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年之期
乍暖還寒,初春時節;遠處高山上的積雪還尚未完全融化,今日的太陽暖洋洋的撒了下來。
小溪自遠處的高山融化而來,溪水潺潺,遇到徒然下降的河道,與溪底的鵝暖石撞擊而發出叮咚的清脆水聲。
一個二十左右的俊秀男子正躺在溪邊的草地上,嘴裏叼着的那根狗尾草時不時的被穿過密林的清風吹動搖晃,身旁學着男子模樣躺在草地上的俏麗少女歲,微眯着眼仰望着這個時節並不刺眼的暖陽,柳眉舒展,滿臉愜意。
一旁熄滅了的火堆旁還散着幾根兔子的骨頭。
許久,日頭開始下沉。
少女有些不舍的吐掉了口中的狗尾巴草,歪過頭對男子道:“姐夫,今晚我姐要回來了。”
“哦。”男子應了聲,語氣中略帶意外,不過倒也沒有很驚訝,始終給人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樣。
男子慢悠悠的坐了起來,正對着清澈見底的溪水,上半身的倒影映在水中,弱冠之年,劍眉如墨,唇紅齒白,一雙桃花眼天生就帶着幾分俊俏。
自我取悅了一番之後,男子滿意的摸了摸自己如今的這副面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又拍了拍少女的小腦袋,“走,回去了。”
“哦。”
少女應了聲,有些不舍的跟在男子的身後。
男子帶着少女上了不遠處的馬車,坐在馬車前頭腰間常年掛着一葫蘆酒卻從來不喝的老漢吆喝一聲之後便輕輕的揚起了馬鞭,拉車的馬兒開始跑動,四蹄發出了噠噠噠的悅耳節奏,平穩的行駛在道路上。
男子名叫林安,少女則叫姜雲,讓他們二人之間產生關係的是林安的娘子,也是姜雲的親姐姐——姜婉。
馬車在“姜宅”的行書匾額下停下,下了馬車,丫環秀兒從府中迎面走了出來。
“二小姐,姑爺。”見到林安二人,秀兒福身盈盈一禮,“小姐要回來了,牛管家讓婢子去城門口候着。”
姜雲看了眼林安,見其神色平靜如常,便跑到秀兒的跟前抓住了她的手,“我跟秀兒姐姐一起去。”
在家門口與姜雲分開之後,林安直接回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座院子。
身為姜家贅婿,林安在家中的待遇還是很不錯的,包吃包住,不用幹活。
嗯,有點像豬······
不過在後世被老闆像驢一樣使喚着幹活,林安倒也覺得豬一樣的生活也挺好。
林安的院子可以分為三部分,睡覺的是東邊的房間,南邊是一個小廚房,挨着的一間廁所,很奇怪的搭配;北邊則是一幢兩層的閣樓;閣樓本來一直閑置着,在林安嫁進來之後便被姜婉命人清理出來,又放進了許多的書籍,給林安充當一座藏書閣,因為這個時代的林安有一個讀書人的身份,姜婉便想着給林安弄些書過來打發時間,只不過妾有意而郎無情,換了個靈魂之後的林安是根本不願意去碰這些東西的。
為此,本來就是贅婿身份的他又因為不思上進而經常被姜氏一族的其他族人編排出各種事迹來,導致林安這個來到這世界不到半年的外來戶在這短短几月里就已經在杭州城小有名氣。
不過在這姜宅之中還好,在姜老太爺未離世前的准許下,姜婉早就帶着姜雲搬出來買下了這座宅院,宅中的下人又都被姜婉下過封口令,而林安和小姨子姜宅二小姐姜雲玩的挺好,倒沒人會在林安的跟前擺出臉色來。
林安院子旁邊挨着的,便是他名義上的娘子——姜婉的院子。
晚風拂過,桂葉梭梭,夕陽西下,餘暉將斜影拉的很長。
林安獨自一人立於在藏書閣的二樓外廊之上,任憑微風吹起他鬢邊的几絲散發,望向落日的眼中滿是感慨。
這具身體的籍貫原是在蜀地的益州府,還是當地一個頗有些才氣的文人,參加過省試,取得過貢士的身份,也就是舉人,只是半年前蜀地因為不堪郕朝官軍肆虐而爆發了王鈞起義,大郕朝廷派兵圍剿,卻又將蜀地鬧得一團糟。
彼時的林安剛穿越到這個被嚇得投河自盡的林安身上,爬上了岸又差點死在了試圖殺良冒功的官軍手上,幸而被路過行商的姜婉使錢救了下來。
而後早已是孤身一人的林安便死皮賴臉的跟在了姜婉的商隊後面,就這樣一直從蜀地益州跟到了江南杭州。
再後來沒多久,姜家掌權的姜老太爺病重,眼瞅着就要閉眼了,他的幾房子孫便開始迫不及待的爭起了家產。
姜老太爺這一脈傳下來,一共生了三個兒子,而這其中姜婉的父親也就是姜老太爺的二兒子只有姜婉姜雲這姐妹倆兩個女兒,而且姜婉的爹娘也早早的死在了姜老太爺之前。
因為姜婉在生意上頗有些手腕,很得姜老太爺喜愛,為了給姜婉留下後路,不讓姜婉日後被其他兩房擠出姜家,姜老太爺一眼就相中了林安這個孤苦伶仃的可憐人,想讓林安入贅為婿,好保證在姜老太爺閉眼之後姜婉能守住老太爺分給她的部分家產,不被其他兩房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的名義給奪走。
而那時林安正為著生計發愁,姜老太爺的提議對他來說簡直就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林安當即與姜老太爺一拍即合,於是在姜老太爺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林安風風光光的嫁進了姜宅成了贅婿。
按照約定,林安和姜婉只是名義上的夫妻,林安每月可以從賬上支出上限為一百貫的月錢,而且可以不用干任何事,期限為三年。
按姜老太爺的想法,以姜婉的能力,三年時間,便足夠讓姜婉牢牢掌握分給她的那幾家鋪子和生意,到時候若是姜婉和林安日久生情,也可以做真夫妻;如若姜婉依舊對林安無感,一個贅婿而已,姜婉也是可以一腳踢掉林安的······
按照郕朝的物價,這每月的一百貫基本相當於十萬塊。
不用幹活,白拿十萬。
軟飯難吃,受人指責,但是姜老太爺給的實在太多了······
嗯,這樣想一想,其實軟飯也是很好吃的。
都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如今每月百貫的林安也可以時不時的去西湖邊的明月樓中玩一把一擲千金的遊戲,當然,故事的發展程度僅限於和那花魁聊聊人生聊聊理想。
因為和姜老太爺的約定里林安答應過三年之內不能出去亂,玩可以,但是絕對不能發展到疊羅漢的程度,那樣是會被掃地出門的。
當然,一個口頭上的約定而已,林安之所以遵守完全是因為明月樓的李嫻兒姑娘只是把自己當成個講故事的工具人而已,至於那方面的想法,林安承認自己帥,但是也沒有帥到讓花魁倒貼的地步。
因為這個贅婿的身份,林安甚至還得到過滿門抄家被充入官妓的李嫻兒姑娘的同情。
再有就是這個世道,現在是在郕朝第三任皇帝的統治之下。
大郕王朝,自大唐之後結束十國的亂世,在此之前,時空的發展一直都很正常,李白杜甫等人也都在唐朝時活得好好的,那些流傳千古的唐詩也依舊流傳。
而郕國一統中原,卻丟了幽雲十六州,北方契丹虎視眈眈。
西北失控,党項人的勢力愈發強大,前幾年還攻下了大郕的西北重鎮靈州,靈州知州裴濟及麾下將士全部殉國。而就在這同一年,朝堂之中有兩位重臣因為爭奪一個寡婦財產而被降職。
不久之後,皇帝又與犯邊的契丹人簽訂盟約,約為兄弟之國。
緊接着,為了穩固自己的皇位,消除與敵國簽訂盟約的負面影響,皇帝便開始在全國各地大肆製造天書,宣揚天意;最終,在浩浩民意之下,皇帝舉行了一場勞民傷財的泰山封禪,獲百官交口稱讚。
去歲冬寒,一場大雪又凍死了成千上萬的百姓,大臣們立刻將攻訐的矛頭對準時任宰相王仲,隱隱帶着還罵了皇帝識人不明,深感當今皇帝知遇之恩的王仲在一日早朝之上被逼的直接喊出了“萬方有罪,止在臣工一人”的話來,可這話卻又惹得皇帝不悅,直接將宰相王仲貶到了杭州任一司戶參軍,連讓王仲自己請遞辭呈的機會都沒給他。這位為大郕操勞了大半輩子的棟樑之臣在隱退官場之前失去了最後一絲顏面。
這個時代很奇怪,明明危機四伏,國力卻依舊蒸蒸日上。
而伴隨着他蒸蒸日上之國力的,是日漸增多的農民起義······
“相公這是又在想什麼呢?”
正出神的想着,一道清脆婉轉的聲音從林安的身後傳來。
“沒什麼。”林安回頭望了一眼,娘子姜婉一襲淡綠衣衫,寬鬆的衣衫卻襯的身姿曼妙。
待到姜婉輕移蓮步走到了自己身邊,感受到軟香盈面,林安笑了笑,道:“今天帶雲兒去外面玩了會兒。”
“路上聽雲兒說過了,她歡喜的很,妾身不在家的這幾天辛苦相公照顧雲兒了。”
“沒事兒。”林安聳了聳肩,帶孩子嘛,也就是這幾天沒去成明月樓而已。
“本來是要在宣州多待幾天看看那裏的生意,只是這邊的生意出了些問題,便提前回來了,還沒來得及和相公說一聲。”
姜婉說著,聲音柔柔的,聽着很舒服,卻始終和林安保持着一絲隱隱的距離感。
“沒事兒。”林安再次答道。
這不是來不及,而只是單純的不想和自己而已,君不見姜雲早就知道了姜婉要回來的消息了嗎?
不過這些林安並不在意,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名義上演給外人看的一對夫妻而已,要是當真了才是鬧了笑話。
她喜歡我,這種錯覺林安是不會產生的。
“這回兒去宣州帶回了兩支不錯的宣筆,剛才來的時候已經放到一樓書房裏去了,相公閑暇時也可以練練字。”
閑暇?
林安現在無比閑暇,簡稱——閑得蛋疼······
“娘子有心了,謝謝。”
林安有些勉強的謝了聲,讀書寫字,自己這輩子大抵是不會再沾邊了,贅婿嘛,儘管林安曾經中過舉人,但是卻在入贅之後便被官府銷了貢生的身份;怎麼可能有資格再考科舉呢,雖說腦中還存留有前身的知識儲備,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才子。
但是······學習?學個屁!
況且林安早就已經和明月樓的花魁李嫻兒說好了,等到三年之期一滿,他被掃地出戶之後就去投奔她,投名狀就是李嫻兒愛聽林安講的那些聊齋故事。
林安沒穿越過來之前酷愛看小說故事,腦中還記得不少鬼怪故事修仙小說,這幾個月裏,林安得了閑暇時光便會在腦海中回憶那些看過的小說,如今勉勉強強補全了小半本聊齋中的鬼怪誌異。
到時候林安即便是沒了那每月一百貫的月錢,照樣也能在明月樓靠着當一個講前人從來沒有講過的故事的說書先生混的風生水起,說不定還能遇到那種土豪聽客往自己身上死命的砸金豆豆,從此衣食又無憂。
將林安淡然的表情看在眼中,姜婉卻誤以為是林安開始因為贅婿的身份自暴自棄,又想到這其中也有自己的原因,天生心軟的她便忍不住對林安勸道:“三年之後,妾身手上的生意便能穩固,屆時妾身就去官府那邊花些銀錢,去銷了相公贅婿的身份,我們再和離,到時候相公就可以以良家子的身份去考科舉。”
“那就多謝娘子了。”林安拱了拱手,贅婿在古代不是個好身份,前段時間官府徵兵,要不是姜婉使了銀錢,林安就要和那群囚犯一起到西北送死去了,聽說後來官軍大敗,活者十不存一。
所以,要是能在離開姜家之前銷掉贅婿的身份,那當然是極好的。
“還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處理,妾身就先回去了。”姜婉福身盈盈一禮,便施施然的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