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探庫房 3
蕭子瑛的腳力,可不是尋常人能比的。
饒是顧李二人來了,要去追上出發已久的蕭子瑛,都尚不見得能成功。對於只擅通靈與易容的關清垚來說,這簡直就是痴人說夢。但她一向只肯費力去做大有把握之事,對於這再淺顯不過的結局,她怎會不知——在親手交給蕭子瑛的「雪翎」之上,她早早便留下了一種僅靠人類是根本無法嗅出存在的獸類體味。
而現如今,她只需憑藉手中的靈獸,便可再次尋到蕭子瑛的蹤跡。
於她說來,今夜去到「極辛庫」中尋找線索是必要的任務,而從蕭子瑛那個狂妄至極的女人手中搶過功勞,亦是重中之重。準確說來,她甚至以為,這樣的功勞根本不需她伸手去搶,也便是說,如果沒有她關清垚,此次若真想有收穫,那真是奇了怪了。
因為,在她眼中,那女人自始自終不過都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匹夫罷了。
而如果那女人真的獨自在那庫中找到了什麼有用的東西,那她就不得不真要與其為敵了。畢竟,對這個小小年紀卻早已看過世間無數慘烈的她來說,就算顧南之是信極了那女人,她也絲毫不敢大意。
尤其是在這冥府當中,除了顧李二人,她不願輕信任何人。
她一邊在心中謹慎地計劃着接下來的一切,一邊小心翼翼地跟隨着身前不遠處那身形大小不過只在掌中一般的靈獸。而漸漸的,她便發現,那靈獸循着那氣味向前的身軀,開始急切了起來……
就彷彿,那本是再熟悉不過的氣味,在它的鼻腔里變得模糊了一般。
只見,被那猶如無數種交雜在一起的氣味所擾亂了的靈獸,變得焦躁不安。它拚命地抽動着自己的鼻子,卻再不敢向前輕易跨動半分。
而它與關清垚的眼前,卻分明,依舊是那條筆直向前的甬道。
將這一切都收入了眼中的關清垚,卻也不急。她跟着一起頓住了謹慎前行的腳步,再三思索過後,她從袖中掏出一張赫然繪有那靈獸模樣的符紙——只見,她將那符紙飛快地捻於兩指之間。在其一陣短暫的吟唱之後,那靈獸便猛地化作了一團青煙。
接着,她又迅速地又掏出另一張符咒來。
就在她飛快地吟唱出一段口訣后,那同樣被她緊緊捻在指中的符紙,竟就猛地燃燒了起來。
緊接着,那熊熊燃燒的烈火,又赫然迸發出一陣耀眼的光芒。
而在其即將湮滅的一瞬,那道同樣黯淡下去了的光芒,便轟然衝進了關清垚的眉心當中——兩三秒后,這個大活人,竟就與她身上的衣衫鞋襪一同,消失不見了!
原來,那是她外公曾引以為傲的獨家絕學,「隱神咒」。
那咒法,原是只針對於陽間的。其能在一段時間內,實現活人元神與魂魄的完美藏匿。身中此道咒法者,可隱起氣息與脈搏,從而實現在危難時機的金蟬脫殼。
此咒法,若在冥府使用,則可實現完全意義的隱身。
加之,早有準備的她,又用特殊的液體浸泡了自己的整個「法身」與那衣衫,這才使得她能夠憑空消失——這液體取自一種本當早已滅絕的靈獸。這靈獸名為「不見宮」,雖身有隱身之力,卻依舊逃不掉人類的趕盡殺絕。若不是她的外公,早些年來這冥府偶然搭救了其中一隻,那這小丫頭片子興許還做不到這樣胸有成竹。
至於那借來的「雪翎」,不過也是她計劃當中的第二道保險。
倒也正是拜了她這可算作極致的謹小慎微所賜,年紀與資歷都十分輕淺的她,才能位至冥府第一聯絡官。
而徹底隱了身的她,則繼續開始前行……
這走着走着,果不其然,一道神武威嚴的大門,逐漸在她眼中清晰了起來。在那借得「雪翎」的傢伙口中,每隔一柱香的時間,這由「尉」「敕」兩姓共同編作的守衛小隊,就會對整個「極辛庫」進行巡邏。其中一隊從正門出發,自北向南,另一對則從相反方向開始。
也就是說,這「極辛庫」實為一個巨大的環形建築。
可令關清垚感到詫異的是,這同時進行的兩隊,僅僅只會在建築的外側進行巡邏,對於有侵入風險的內部,竟無一人值守。
面對這樣的說法,關清垚當然不會輕易信服。
於是,她快步來到那大門前,並開始計算起那兩個小隊交匯在此的時間。而大約半柱香的時間,那兩隊便出現在了她的眼前。等他們再次完全消失在了她的視野中后,她這才躡手躡腳地進了庫中。
隨即,她便終於有幸親眼目睹了,這神秘至極的「極辛庫」——
穿過那道威嚴無比的正門之後,便是一階階筆直向下的石階。在那石階后,竟是一個巨大而寬闊的廣場,準確說來,這一眼難以窮盡的「極辛庫」,實際上,就只有這一個廣場,而再無其他。那廣場的地面,是由平整卻粗糙的石板鋪設而成,其中無數條通往各處的道路,則填滿了綿密而細軟的雪沙。那似乎是特意被人用工具推平的雪沙,則在無聲地宣告着,這裏彷彿從無人踏足的神秘與荒涼。
換句話說來,這必定會留下腳印與痕迹的雪沙,比起那裝飾的作用,更未嘗不是一種最佳的防守。畢竟,那看似再平常不過的石板之下,可是隱藏着能輕易取走人性命的機關。
看到這裏的關清垚,不禁沉下了心。
但很快,一向好勝的她,又將視線移向了其他地方:
那荒涼與空曠的地面之上,分別在那「青龍」「玄武」「白虎」與「朱雀」的方位上,孤零零地佇立着四座由巨石雕作而成的巨大靈獸。那從不似她之前所見過任何一個的靈獸,在那地面,或是一絲不苟地站立着,又或是怡然自得地仰卧着,卻無一不面露出兇狠與神武的神情。
而在那正中央,也就是掌控這四方神獸的「黃龍」位上,則赫然立着又一個巨大而栩栩如生的石獸。
那石獸定定地望着這正門的方向,那威嚴卻又泛着猶如悲天憫人一般的眼神當中,彷彿訴說著其正就是這裏主宰一般的絕對地位——關清垚哪怕是用那腳趾去想,也知道,那「無字天書」便就是保管在那其中。
也便是這樣的一刻,她終於意識到,為何,這其中根本不需巡邏之人。
要知道,那尋常的機關,若要真被有備而來的高人遇上,想要破解,也並非難事。可那五尊石獸,卻絕不是吃素的——自幼便與無數靈獸相伴的關清垚,可絕不會感知錯誤,那石獸,正是上古時期便存在着的神獸。雖不如被人類所熟知的「饕餮」那般出名,但它們如若真的蘇醒過來,再是有一百個關清垚在這裏,也難以抵擋絲毫。
而想要維持這些神獸的存在,必然會耗費相當之大的靈力。
同時,能夠使得這些神獸皆聽命於人,更是堪比登天之難。
所以,與它們共同守護這裏的人,就必須在本就身有天賦異能的基礎上,還要歷經重重考驗。
對此同樣再明白不過的關清垚,不禁開始,對駐紮在這裏的傢伙產生了更加強烈的好奇心。她雖依舊隱着身,但她還是下意識在這環境當中小心翼翼着。而終於,那來回打量着周遭的眼神,落在了那將這巨大的空地所完全環繞在內的建築上——
那些個錯落有致又別具一格的營房,竟是懸在那高空當中。
透過那雪白的窗戶紙,關清垚能一眼辨出其熄燈安睡的狀態。可即便那其中傳不出絲毫得以產生威脅的動靜,但它們向內俯瞰着其中,簡直就猶如是無數監控一般的存在。
在那無形當中,彷彿僅僅如此,便足以令人不敢輕舉妄動。
而那系掛在窗沿上的銅鈴,更會在這其中一有任何風吹草動的情況之下,以最快的速度提醒營房中的人——別說是這裏面有任何的靈力波動了,就僅是靈獸的動靜,都會被輕易捕捉。
就如此嚴密的鎮守,關清垚實在難以想到辦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就突入,並在翻閱和查找其中的機密以後,再順利逃走。
因此,對於之前在這裏將這一切完美實現的傢伙,她幾乎已經得到了答案:那傢伙,必定是有這其中之人的接應。至於那先前他們所認為的,那被故意留下的一縷氣息,到了此刻,她則不禁開始相信,那果然只是不得已被留在了這裏的一個失誤。
如此一來,「尉」「敕」二姓守衛中有對方內應,也應已為事實。而這,也正是她與蕭子瑛執意要以他人身份來探此處的目的之一。
可事到如今,她也深知,此時此刻的冥府,也無法再讓他們依靠審訊全員的法子,去挖掘真相。
於是,她不禁又陷入了沉思當中。
而就是在這時,一陣熟悉的聲音,竟驟然在她腦中響了起來,“看樣子,你現在要懷疑的傢伙,暫時還輪不到我了。”
那……正是蕭子瑛「傳音入密」的聲音!
依據這在腦中音量的大小,關清垚判定,那女人距離自己所在的位置必定不會在一丈之外。而更加令人感到詫異的是,這明顯就是識破了自己計謀並特意在此處等待她的女人,竟能看見隱了身的她!?
就如同遇襲了一般,渾身不住猛然一顫的關清垚,急忙查看起自己的周身來。在確認自己並未顯形之後,她又猛地回頭——果不其然,那一向桀驁不馴慣了的蕭子瑛,正環胸倚靠在大門的門框之上。
那一刻,滿是震驚的關清垚,只覺眼前一花,自己似是再無法穩穩站立在了原地一般。
而偏偏,那目中無人慣了的蕭子瑛,又向她傳來了話:“背着人使伎倆,可不是一個好的習慣。”她兀自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又將那懸挂在腰間的令牌一把拽下,“你且散散身上那味兒吧。再往深了走,那神獸若要聞了去,我可不敢保證,能還給顧南之一個完整的你。”
說罷,她便將那令牌直直插進了一旁石柱的缺口當中。
而聽了這話的關清垚,不禁陡然而生出的怒火,便要直直衝向那天靈蓋上。她瞪大了雙眼,試圖也用「傳音入密」的法子,朝那該死的女人宣洩她此時此刻的暴怒。
可那話到了嘴邊,她忽又頓住了。
緊接着,她便冷笑着傳出了聲音:“既然你我目的一樣。或者說,你若真這樣聰明,你就不會不知,你剛剛的行為是在打草驚蛇吧?”短暫的停頓后,她加快了語速,“還是說,你的信號,就是要給那個內應的。”
如此近乎於是陳述語句的質問,卻仍舊在關清垚的手中,留下了一絲情面——她是可以徑直說出那“叛徒”二字的,但那女人,再怎麼說,也是顧南之肯願付出性命的傢伙。
而同樣,她也不願再被對方輕易識破,自己這原是只想挽回尊嚴的可憐目的。
可對於蕭子瑛來說,她實際早已將這一切看破。
被平白無故就構陷了罪狀的她,卻也絲毫未有感到惱怒。她鄭重其事地聽完了關清垚全部的話語后,這才又頗是懶散地回應到:“能住在這庫中的人,皆為「尉」姓之輩。駐紮在外的「雪翎衛」若要造訪,只能憑藉令牌進入。所以,你認為,這對方內應,應在哪裏?”她甚是滿意地想像着那關家丫頭此時此刻的神情,並又毫不遮掩地繼續解釋到,“既是深夜來訪,這令牌的份量必不會輕,其主人也正是有了這樣的懷疑,才會假我之手前來秘密調查。所以,那應付之策,他也早已備好,無需你我再有顧慮。”
蕭子瑛本不是這樣啰哩啰嗦的傢伙,但一想到那關家丫頭會是繼續一臉的不服輸表情,她便不由自主地欣慰起來。
事實上,與其說是欣慰,倒不如說是寵溺。
對於這樣的後輩,她可真是討厭不起絲毫。
而正就是在這時,那關家丫頭的聲音,便又急不可耐地傳了過來:“所以,所以你早就做好一切準備了!那你為什麼不先告訴我……你告訴了顧南之的吧,可——”
但很顯然的是,這一次的蕭子瑛不再願有耐心。
她大咧而煩躁地撓了撓腦袋,並在腦中打斷了關清垚本將的話語,“就當是老人家對你的忠告好了。同伴的力量,遠遠比你所想,要強大百倍。”她定了定雙眸,並又不掩笑意地望向了關清垚,“小小年紀就要強迫自己背負這麼多,不會覺着累么?”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話語,關清垚不禁呆愣在了原地。
約莫兩三秒后,終於回過神來的她,似是心虛又似是埋怨地開了口:“可你不也拋下了——”
還未等她將話說完,一陣奪目的光芒便驟然襲來。
被恍了神的關清垚在再次回過神來后,便旋即轉過身去——果不其然,是蕭子瑛投下的那塊令牌,通過了審核。而那塊引來了造訪人員的空地上,也就因此燃起了迎接的光芒。
只見,那光芒從那地面驟然生出的裂縫中,猛然竄出。
緊接着,它們那並未為這周遭帶去絲毫暖意的幽暗光亮,便漸漸在那地上兀自滑動起來。
關清垚定睛一看,這才發現——
那足以將這空地盡數照亮的光芒,所繪製而出的,竟是那極為正統與崇高的「九宮飛星」!
而那一刻,隱隱發覺了些什麼的她,那心更是不禁沉了底。
但現實中飛快發生着的一切,根本不容許她再細想下去。雖心中仍有萬千不忿,但她還是選擇跟上了蕭子瑛向內走去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