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Plan B
閃着銀色光澤的錫紙鋪滿烤盤，創真把蝦剪開，去掉蝦線蝦須和蝦腳。剖開的蝦背露出晶瑩的肉理，蝦肉細嫩Q彈，泛着微微的粉色，好像飄零水面，靜浮的櫻花。
刀橫切入肉三分之二處，尖部的划痕可以保證蝦肉不至於受熱收縮。創真拿過一旁的馬蘇里拉奶酪。由意大利坎帕尼亞那布勒斯地方產的淡黃方塊質地柔軟，很輕易地就被刀切開，含乳脂50％的質地，使得刀軟滑得好像切入一塊黃油。
奶酪被削成細絲，放一旁備用。創真把蒜拍了，剁成適合咀嚼的碎末。牙白色的碎末大小均勻，不至於太大硌牙，也不至於太小炸成渣渣，油熱下鍋，碎蒜在熱油中噼里啪啦。
香氣在狹小的空間中瀰漫開來，生蒜帶着一股令人厭惡的氣息，油炸成為蒜蓉，卻是十里飄香的美味。
兔子男和管理員都眯起了眼，貪婪地嗅着。
［看起來是打算做馬蘇里拉芝士焗蝦，香氣十足的做法——］
兩個人對視一眼，對菜譜的變動都心知肚明。
［很聰明的調整，避開了自己的短處。］
大御堂文緒欣賞地看了一眼這個新生，身為極星寮的管理者，她不知道吃過了多少學生的料理，而刺身雖然很少人做，但也不是沒有。以她的毒辣眼力，當然能一眼看出，這個學生其實並不擅長刺身！
會和驚艷，差距就像索馬里鴻溝那樣大。刺身這種東西，做得好了，能登上國宴，做得不好，甚至會連累食材。
越是極簡的料理，越是能體現廚藝的差距。去除一切繁複的東西，只保留最原本的風味，任何的瑕疵都會被放大，一點點破壞都會令人皺眉。這需要極高的功力和極深的專註度，不是半吊子般的小孩子的玩鬧就能輕易達成的事。
除非家學淵緣，從小培養，否則一個初中生做的刺身，根本入不了她的口！
大御堂文緒只把這個插班生當普通的新生，這番操作自然還稱得上入眼。但矢加田也不同，這個粉色頭髮的男生自從聽聞他在台上的妄言后，就對其充滿了警惕。
能說出那番話的無非有兩種人，一種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一種是有真才實學的狂人。對方能被鈴木稱讚，再怎麼差都該有兩把刷子！.
可是剛剛目睹了這個插班生的料理操作，矢加田也覺得對方的天才之名根本就是瞎吹而已。
［爛船還有三斤鐵呢……］粉色頭髮的兔子男忍不住在暗地裏搖頭。這個插班生別說三斤了，一斤半他看都玄！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鮮蝦留頭及尾去殼，放在鋪有碎冰的器皿上，用芫荽，檸檬片，山葵泥做飾，幸平創真這一套下來不能說錯，只能說中規中矩。雖然沒嘗，但就動作而言，猶疑中還帶有磕絆，根本沒有想像中的舉重若輕和行雲流水。
當你對一個事物的期待已經拔到很高了以後，就算他出來的沒有非常差，只是普通，也足夠你失望的了。
況且對方沒有上端，自行品嘗后皺緊了眉頭，這不免又讓人輕看了幾分。
被鈴木誇讚為完全能去爭取十傑寶座的璞玉……
就是這種水平？
矢加田也感到深深的失望。人在第一時間確定的菜譜，一般都是自己最擅長的，連最擅長的刺身都搞成這樣，臨時變動的菜譜難道還能更好嗎？他顯然不知道幸平創真做刺身根本就是見獵心喜，論擅長？抱歉，刺身還真不是他的擅長！
將處理好的大蝦放入平鋪的錫紙中，依次填入蒜蓉和芝士，淡黃色的乳酪碎塊被堆疊得滿滿當當，一看就是非常滿足的分量。創真甚至能想像它從蝦身中鼓起高漲，滿當得要溢出的景象。
在清楚自身現在並不合適手穩眼尖，需要精密操作的料理后，幸平創真就迅速地轉變了方針——
定好時間，調好溫度，橘色的燈光亮起。少年正專註地盯着烤箱，只聽得“叮——”的一聲脆響，創真隔熱手套戴上，拉開烤箱門，蓄勢已久的香氣如炸“彈般爆開，以創真為中心，香氣旋風席捲了整個廚房。
他將冰箱底下冷藏的千島醬剪開，淋在色澤金黃，鮮香滿溢的大蝦上。
“幸平特製·馬蘇里拉奶酪焗蝦！”創真迅速把蝦裝盤，裝點好端至兩人面前，少年的表情相當自信，用手比了個請的姿勢，“請慢用——”
那麼大隻的蝦被焗烤至完美的金黃，濃濃的奶酪覆蓋在蝦肉上，多得像是要滿溢出來。與此相對應的還有芝士焗蝦的香氣，出箱后並沒有迅速揮散，而是隨着端前越發的濃郁起來！
好像有無形的小勾子在空中牽引，口舌中不斷分泌出唾液，有個聲音在腦海里不斷叫囂，快，吃下去……吃下去……吃下去……
矢加田也終於收起了心中的輕視，雖然不知道內里是否同樣精彩，但光是憑藉這股香氣，對方就是一個值得重視的勁敵。
他臉色微凝，夾起一隻放入口中。
脆！
這是腦海里蹦出來的第一反應。
蝦殼色澤金黃，被烤得卜脆，非常輕易地就被牙齒割裂開來，露出裏頭和奶酪糾纏的蝦肉。
有一種在嚼酥餅的感覺，非常香，且帶着一股海鮮自然的咸鮮味。
緊接而來的是嫩。
極致的鮮嫩。好像一個人行走在巨大的遊樂場，從高高的滑梯上跌落，墜入無數密密麻麻的海洋球中。嫩橘色帶着漂亮紋理的海洋球有着驚人的彈力，仔細一看那哪是海洋球，分明是Q彈至極的蝦肉！擠壓間迸發出爆漿般的口感！
黏黏糊糊的奶酪像個觸手怪一樣欺身而上——
“唔！”同樣沉浸在蝦肉海洋球中的還有極星寮的管理員，大御堂文緒面色潮紅，雙腿不自覺地夾緊。香甜的奶酪似有靈性地纏上她光滑的小腿，藍色長發被濃郁的醬汁黏染，丘比醬獨有的酸甜將奶酪的油膩洗凈，氣息變得更加幽深綿長。
女人的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蝦肉的時間剛好，既不至於因為太過而變得太老，也不至於未到而還未入味。濃濃的芝士醬和蒜蓉滲入，層層醬料的下的蝦肉卻完全沒有被掩蓋風采！
那種鮮活至極的感覺……嫩彈強韌，紋理細膩得彷彿剛剛撈出海面的鮮蝦！
“是解凍吧？”大御堂文緒很快品味出關鍵所在。紅蝦的細嫩在味蕾爆炸，牙齒咀嚼可以明顯感受到其中的筋度與韌性。經過冰凍的蝦，不論怎麼處理，應該都會口感有所缺失，而這道馬蘇里拉芝士焗蝦，卻完全沒有被冰凍過的生澀感！
對於非鮮蝦的解凍，一直都是一個微妙的問題，即便是最新鮮的船凍，也不可能做到百分百的無損耗。緊急制凍，被壓在層層冰下，冰塊和冷氣不可避免，這時的解凍，就要相當的功力了。
“啊，是的，是曾經學到過的一個小技巧。”幸平創真微笑道。他手的操作不行，眼力還是很厲害的。少年被傳授過的這個技巧，叫做［八分解凍］——
“完全解凍的凍阿根廷紅蝦會失去原本Q彈的口感，因為水分過多而變得過於綿軟，而八分解凍則剛剛好，既不會給人一種生冷，還未完全解凍的感覺，又不會失去原本的筋道——是最適合凍阿根廷紅蝦的做法！”
就算是刺身也沿用的這種方法，能帶給人彷彿嘴裏蹦進活蝦的體驗。
“不僅如此，你還用了其他的香料吧？”矢加田也插過來。並非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操作，吃完第一個，他簡直要懷疑插班生之前的刺身是否是故意失誤的了。兩者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
“除此之外，你還用了檸檬。”兔子男十指交疊着，細微的酸淺被味蕾察覺，與腦海中的記憶找到相對應的物品，“滴入少許的檸檬汁，檸檬的酸味有助於提升蝦肉的口感，將蝦肉中的氨基酸分解為甘甜的鮮味。再加之先前用了海鹽腌過，撒入黑胡椒與朗姆酒提味，才組合成了不亞於新鮮蝦肉的口感！”
Flereel，法國頂級的鹽之花！雖然只撒了一點點，但只要一點點，就能讓阿根廷紅蝦的鮮度再提升一個檔次！而他自己釀的朗姆酒，雖然不是什麼很頂級的牌子，卻也口感柔和，比市面上更低的酒精度數，讓它更適合作為腌制的基酒，在祛除腥之餘，為蝦肉增添一股甜妙。
除開提鮮的技巧，讓香氣如同炸“彈噴發的秘方更是讓人拍案叫絕。
“檸檬羅勒的葉片中自帶一股檸檬的香氣，是絕佳的開胃品，還有那帶着一點點辛辣氣息，讓人舌尖如觸電般微麻卻又愈發欲罷不能的棕褐色粒子……是蒔蘿！明明是如此濃郁爆裂的香氣，下肚卻是一股暖流。”
就好像……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包裹住了胃一樣！
“還有包藏在芝士下的蒜蓉，一個令人驚喜的彩蛋。入口酥脆至極，味道卻遠比普通蒜蓉更香！”
“多種香料複合，卻不顯得雜亂，作為主旨的蝦肉，也沒有被搶去風采……”大御堂文緒敲擊着桌面，眼睛裏的溢彩連連顯示出她心情的不平靜。本以為過不了，如今卻又峰迴路轉用另一種方式交上了一副幾近完美的答卷。
她的唇角蕩漾出歡迎的笑容，
“我宣佈，本次極星寮住宿考核，予以通過！”
幸平創真的臉上並未露出任何驚喜的表情，好像事實本該如此。刺蝟頭少年扯下自己纏在手腕上的白布，咧嘴露出白柚般的牙齒——
“招待不周！”
他的目光落在之前和他有着食戟之約的學長身上，住宿考核已經通過，那麼，“你想約定什麼時候食戟呢？矢加田也學長？”他歪着頭，定定地看着學長！笑容怡然不懼！
與此同時，幾十公裡外的一輛電車正從濱松町開往羽田機場。餘暉一點點地被藍色吞噬，高速移動下，窗外的景色都被染成凝固的油彩。
［電車上的乘客請注意，電車上的乘客請注意，下一站，遠月茶寮料理學園，下一站，遠月茶寮料理學園——］
［請需要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列車將在2分鐘後到達站台——］
獨自坐在硬座上的少女聞言抬頭，她的眼睛是那種非常明媚的綠色，濃郁得像是藏了一大片森林。白色的裙裾像是玫瑰花交疊，金色和粉色纏繞出繁複的絲線，配合少女精緻無匹的混血五官，優雅如同從名家畫上走下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