都來得及。可是我無法接受在三途河源中我們互相的感情會升華到對西琴的感情。”
這讓這位主教產生了動搖,被信仰加護的情感於信仰之外又有多少是真實的?
這也成了他藉此機會為教會寫信的動機。最終在身邊人的勸阻下那封信還是送了出去,他想要追溯,追溯自己的最初目的。
焦急的等待中,教會的回信在一周后的一個下午送來了,那天詡剛帶着鏑望完彌撒。
“教會同意了你的請求,他們也不想再這樣裝聾作啞下去,而現在我們作為貴族也收到了關於這一身份的壞消息。翼王於前幾天的狩獵中受了重傷,傷口不斷惡化只剩下喘息,他在把王位交給長子后,為了防止後患,凡被派去過鏡國未歸的那些家族所留下的人,也就是那些較為顯赫的貴族在他的謀划範圍。”彌林的代行者受到指派將回信遞給詡,“教會將在近日公佈翼王與鏡國之間的信件。”
詡含糊應答,看來這位代行者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
“扼殺功臣,預防貴族嗎……趁消息還沒傳出來,我們收拾好準備隨時逃離吧。”詡翻閱着手中的《晶石樣品錄》冷漠地說道,可端着水杯的手卻輕輕顫抖着。
玲感到些許壓抑,並沒有做出應答。
鏑放下羽毛筆,快要完成的畫作被迫停工,他低下頭看着地面,這是在這樣氛圍下他的一貫反應。
“鏑,你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嗎?’
“沒有……只是我們這是要去哪?"
“盛典快開始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嗎……尼爾吉利的月光蟲巢在那時也最為壯觀。”
“這樣啊,我們還會回來嗎?"
“會的,總有一天。”
詡儘可能把對話壓到最簡短,一來不想向鏑透露逃亡的意圖,二是不想加重自己和玲的心理負擔。他忽而想起住在不遠的叔叔在兩個星期前從鏡國回來,打算以此為由讓鏑出去片刻,方便進一步商議。
鏑穿好衣物,接過詡為他準備好的小物件出發了,嘴裏還不停念叨着這次“旅行”。
“逃又能逃到哪裏呢?”詡自言自語道,“況且教會為什麼會在時間發生前就有了消息。教會和翼王究竟在做什麼?不,這封信倒像是圈套。”
“比起未知更應該相信已知,我懷疑這封信背後有很大程度是科洛在傳達消息。”對此玲也無法做到百分百確信。
“我們與鏡國和烏蒂卡那最為臨近,而由於鏡國與維契處於聯盟關係只能選擇後者了。最近的方式當然是從烏蒂卡那的邊陲進入,但我更偏向於從詠風之地直通波納羅德的渡口,我手上有着教會的信物,哪怕我現在已不再屬於教會,他們會接納我們。比起被判決我更加害怕被半路阻截。”詡思索片刻說道。
玲點頭表示贊成,除此之外她也無法想到更好的線路,除非她能像烏鴉一樣自如地穿越雪線飛到三途河源。
“可處在墨普的教會接下來該怎麼運作?至高代行者,也就是你幾乎是突如其來的離開,他們有極大可能還沒來得及重新指派一位。而現在我們又要舉家失蹤。”
“除此之外我們又有什麼選擇呢?我已然回不去了,難道要為了這種事留在墨普嗎?我們顧不得這麼多了,這種情況下還去擔憂他們什麼?一個謊言,一個指派,又會有人前仆後繼去爭搶至高代行者的名譽。”
玲低頭默許。
眼下鏑卻成為了最大的負擔,剛滿十歲的他不知道有沒有足夠的精力忍受四處的奔波,挨餓受凍是難免的。他從出生起就一直待在墨普從未離開過,把他交給叔叔也存在着許多風險。
“教會在後續會做出更多反應吧。”一向不信教義的玲開始對教會抱有幻想。
“但願如此吧……這些早已和我毫不相干了。”詡聳聳肩。
“可我們的根生在這裏,尤其是鏑而言,他會不習慣的。可我還是在猶豫……”
兩人不再說話,沉默片刻后詡又開始翻閱那本講述各大版塊特有晶石的書籍,玲嘆了口氣只好去打理該帶走的東西。鏑已經被他支開,他能做的只有焦急地等待。
詡是猶豫的,而他又將想對玲說的話壓了下去。他在心中咒罵著自己的無所適從,而無所適從將會是事與願違的開端。這封信不送過去,只會無限制地延長他內心的折磨,而現在他又是如此後悔。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