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豆觴之宴
豆觴之會
朝方街摩肩擦踵,滿點花燈。
徐溶伴徐湄緩緩行至臨戚橋,追月同桑桑在背後耍玩,遠遠跟着。這橋上來往的多是孩童,從河岸邊一路吵鬧過來,手裏捏着糖。這裏原有一個賣糖水的,只因來往擁擠,灑了滿地,有人怕糖水沾住鞋裙,好心提了水來沖洗,積水未散,那孩童跑過來一腳一腳踩得泥漿飛濺。
徐湄走在外側,裙邊沾了好多泥水,來不及擦拭,女侍桑桑忙迎過來,擋在身前道:「呀,這可不大好。小姐站去河岸上,奴婢用帕子沾水給您好好擦擦。」
一眾人隨行至河岸上,教隨從候在橋邊。兩個女侍服侍在側,徐湄散漫抬眼,卻見那邊河上幽幽划著一艘小船。本是無心瞥見,但船上兩人着實眼熟,他們停漿將船僅靠另一頭的岸邊,混在一眾停歇的遊船中,不甚惹眼。徐湄看着,特別是那男子,身材頎長,風姿綽約,他迎着月光,雖然看不清臉,但舉手投足間就像她所識之人。那女子扎着髮帶,頗有英氣,時未曾識得的。.
「溶兒,你看那邊船上的兩人。」徐湄指着那處,像是在講一件奇聞趣事,「看身影,像是一男一女。」
徐溶望過去,兩個身影靠在一起,漸漸分開時,那男子突然抬手往女子頭上簪上一朵花。
徐湄像是看了一件天大的趣事,正欲再看看,突聞背後一聲:「徐二小姐也來趕花會的熱鬧么?」
來人穿着一身鵝黃圓領長袍,繫着白玉腰帶,是京中時興的打扮。那人昂藏七尺,眉眼間略帶笑意,看上去溫和可親。背對着光影,徐溶隱隱感到一絲不安,特別是近前來行禮,吹來風突然帶上一股淡淡的酒味。
「問三公子安。」徐湄福身行禮,徐溶只跟在她身後,照模學樣。
韓澈微微低身回禮,卻問起閑話:「許久不見湄小姐出門,可是有喜事?」
徐溶處境尷尬,想要看去別處,卻發覺他將河岸邊的風流事完全擋住,只得將目光轉移到徐湄背上的海棠花綉紋上,一朵兩朵……
「三公子說笑了,只是花會特帶妹妹出來閑逛,方才裙襦沾了些泥點子,這才站來這出擦拭。這時,我們也回去了。」
韓澈頷首,招來一身後隨從,道:「秉德,去請一輛馬車來送湄小姐回去。」
轉而又對徐湄道:「待徐老壽辰,我在攜禮拜望。」
徐湄道聲多謝,便拉着徐溶往街上走了。桑桑在背後笑吟吟地道:「三公子果真體貼。」
「他向來如此。」徐湄淡淡道。
韓三公子是誰?向來體貼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祖父的壽辰他也要來?徐溶攢了一肚子的問題,最終全憋着未說出口。他的隨從倒是手腳麻利,叫來一輛馬車,將二人送至府邸才敢回去復命。
清風明月,正適飲酒之景。河上吹來的風把醉意吹散了六七分,韓澈轉首就見船靠河岸,打趣道:「她走了?眼下真是一處相思,兩處閑愁。」
對方扔過來一支黃菊,陰沉着一張臉:「辦事不力,還敢耍嘴?」
韓澈笑笑:「不過是徐老家的孫女,她能往外說什麼?」
對方與韓澈長得七分相似,正是他的兄長韓瀲。
「除了徐湄,就沒別人了?」
「她的女侍隨從一干人等,無甚擔心的。若無他事,我便回去了。」
韓瀲拍了拍他的肩頭,提醒道:「去去酒氣,別旁的以為你去喝花酒了。」
清風也寄情明月,到了八月末,滿道上的桂花都黃了。徐哲辦壽,這日早晨徐溶不得起晚,早早就被嬤嬤們提摟起來,梳洗打扮,顧雲舒替她選了一件顏色明麗的衣裙,精巧秀麗。待一切收整好,徐溶去領了侄子徐絳,同徐湄一道去徐哲那裏磕頭拜壽,齊賀「鶴壽千歲,海屋添籌」,送上賀禮。
徐家宅門大開,女侍奉茶,隨從進出抬禮,年長規矩的嬤嬤們穿戴齊整在門首迎客,一派熱鬧景象。
徐溶還未睡醒,朦朦朧朧地聽嬤嬤說去花廳陪王浣珍,連帶和睡眼朦朧的侄子也一併拉着去了。
秋日花少,王浣珍差人在花廳擺上九朵菊,開得正好,小園裏種着金桂,香味漸濃,早來了一群女眷,正站在園子裏賞花,吃幾杯茶嘮家常。
徐哲先前是東閣大學士,辭官以後在川陽玟杉書院講學,門生諸多,現今在華辰也是極有聲望的。壽辰之日,自然在明鏡堂設下了同席,允准一眾賓客投壺比試,擲骰吟詩,自得樂趣。
徐溶在花廳尋不見徐湄,問那嬤嬤,卻答:「王家堂舅來了,小姐去堂內拜見,一時先不來。」
追月看了一圈,道:「也不見夫人,這裏一干人等我們也不識得,小姐不如去前頭看看熱鬧。」
徐絳想看投壺,徐溶便依了他,由他拉着一路小跑。明鏡堂果真熱鬧,投壺那側為了許多人,計分投注,看來那兩人不分伯仲,比試了許久。徐絳身材嬌小,擠進去看熱鬧了。徐溶去看那擲骰吟詩,這個她素來喜歡,在閨中也經常與商寧心一塊得趣。
今日詩題,是一「花」字,眾人擲骰子,擲了幾點,吟一句詩詞將「花」字嵌在相應點數上。
前頭的人擲出一個點數「一」,即吟詩道:「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徐溶見身側一個粉裙女子也躍躍欲試,她發間的珠花金釵相配盡顯榮華。她用力將那骰子拋在木碗中,旋了好久,停在「六」上。
女子聲音軟糯,像是江南特有的溫婉:「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徐溶看了半晌,那女子突然靠攏過來,順帶來一股撲鼻的茉莉花香。她朝着投壺所在那側張望,自顧自地道:「怎也不見三公子?」
徐溶自覺讓開,給她騰出一片地,女子意識到周圍動靜,打量了徐溶一番,帶着疑惑福身行禮:「萬福金安。」
徐溶回了句同安,對方又問:「看你面生,不知哪家的妹妹?」
「我是主家的侄女,姓徐,單字溶。」
「原也是徐老的孫女?」對方喜道,「我是黃家的二小姐,名沛柔,說來我與你是親。你大伯母的堂嫂是我母親的族姐。」
徐溶聽這親戚關係聽得一頭霧水,半晌,笑着道:「原來是沛柔姐姐。」
黃沛柔拉起徐溶的手,親昵道:「妹妹可曾玩過擲骰吟詩,不如試試罷。」
徐溶還未回答,她已經上前,握着徐溶的手將骰子拋下去,擲出一個「五」。
黃沛柔膩着聲音道:「呦,這可不易了,先前出過好幾個,妹妹可千萬別重了。」
徐溶半信半疑,看了一陣,想起一句,實在精妙: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坐在席中的一賓客頷首,贊道:「好,這兩句的花都點在第五個字上,屬實精妙。」
「哼,你這般說,那我方才的「六」,何不作,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這不也是雙六花字?若是這麼說,一首《桃花庵歌》就把一到六的點數全佔了,還有什麼可玩的呢?」黃沛柔略帶不忿道。
徐溶也不相讓:「這正是唐寅詩的妙用。」
那賓客也附和道:「本就是比試,誰人心思巧誰得頭籌罷了。」
「是是是,不愧是徐老的孫女,才情非我等可比。」
饒徐溶再遠離紛爭,她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擺明是要與徐溶穿小鞋也該知道了。黃沛柔被人這麼一說,也實則是眾人里徐溶先想到這首詩來解題,只能認裁。
「三公子擅投壺,該是早來了才對。」她自顧自地說著,走入到投壺的地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