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探庫房 1
而這「極辛庫」,當是整個兒冥府,最為隱秘的存在了。
傳聞當中,這裏,是要比那遠在高空之中的「三生台」,還要令人趨之若鶩的地界兒——「三生台」是傳說中月老工作與生活的地方,這其中任職動輒便是上百年的月老,專門負責編寫陰陽兩界的人生劇本。因此,許多下來了這冥府的傢伙,為求轉生之後的順遂人生,都會攢足了銀兩,上供與那些靠着文字為生的「三生台」官員。原本,這「三生台」的月老已是可避風險與血光,又能時常收些不菲錢財的肥差,可偏偏,那守護與管理「極辛庫」的差事,卻更比其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來,在這冥府伊始之初,就有坊間謠傳下來,這凡事能夠勝任「極辛庫」差事之人,無不天資聰穎,又身負過人之本領。待其盡其職能,百年之後,便可羽化升仙。
這位列仙班的待遇,又豈是轉世一生順遂所能相比的?
時任府君開化,每逢「極辛庫」集體卸任之際,便會公平公正地招募賢士入庫,只為一代又一代地守護這保管了陰陽兩界萬千機密的地方——相傳,那庫中最緊要的位置,存放了這世間至寶,也就是「無字天書」。這東西,不僅記錄了自盤古開天之後,天下所生的一應事物,還暗藏着維持這世間運轉的萬千玄妙與奧義。
這「無字天書」,若是落在了所謂“千古明君”的手中,恐都有遭其吞噬本心的風險。又何況是,落在了本就心存惡念的小人手中?
所以,歷代守護於此的,無不是身心之上,俱受了那千錘百鍊之輩。
到了這後面,舉目這整個偌大的冥府,竟都再尋不得足夠數量的守護者,鎮守於此了。
萬般無奈之下,時任府君專門成立了一個機構,用以培養庫中守衛。
被選中的,皆是從那「枉死城」中秘密接回的,在那陽間橫死又或是被其父母在那肚中便捨棄了的嬰靈。得「泰山府君」特令,留在那機構中的孩子,可以按照在陽間時留下的模樣,繼續生長,直至成年。
因為在府君眼中,唯有孩童,才可像白紙一般純良而未沾染是非。
後來,這個機構也便成了專為「極辛庫」提供世襲守衛者的大型家族。其所謂直系,賜姓為「尉」,為「極辛庫」而生,亦可為「極辛庫」捨生赴死;其所謂旁系,則改姓為「敕」,皆賜授印「雪翎」,內護「泰山府君」一應周全,外監群官萬事行為。
而此前,秘密潛進「極辛庫」中之人,正是被這身披「雪翎」的護衛,發現了蹤跡。
說來,這「泰山府君」也倒真是一任比一任膽小得緊。
大抵是後來上任的「泰山府君」,也忌憚起了被冠有家族姓氏的「雪翎衛」,這才急忙尋了個得以與之足夠抗衡,又一心一意只為自己絕對忠誠的團隊——除這「雪翎衛」之外,時任府君還設立了一個專供自己調遣使用的機構,便就是「青杉童子」。
正是因為,這二者之間,似乎真的生了嫌隙。
又許是外界對這「極辛庫」的謠傳,愈加過分了起來,時任府君竟又公開招募起了守衛「極辛庫」的能人異士。雖這名額,百年間唯有區區幾個,卻也足夠堵住外界那些悠悠之口了——若是沒得法子改變自己將要的人生,那便去偷偷個看上一眼吧,究竟會發生些什麼。
可他們怎會知道,這「無字天書」上記載的,不過都是已然發生過了的既定事實。
所以,
從一開始,這知曉真相之人便就再明白不過,這“行賄受賄”一事,絕不可能發生在庫中每一位姓氏為「尉」的守衛身上。而「泰山府君」這樣的行為,最大的目的,便是為了削弱「尉」家的勢力。
只不過這二者,皆是看破卻不說破罷了。
同樣身穿着「夜遊神」衣袍的蕭子瑛,一邊滿不在乎地摳着鼻子,一邊懶洋洋地向其身邊的人,如此解釋到。
但這樣清晰明了的解釋,沈初一聽后,卻依舊是一副不大明白的樣子。
他支吾了許久,這才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開了口:“蕭……哦不,那你的意思就是,那些壞蛋的目的,就是要那個什麼「無字天書」?”
蕭子瑛則一邊將鼻孔里摳出來的東西,仔仔細細地放在指尖上端倪了一番,一邊漫不經心地應答出聲:“那裏面裝着的寶貝,可不止那個無用的破東西。費了這樣的周章來了這兒,可不就是為了查清楚,他們真正要找的東西是什麼?”說罷,她將指尖的東西徑直撣走,又懶洋洋地將與衣領連接在一起的面罩,重新拉回了臉上,“我說這麼多,可就是要你二人此行務必當心。無論姓「尉」還是姓「敕」的,你們全都惹不起。”
但很顯然的是,沈初一可根本沒有被嚇退絲毫。
準確說來,他甚至都未能清楚意識到,他將要面臨的,究竟會是什麼。他只知此刻他萬萬招惹不起的,有且只有蕭子瑛那一個姑奶奶。
於是,心虛無比的他,忙不迭地賠起笑來,“是是是……可,可是,我再多問一句,我們都是直接受命於府君大人的,小顧師父更是那什麼郎,我們為什麼就不能……非得,這樣偷偷摸摸着過來……?”
蕭子瑛再聽了這話,不禁轉臉朝他挑了挑眉。
緊接着,儼然是再不願浪費絲毫口舌與那“大木頭”的她,便兀自朝前大步走去了。
意識到自己又犯了錯的沈初一,急忙上前想要跟上蕭子瑛,卻被一旁極為嘈雜的一陣聲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你還沒聽明白嘛,沈哥哥!?那裏面的權力鬥爭,可是多年以前就有了。說句極端的,那裏面,現在說不定都是「尉」家的人了,現在的「泰山府君」又在閉關,我們如果是打着他的名號進去,你覺得我們能查出些什麼有用的?”
沈初一低下頭來,猶豫片刻后,他還是選擇將自己的心裏話與其和盤托出:“可那都是之前的事了……我見到的府君大人,怎樣看去,他不可能是那樣的人……吧?”
聽了這話的田思舉,只覺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隨即,他又下意識埋頭舔了舔自己的前爪,“我可沒說過,府君大人不能被我們所信服。再說了,咱今兒最大的目的就是去查驗那裏面存放的城隍「靈寶」,其他的,你想都別想。”但緊接着,終於意識到這一切都不大對勁兒的他,驟然發出了一陣悲泣之聲,“所以我就說了啊!為什麼要把聰慧過人的我,易容成這隻長相一點都不可愛的‘食夢貘’啊!!?”
實在難以受得如此聒噪的蕭子瑛,迅猛回頭,狠狠瞪了田思舉一眼。
那田思舉便就如臨大敵了一般,兀自朝後退了好幾步。似乎是出於本能一般,他本是高高立起的雙耳,跟着旋即耷拉了下去,並接連發出了好幾聲似是委屈,又似是順從的嗚咽之聲。
眼見目的達到了的蕭子瑛,便緩緩柔和了眼神。
隨後,她更是出言打趣到:“待會兒真要同裏面打起來,你要打不過,便只有跑嘍。你兩條腿跑得的確是慢了些,但這四條腿一起,總還是不至於落得被人生擒了的結局。”
再聽了這話的田思舉,哪能輕易忍了這樣的羞辱?
只見,他連連向前進了好幾步,並一邊蹦跳着,一邊喊叫到:“我要靠的,是拳頭?我都說了我用的是腦子,用的是錢!我還就不信了,這世上會有不愛錢的人,你敢輕看我,我便要你後悔!”但他愈加失了氣力,到了後面,他便再無法完成起跳。
而事實上,即便他是卯足了氣力蹦躂,卻是連對方此刻是何神情,都看不見半分。為此氣急的他,可顯然是將他剛剛出於本能的怯懦與順從,忘了個一乾二淨。
於是,衝動之下,他更是不管不顧地大嚷到:“你就是不可理喻,你就是胸大無腦!你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畢竟,田思舉的臉面,早是被自家媳婦兒按在地上摩擦過多年了。
但對他說來,他剛剛看似是沒了理智的氣話,卻恰好是那一刻,他內心的真實想法——誠然,他從來就沒有懷疑過蕭子瑛的能耐。有着那樣氣魄與修為的巾幗英雄,他可是打心底佩服。而偏偏,他又是個生性極為厭惡叛徒的傢伙,在他看來,蕭子瑛要他逃跑的行為,可不就是在篤定,他田思舉會是個不折不扣的叛徒?
無論是被威逼還是利誘,又或是膽小,那叛徒就是叛徒。
田思舉這輩子吃的都是軟飯,但他自認胸中滿腔熱血與正氣,他怎麼能允許自己成為那曾被他無比痛恨的叛徒?他允許自己被人看扁,而他分明什麼都還未做,他又怎麼允許,被人平白無故當作是叛徒!?
在此情形下,他不怪那姑奶奶不了解他真正的為人,但反之,他便不願耗費時間去了解對方,也不願再留有情面了。
所以,他才說出了那樣的,傷人的話語。
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或者說,就連沈初一都會心感詫異的是,受了這樣侮辱的蕭子瑛,並未作出與其想像當中一樣的回應——面對着一動不動的姑奶奶,不過僅是三兩秒后,不知是心虛還是又心生了恐懼,再無法將那話語收回的田思舉,便又連連後退了數步。但那姑奶奶,卻仍是在原處環着胸,一言不發著。
這時,猛又想起了剛剛那一切的田思舉,當真是被嚇壞了。
回了理智的他,立即耷拉下了雙耳,並垂着腦袋,支吾到:“我,我,對不起——”忽就止了話語的他,急忙又高昂起了頭顱,“我想說的是,我不可能是叛徒,我絕對不會出賣和背叛你們的!”
而他這話音剛落,蕭子瑛的嘴角,便是情不自禁般浮露出了一絲笑意。
隨即,她便故作着不解的模樣,開口問到:“認定這世上不會有人不為金錢所動的人是你,聲稱自己絕對不會是叛徒的人,也是你。那你說,你到底要我相信哪一個?”
聽了這話的田思舉,登時啞口無言。
儼然從未想到過這些的他,片刻之後,才似氣急敗壞那般開了口:“這,這是兩碼事!我就沒差過錢——不是,大姐頭您幹嘛啊?您就非得在這個時候搞內訌啊?”
但無故被安了這樣罪名的蕭子瑛,卻不再出口回應。
很快,沈初一便因那雙方不約而同的沉默,心感一陣着實是會令他坐立難安的焦躁。
於是,內心再三掙扎之後,似乎是同樣未能看見那絲笑意的他,還是壯着膽子開了口:“就是就是,我可以保證,小田不會那樣的。我,我也會全力保護他,我們到時一定會當心。”
為表示誠意,沈初一更是向一旁挪了挪身子。
原來,就在田思舉說出那傷人話語的時候,生怕其會被那姑奶奶一掌拍死的沈初一,就立即上前好幾步,將自己橫亘在了那二人之間。
而就儼然不敢再面對接下來的一切一般,沈初一急忙又閃躲着眼神,並硬着頭皮支吾到:“啊,話說回來,咱還有關姑娘啊……這樣一算,我們不就是三個人,再加了一隻‘食夢貘’了?”
聽了這生硬的,顯然是被強塞進來的話語之後,蕭子瑛卻並未見怪。
似乎是從未將那一切都放在過心上的她,只故作思忖一般,伸手扶住了自己的下頷。
過了良久,她這才開口給出了一個答案:“你和關家丫頭是「夜遊神」的模樣,田不舉是食夢貘,沒錯啊。”說罷,她便抬起頭來,用眼神招呼了一下從沈田二人身後匆匆趕來的關清垚,“鑒於庫中兇險異常,我便要——先行一步了。”
而她這話音剛落,田思舉和沈初一二人,不禁異口同聲道:“啥!?”
蕭子瑛卻不再理會這二人絲毫,而是徑直繞過他倆,來到了關清垚的跟兒前,“我這信物還好用吧?”
關清垚冷哼一聲,從那腰間懸着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件通體皆由雪白色翎毛製作而成的衣衫,“只得來這一件——”
那一貫高傲慣了的蕭子瑛,卻不等關清垚將話說完,便就徑直將那衣衫一把搶過,“就這一件,足夠了。進那庫中,亦我一人便就足矣。你們在旁守着,別引來了旁人注意就行。”說罷,她便將那衣衫高高拋起,繼而在那衣衫落下的同時,將自己的身體快速地淹沒在了其中。
再不過兩三秒后,她更是猛然躍上了這甬道旁的牆檐,並快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