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叄 ——

第1章 —— 叄 ——

我的雙手,竟是被鐵鏈死死反捆在了自己身後。

就儼然是,如此的行為都依舊不被放心一般,我的雙肘,竟還被剛剛那兩個傢伙死死捉在手裏。也應該是我臉上寫滿了不情願的緣故,那二人不斷向前推搡着我,就生怕我會耽誤了要去到哪裏的時間一般。

可愈是這樣,我才愈是心中不爽。

畢竟,這種被粗魯的對待方式,和押送犯人可沒什麼兩樣。

於是,我一邊這樣被繼續推搡着前進,一邊終於是耐不住怒火地抱怨出了聲:“我說,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啊?我應該也沒犯什麼大事吧,非得這樣押着我上路?”

而那之前的暴雨已經停了,漸漸再次恢復到了熱鬧與熙攘的街道之上,也開始人來人往起來。

只見,他們行走的腳步明顯慢了下來,又開始了這與之前每一天都區別不大的正常生活——對他們說來,這場來去匆匆的大雨,不過只是人生中不斷會要重複與精力的一件小事罷了。

他們正如之前看不見我那般,依舊看不見我。

他們也看不見身後羈押着我的兩個人——我想,再是愚笨或是遲鈍的傢伙,也能明白,這兩個人的身份,究竟是何吧。

只是令我沒想到的是,這世間,竟真有這傢伙的存在。

不過,也真倒是拜這兩個傢伙所賜了。好歹也不至於害我落得個“孤魂野鬼”的凄慘下場了。

想到這裏,我倒不禁是在心中長舒了一口氣。

索性,再不敢有了什麼怒氣的我,又似討好又似感謝一般,開了口:“我是死了,對么?二……二位既然能當這鬼差,一定也是死了的吧?”停頓了片刻后,我還是鼓起勇氣繼續追問了下去,“我的意思是,人死了后不是要喝孟婆湯才會沒有前世的記憶么?為什麼……為什麼我一點都想不起之前的任何事情了呢?”

然而,我這樣幾乎是要用盡所有勇氣的試圖討好,卻並未得來那身後二人的絲毫理會與回應。

就面對這樣始料未及的結局,我心中不免是又氣又急。

內心再三猶豫之後,我還是壯着膽子,頓住了腳步。隨即,我便不自覺地又嘟嚷到:“我又不會亂跑,你們這樣是什麼意思?我生前又不是什麼惡人,死後也肯定不是惡鬼。”

而身後的兩個傢伙,到了這時,似乎沒了繼續推搡着我前進的意思。

他們跟着停下了腳步,緊接着,那個口吻依舊蒼涼冰冷的男人,緩緩開了口:“是否有罪,自有血池和判官來定。”

他這話音剛落,一個語調戲謔無比的女聲,又接踵而至,“你剛剛自己不也說,生前的事情一點都記不起來了?那你自己又是怎麼判斷出來,你生前並非是個惡人的?”

聽到這話的我,當即不禁語塞。

我便只得任由着那女人,又兀自繼續了下去,“我看你哪裏是記不得了,就是想趁機逃跑。”

說罷,她更是手上一個使力,便將我生生地又向前推出了好幾米,“你這種蹩腳的借口,我見太多了。我可先把話給你講清楚,你要敢再生些這種心思,這槍下次再中的,可就是你的氣主脈了。”

就在那推搡中,我踉蹌了好幾步,險些又摔倒在地。

而同時,我也深知,那傢伙必定不是僅僅說笑的態度。索性,我只得心虛點了點頭,並順勢出言討好起來,“死得就已經夠不明不白的了,我可不想還當什麼孤魂野鬼……話說,你們就是鬼差……吧?”我一邊這樣生硬地轉移起話題來,

又一邊在腦海之中飛快地回想起來:這兩個傢伙頭戴着牛頭馬面的頭套,身着古時候捕快才穿的玄色官袍和鑲了鐵甲與皮塊的皂靴。其中一個手持長槍,另一個則手握着鐵鏈……

就他們這樣,不是鬼差,又是什麼?

我雖然的確想轉移話題吧,卻也不想將自己又再次繞了進去。這再三猶豫之下,就還是選擇了這個毫無營養的話題。

於是,為了更好地避免之前那個打打殺殺的話題再次出現,我又急忙補充了一番,“咱們都這個年代了,你們怎麼還是這種古時候的行頭呀?遇見我還好,要是——”

可我這故作着口無遮攔的話,都還未說完,身後的女人便又冷冷地搶過了話去,“與你有何干係?你以為——”

我卻不知死活般地又開了口:“我知道了,你們是牛頭馬面,對不對?”說罷,我又儼然像是陷入了自我的深思一般,“可你們只是戴着那樣的頭套啊……而且,你們都不用核對我的身份么?萬一,我是說萬一,你們要是押錯了人,不就——”

那女人則明顯提高了音量,“你——”

但她那本將要與我針鋒相對的話語,卻就立馬又被一旁不苟言笑又惜字如金的男人,徑直打斷了,“你話這麼多,當心下去以後被拔舌頭。”

而對於這個明顯沉穩許多的傢伙,我很清楚,正是他在剛剛替我擋住了長槍的傷害。這再三思索之下,我還是決定償還他這一個人情。

於是,我立即便乖乖閉了嘴。

卻不想,那對比起來就不是一般聒噪的女人,竟又開了口:“對,天天都拔你一次舌頭。”饒是有人為他撐腰了一番,“既然你練過,那說不定我還能去求求府君,賜你個一官半職,好給我噹噹跟班。”那口吻儼然好不囂張的樣子,還真是讓人窩火。

不過,比起之前的冷漠與陌生,這樣的關係進展,倒是令我欣喜異常。畢竟,能說出這話的傢伙,一定也不是個太糟糕的性格——或者說,那個我將要去到的地方,也不會太過糟糕。

而這時,那女人又像是忽來了興趣一般,繼續追問到:“我說你個小丫頭,你一點都不害怕的么?有說有笑的,還真是問心無愧的樣子。”

我不禁撇了撇嘴角,“我當——”

卻又立即,被那個一向冷言冷語的男人搶過了話去,“到了。”

因此,他這話音剛落,我也全然沒了剛才的興緻。我便就下意識向前放眼望去——

我發誓,我真的發誓,就在剛剛,我的眼前還分明就是與之前無異的寬闊街道——可就是在我下意識再次向前望去的時候,那赫然映入我眼帘的,就已經變作了一座彷彿是從巨幕螢屏里走出來的古剎:有些破敗與陳舊,卻絲毫不失該有的威嚴。殞了光澤的硃紅色牆面,將這座神秘而又靜謐的古剎牢牢環繞其中,而各式各樣動物模樣的玄色石雕則按照極為嚴格的間隔,依次坐落又或佇立在那牆頂之上。那正對着我的實木大門之外,則安放着兩隻石獅子,一隻是公獅,一隻是踩着繡球的母獅。其中與那門口約三寸高的門檻石正對的,便是一面巨大石質的玄關。而玄關之前,擺放着一尊相當之大的青銅方尊。在那尊內,則是插滿了前來供奉與祈願的香火。

而如此真切的這一切,就好像是憑空出現了一般!

我不禁詫異地呆愣在了原地,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還是那女人再次響起的話語,將我又拉回了現實當中,“你可不會以為我們是要走着去地府吧,小丫頭?”

我怔怔地回了回頭,卻恰好看見,她正在松解我手上的鐵鏈。

索性,我一邊甩動着疼痛和僵硬無比的雙手,一邊又回過頭去繼續打量那座憑空出現的古剎,“這……這是地府?不是……照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要請這裏的師父發功,一掌給我們打下去?”

卻不想,我這話音剛落——

她凌空的一記手刀,便已狠狠地落在了我的頭上,“嘖,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說罷,她竟從後背將那長槍一把抽出,“你再胡言亂語,你信不信,現在我就一掌送你下去?”

那一刻,我又是吃疼又是害怕。

情急之下,我竟一溜煙兒就躲到了一旁另一個傢伙的身後,“那,那我又沒死過,我怎麼知道?”

那女人則緊跟着我,儼然要徹底將我收拾一頓的模樣。

可誰知,就在她即將追來要將我擒住的時候,那古剎之中便驟然響起了一陣極為沉悶又渾厚無比的聲音,“此乃陰陽相交之地,爾等竟敢肆意在此狂妄造次?”

而那話音剛落,那剛剛比劃着長槍的女人,也就跟着頓在了原地。

緊接着,都還未等我再次有所反應,那陣愈加接近的聲音就又毫無徵兆地響了起來:“有什麼好玩的,你們年輕人又不帶我這個老頭子?”

面對這樣猝不及防又莫名其妙的話語,我不禁眨巴了一下雙眼。

可我剛想又壯着膽子,朝那聲音發出的地方望去——

一張在我眼前被放大了無數倍的臉,就這樣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我的眼中!準確說來,是一張蒼老而又佈滿了好奇與笑意的大臉,就這樣幾乎是要死死地貼在了我的臉上!?

我被嚇得當即驚呼出聲,並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而那仍舊站在原地的傢伙,也才逐漸在我眼中清晰了起來:他那雪白色的長發被高高地束在頭頂,消瘦和滄桑的身體則被裹在素色的袍里。其左臂自然垂下並隱在寬大的袖子裏,右臂則握有一盞同樣雪白的拂塵。而與另一邊不同的是,這右臂和拂塵都在袖子外面,就這樣攏進懷裏,並輕輕搭在其懷中的腰帶之上。

也就是拜了這奇特造型所賜,那個無論怎麼看去都是一個早逾花甲之年數年的老頭,竟就將他那出奇結實的胸膛,完完全全暴露在了我們這好幾雙眼睛之中。

望着這始料未及的畫面,我不禁再回想起了他剛剛的話語……

一個關於“老頑童”的猜想,也就這樣浮現在了我的腦海之中。而與此同時,意識到危機解除的我,剛想起身,就被不知何時到了我身後的女人,又狠狠地敲了一記後腦勺,“沒禮貌。”

說罷,她又提溜着我的后領,將我一把撈了起來。緊接着,她便和那男人一同上前一步,與那老頑童鄭重其事地行了個禮。

而令人感到大跌眼鏡的是,那老頑童對於這樣的畢恭畢敬,或者說,這所謂的“例行公事”,他都儼然早已習慣了一般——只見,甚至都未對其抬過眼的他,咂巴了一下嘴,竟就朝我又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小姑娘,死相夠慘的啊。”

就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被重視與關注,我顯然無法及時適應。

我下意識後退了半步,並遲疑地指了一下自己,“我,我?”

那老頑童則是捋了捋自己雪白的山羊鬍,並又出言調侃到:“我已經很久都沒有看到,像你這樣沒收拾的傢伙,就上黃泉路了。”

我心虛地看了一下的他的雙眼,又將視線移向了那兩個將我帶到這裏的傢伙,“那……那總也比死在車禍中……好啊。”

而面對我這樣的嘟囔,這一次回應我的,則是那個愈加開始聒噪不已的女人,“那別人死了都有人做遺像穿壽衣的,你呢?”說罷,她竟趁順戳了一下我胸口前的洞,嘴裏還不停地發出“嘖嘖”聲。

那種嘲笑和幸災樂禍,我就是隔着那頭套,也能感受得出。

索性,我氣鼓鼓地攥緊了拳頭,“要你管——”可還沒等我把話說完,我就被身後那一直默不作聲的傢伙直接憑空提溜了起來。毫無準備的我,簡直跟一隻被提住後頸的貓崽子沒有任何區別,只能在半空中慌張地舞動自己的雙手,又是抗議又是無助。

那依舊提溜着我不肯鬆手的傢伙,則像極了被那老頑童忽視一樣,忽視着仍在半空中胡亂舞動着四肢的我,“你去把文諜跟「道祖神」交接一下,別誤了時辰。”

那領了命去的女人,更是同我意料中一模一樣:儼然小人得志一般的她,一路小跑到了那個老頑童道的面前。緊接着,她從懷裏掏出了一本似是綢制的摺子和一隻蘸有硃砂墨的毛筆,並必恭必敬地遞交給了他。

那一刻,儘管隔着頭套,但我都能想像到她那諂媚的表情。

而那老頑童也顯然失了繼續打趣我的興緻。他煞有其事地伸出左手,並接住了文諜……可不知怎的,剛想伸那右手接住毛筆的時候,他又似是不知手中握住的拂塵該如何處理一般,竟就愣在了原地。

望着這幅畫面,那女人顯然也懂得了其中的意思。

於是,她忙不迭地伸出雙手,試圖將那拂塵接住。

卻不想,那老頑童竟再一次將那女人忽視掉了——

準確說來,這一次的他,是不作任何思考地,就將自己雙腿分開並微微下蹲。隨即,他竟順勢將手裏的拂塵,直直插進了其雙腿間的縫隙里!?緊……緊接着,他更是以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其雙腿,緊緊地夾住了那把可憐的拂塵!!?

而這猶如行雲流水的動作一氣呵成之後,他這才懶洋洋地又開了口:“這可是寶貝……你且碰不得。”說罷,他才不疾不徐地接過毛筆。

隨後,赫然又當著我們三人的面,這不知活了有多少個年頭的老頑童,在假裝仔細端詳了那略微有些乾涸的筆尖后,竟……竟就不假思索地用舌頭舔了舔……那筆尖!?

於是,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認,我驚呆了,真的,驚呆了!!!

無數個有關於懷疑人生的問題,也在頃刻之間,充斥了我的整個大腦:真的假的……這,這是哪路神仙啊到底?我難道就要被這種,無論怎麼看都相當不靠譜的傢伙送進所謂的地府?不會……不會在那裏的傢伙,我以後每天都面臨和遭遇的,都是這樣的傢伙吧!?

雖然不會有什麼危機或是擔憂,可怎麼想,還是會覺得奇怪啊!

也是在這難以置信的一刻,我終於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其實只是在一個因自己而生的夢境之中。

畢竟,這一切,實在是太荒謬了啊!

可恰就在這時,那一直提溜着我后領的傢伙,竟又驟然不由分說地加大了手中的力度,“不準笑。”這一字一頓的話語之中,卻到底也是有了一絲極力憋着笑的痕迹。

索性,我忍不住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那你,也別笑啊。”

他則一時氣急,沉聲喝到:“你——”

卻不等他說完,我便順勢踩在了他的身上,憑藉著這一着力點,向上猛的一躍,同時又向後試圖肘擊他的頭部。猝不及防的他為了躲避我的攻擊,便鬆了本是捉住我后領的手——趁着這個空檔,我身體一縮,便躲開他試圖再一次捉住我的手,並最終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而那剛好拿回了文諜的女人,見着這一幕,便毫不遲疑地就將背上的長槍再次抽出,並向我不偏不倚地擲來。

見狀,我忙不迭地向一旁閃去——

說時遲那時快,那原本在我身後的傢伙便順勢一把接住了擲來的長槍。緊接着,那長槍尖銳又鋒利的一端,已然抵在了我的脖頸處——那一刻,幾乎是一氣呵成,不,準確說來,就像是說好了一般的,就在長槍落在我脖頸處的一瞬,我已將雙手舉過頭頂,以示投降。

而那此刻也來到了我的跟前的女人,則冷聲開了口:“你這小姑娘,等你判完以後,定要求府君讓你跟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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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令:陰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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