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四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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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芮是一個全職的插畫師和漫畫家,她帶着溫泱去了她從來沒有去過的畫材市場,琳琅滿目的貨物溫泱都不知道什麼是什麼。
但孟芮已經不知道在這裏逛了多久了,對於什麼東西在什麼位置她閉着眼睛都知道。
溫泱好幾天沒出門了,自從沈宓的葬禮結束之後她就躲在路軫公寓裏哪兒也不想去。
兩個人的下午茶在附近一家以氧吧為噱頭的咖啡店裏,孟芮管這個叫美食和森林氧吧的雙份療愈,效果會翻倍。
工作日的下午也不是靠近飯點的時間,商場的停車場裏都沒有幾輛車。
溫泱一眼就看見了一輛眼熟的車,她腳步放慢,探頭看着車牌號好幾眼,她記得自己沒有記錯,這是路軫的車。
挽着溫泱的孟芮第一時間發現了她停住的腳步:「怎麼了?」
溫泱指着不遠處的那輛黑車:「那是路軫的車。」
現在是上班的時間,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孟芮瞄了眼溫泱,怕自己說錯了什麼給他們的關係弄出點問題:「是不是有公事出來處理一下?」
說完,她鬆開了挽着溫泱胳膊的手,悄悄拿出手機給張致堯發了條信息。
卻聽見溫泱語氣淡淡,好像並沒有懷疑路軫:「可能吧。」
她們坐在兩樓的玻璃窗前,原本下午直射二樓的陽光被四周的綠植都擋得差不多了。溫泱今天興緻不是很高,大約是親人的離世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孟芮畫過很多角色,她這個職業的人需要做的就是用沒有語言的畫面來強調故事感。從她這個角度望過去,溫泱好像在發獃。
眼睛空洞的就像是玩偶娃娃上用來代替眼睛的黑色紐扣。臉上還沒什麼血色,眼睛鼻子和嘴巴泛着紅色,這類人大約不化妝比化妝好看。
下午茶喝了一個半小時,孟芮打包了兩份蛋糕走,櫥櫃裏的小蛋糕光是外表就把她給吸引住了。
她問溫泱需不需要,溫泱搖了搖頭,有的時候店裏的蛋糕不是全部都可以賣掉,但又不能等到明天二次銷售,那段時間她已經吃夠了。而且她不是王婆賣瓜,總覺得這個蛋糕沒有宋航一做得好吃。
一下午,孟芮兩個胳膊上全是戰利品,而溫泱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買。兩個人原路返回,電梯穩穩停在了負一樓,而電梯外的人彷彿早就等了很久了。
路軫站在不妨礙別人上下電梯的地方,似乎早就知道了溫泱在這裏了。
張致堯已經站在孟芮車邊了,拿着手機在電話,好像是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裏工作上的事情。
孟芮有眼力見,已經有人來接她了,當然不需要自己了,她抬手和溫泱說再見:「下次有時間再一起喝下午茶。」
說著她跑向自己的車,然後整個車庫裏回蕩着同剛才溫溫柔柔的聲音完全不同的怒吼:「張致堯你再扣我後視鏡上小黃鴨的金鏈子,我把你手砍掉。」
張致堯:「女俠饒命。」
和不遠處吵吵鬧鬧的兩個人不同,還站在電梯口的兩個人很安靜,還是路軫先伸出了手:「怎麼不買東西?」
剛剛他看見孟芮大包小包的,難道她逛了一下午什麼都沒買?
溫泱朝前走了一步,把自己手塞到他手裏:「沒什麼想買的,你怎麼在這裏?」
路軫帶着她朝自己停車的地方走:「今天我來這裏見個人,見她是因為她爺爺是主審你爸爸案子法官的孫女。我和她打了一個賭,拜託了她幫我查了一點事情。不是單獨見面,我還帶上張致堯了。」
溫泱也能猜到他看見自己不意外是因為孟芮和張致堯說了。
一聽見是關於自己爸爸,溫泱有點激動。
路軫不急不緩地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自己繞過車頭在另一邊上了車。
車成了一個封閉的空間,路軫這才開口:「你爸爸和別人簽了一個對賭協議,協議是股權回購型。在協議里對方投資公司出資買下了你爸公司一部分的股份,如果沒有在規定的時間上市,那麼你爸爸就需要把投資公司買下來的股份再買回去,並且還有賠付對方的一定的年利息。但你爸爸應該沒有那麼多錢,在這種情況下就會觸發對賭協議里的另一項條款。」
各種各樣的名詞讓溫泱有點陌生,但路軫就像是以前給她補課一樣說得很慢,也解釋得很清楚。
溫泱問:「另一項什麼條款?」
路軫:「領售權條款。」
溫泱:「什麼意思?」
路軫:「投資方會找到一個第三方來收購股份,而你爸爸沒有拒絕機會,必須跟着投資方一起賣掉手裏所有的股份,然後用賣出股份得來的錢償還他們投資的錢。」
而當年找來的第三方是在華北的恆越,後來在津市的「簡·居」項目落成之後,傅萬進又從恆越老總手裏將「簡·居」項目給買走了。
單單就從事件的發展上來看,所有的一切都無懈可擊。
溫泱還在消化着路軫的這些話,或許是這幾天狀態不好,即便是休息了也沒有徹底休息好,她有點想不太明白,不過她知道難題有他。
「所以……」有希望能查清嗎?
手上的線索不是很多,讓路軫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這樣一件看上去無懈可擊的事情在自己那天和林海民提起的時候他卻顧左右而言他。
路軫:「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但是我會查清楚的。」
她第一時間蹦出來一聲「謝謝」,說完剛剛還一直好好和自己解釋協議的人突然抬手給她掌心來了一下,打得人一點也不疼。
真不知道是誰教得她總是和自己還這麼客氣的。
車從商場的停車場開出,沿途的街景是回家的那條路。
溫泱坐在副駕駛,望着車外:「你等會兒還要回公司嗎?」
他扶着方向盤,觀察着後車正準備拐彎:「不回了,今天下班早正好回家買菜做飯。」
「你和家政阿姨說了嗎?」
溫泱這兩個天一直都在路軫這裏住所以也見過每天來給他打掃衛生做家務煮飯的阿姨,只不過那兩天溫泱狀態不好,路軫知道她想要一個人的獨處空間,第一天就提醒阿姨不要去卧室,讓溫泱一個人好好消化掉難過。
路軫:「我今天早上和阿姨說了,最近不要過來做飯了。」
溫泱好奇:「為什麼啊?」
她感覺這個阿姨還不錯,衛生打掃得好,而且都照顧了他好幾年了。
路軫:「感覺你不喜歡吃她做的飯菜。」
溫泱不是不喜歡吃,只是這段時間她沒有什麼精神更沒有什麼胃口。但萬萬沒有想到害人丟了工作。
溫泱趕忙辯解:「沒有,我只是這兩天沒有什麼胃口。」
他順勢而下問:「那今天晚上想吃什麼?」
剛問完,路軫手機就響了。
他在紅燈前接通了電話,是國望那邊有點事情要處理。他將溫泱送回家之後,又去了公司。
出去一趟再回到公寓,那一直擠壓在心裏烏雲悄悄散去了不少。
路軫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溫泱閑來無事,在客廳里瞎溜達。打開手機看了眼店裏的情況,從監控里看見陸陸續續一直有訂單進來,盧穎和宋航一都在忙,許擁川沒看見,不過多多像模像樣地幫忙疊蛋糕盒子。
人橫躺在沙發上,可能是下午出去溜達了一圈,原本就沒有得到好好休息的身體最後還是有一些疲倦了,漸漸生出一些睡意。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被手機鈴聲吵醒的時候,外面夏日的日頭還很足。
她撿起在睡覺時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沙發縫隙里的手機,是路軫給她打電話。
他回公司處理了事情之後今天準時下班,這個時間點他在超市,正推着購物車站在食材生鮮區:「喂,泱泱。」
「喂。」溫泱在鈴聲的最後幾秒將電話接通了。
剛睡醒的聲音和平時完全不一樣,路軫在電話那頭一聽就聽出來了。
「你睡著了?」
溫泱將散亂的頭髮用五指梳到後面,用掌心揉了揉自己的臉:「下午躺在沙發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困,怎麼了?」
路軫帶着些歉意說了句抱歉:「我在超市,想問問你晚上想吃什麼。」
當時在車上還沒結束的話題,溫泱剛醒大腦還沒開機,她原本也不是一個特別挑食的人:「我其實都可以。」
「那……」路軫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推着購物車,沿着擺放着蔬菜肉類的柜子往前走,視線掃過那些擺放整齊的商品,將它們在自己腦海里排列組合最後變成家常菜,「要不要吃魚?我看這邊的鯇魚不錯,可以和豆腐一起燒魚湯喝。」
溫泱:「好。」
他扭頭又看了看蔬菜:「然後再燒個櫻桃肉,蔬菜你想吃什麼?」
溫泱反正也不挑食:「都可以。」
路軫喊來了超市的工作人員幫忙將他要的那條魚撈了上來,然後繼續對着電話那頭的人說:「那我看着買了。」
二十分鐘之後,他拎着菜回來了。溫泱被吵醒之後也沒有再繼續睡著了,聽見他回來的腳步聲,她從沙發上起來,只看見超市購物袋和公文包都在他手裏。
那畫面說不出的奇怪,不過身上的氣質倒是一點兒也沒有因為手裏的菜而折損。
溫泱取下手腕上的發繩,走過去想幫忙。
路軫不需要她來添亂,看見踩在地磚上白嫩的腳:「穿拖鞋。」
但是吃白食一直都不符合溫泱家的教育觀點,可她在做飯做菜上面確實幫不了什麼忙,想說幫忙洗菜,但是大潤發里殺魚的師傅沒給她任何「再就業」的機會。
她剛想安慰自己或許還可以幫忙洗個碗,就看見路軫從洗碗機里抽出早就洗乾淨烘乾消毒過的菜刀。
路軫看見她還在自己背後晃悠,好奇她想幹什麼。
「感覺不幫忙不好。」溫泱撩起袖子,「真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路軫笑:「我今天就買了一條魚一塊豆腐,你要是燒壞了,晚上就沒得吃了。」
溫泱扁嘴,她可能在入口的東西方面所有的技能都點在了做咖啡和蛋糕上面:「打下手的工作呢?」
路軫將被處理好的魚重新自己清洗了一遍,樣子認真:「沒有,去客廳休息吧。廚房油煙大對皮膚不好。」
他也不是沒上班,讓一個上了班回來的人再做飯她真的有點於心不忍,退後了兩步站在廚房門口。
雖然幫不了忙,但彷彿站這裏看着他,自己也不是什麼都沒幹一樣。
路軫沒聽見聲音以為她走了,剛將魚放在籃子裏瀝水,一扭頭就看見靠在門框上的人:「門神嗎?」
「這樣能減輕罪惡感。」溫泱讓他別在意自己,她也不走開也幫不了什麼忙,就在門口站着和他閑聊,「你下午又回公司,是出什麼大事了嗎?」
他往鍋里倒油,認真煮菜還能一心二用回答她:「沒什麼事情,就是我下午溜出來被傅萬進發現了,他故意找事兒。」
溫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一說傅萬進她總覺得事情就會變得特別嚴重和危險:「解決了嗎?」
路軫嗯了一聲,將魚稍微煎一下再煮湯,魚湯會更好喝。
聽他說解決了,溫泱才放心,不過還是嘀咕了一句:「他們父子兩個都挺討厭的。」
路軫早就習慣了他們父子,但聽見她義憤填膺地說這些話,原本就不太委屈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受了欺負還覺得挺開心。
等開飯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後的事情了,吃晚飯的時候溫煥來了一個電話,是告訴她周末是沈宓的頭七,他們得一起去掃墓燒點紙。
親人離世就像是身上多了一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受傷的傷口,沒有碰到的時候不會疼,可一旦提及之後總覺得不再流血的傷口也會一直隱隱作痛。
第二天溫泱就回到了店裏上班,大家都知道她家發生的事情默契地不多說不多問。
溫泱在裏間繫上圍裙,剛戴好貝雷帽就看見躲在角落裏偷偷瞄她的宋航一。她稍稍整理了一下碎發,朝他笑了笑:「我沒事。」
他很內向,看到溫泱發現自己在偷看她,他後退了兩步躲到了烘焙屋裏:「節哀。」
因為狀態不好,溫泱想了想還是不要每天開店開到太晚。這樣盧穎和宋航一也能輕鬆一點,她也能輕鬆不少。
一整天她能明確感覺到大家都在照顧她的情緒,但只有童言無忌的多多不知道。溫泱說了周六不開店的事情,這幾天自己不在,盧穎和宋航一他們都受累了,想着周末生意不好正好也給他們放一個假。
快關店的時候溫泱站在門口的玻璃門後面看着對面的總部大樓發獃,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溫泱的車被堵了,打電話給車主,車主一直沒接電話。最後沒辦法,還是路軫送的她。
感覺到圍裙一角有晃拽感的時候溫泱也不知道自己呆站了多久,一扭頭就看見小小的多多。
她問溫泱為什麼最近都沒有看見她。
溫泱蹲下身和她保持平視:「因為阿姨的媽媽去世了。」
說完,她覺得這話對多多來說也不好。
可小孩子只是朝着她眨了眨眼睛,用小小肉肉的手摸了摸溫泱的臉頰:「爸爸告訴我有很多壞壞的鬼。」
這話有點前言不搭后語,但仔細一想也知道應該是許擁川嚇她的,以此禁止她干一些危險的事情。
她奶聲奶氣,努力地組織着她的語言想要儘力表達清楚自己想說的話:「多多的媽媽也去世了,泱泱阿姨你不用擔心你媽媽,爸爸說多多的媽媽很勇敢,她會照顧好你媽媽的,幫她打跑那些壞壞的鬼。」
不過是小孩子童言無忌的話,不了解死亡的小孩從不恐懼死亡。
她的小手還撫在溫泱的臉上,溫泱偏頭將臉靠近她的手:「阿姨只是有一點想媽媽了。」
多多嘆了口氣,模樣有點老氣橫秋:「多多也想,但是爸爸告訴我其實媽媽能看見我,有時候我調皮搗蛋的時候、不好好吃飯喝牛奶的時候媽媽都會看見我,然後晚上去爸爸的夢裏跟爸爸告狀。」
說著她鎖起了眉頭,小大人的模樣:「所以泱泱阿姨你不能調皮搗蛋也要好好吃飯喝牛奶,不然你媽媽也會去夢裏告狀的。」
路軫剛下車就看見了玻璃門后一大一小兩個人。溫泱身上原本就有一股歲月靜好的親和力,現在蹲下身耐心地和孩子說話,臉上帶着笑容的樣子更是。
他駐足在原地有那麼一點不想上前,不想打擾這樣的畫面。
但溫泱的餘光還是看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