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市的故人

水花市的故人

“你要去水花市?”

“會太突然嗎?”

王合在李亮的面前儘可能地小心翼翼,雖然眼前沒有要緊的工作需要處理,但還不至於能讓李亮給他放假。

“突然倒是沒有,你去幹什麼?”

“調查一些往事。”王合笑道。

“調查?剛處理完作弊玩家的事,又跑去調查,是不是太忙了啊?”

“這...”

“給你放一天假吧。好好休息,回來之後,全力備戰NACE全國聯賽。”李亮接著說道。

“收到!”

......

水花市。

水花第一中學。

王合這是第二次來到這裏,中學校園的氣息是永遠也無法讓人忘懷的,即便是南方的校園,王合依舊能感受到那同北方校園一樣自然純凈的氣息。

第一次拜訪水花第一中學,是因為當時王合遲遲拿不下曾澤華手中的MOM技術,所以才決定調查曾澤華的成長背景,希望能夠對之後的談判有所幫助。那時的MOM技術對於克雷艾特遊戲發展部門來說是一針強心劑,在他們日後飛速的發展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而如今MOM技術更新換代,曾澤華和他的團隊似乎已經不再被克雷艾特所需要,但王合卻依然感覺到,曾澤華與克雷艾特之間的關係遠不會止步於此。因為他始終沒忘記兩年前拜訪此處時,那名老師曾對他說的話。

“曾澤華的話,應該很難答應你的請求吧。記得我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曾請教我關於虛擬科技的問題。我很意外他會關注這個,說實話我也並不是很了解虛擬技術,但我還是把我所了解的都告訴他了。他聽得很仔細,不過,我感覺到他對虛擬技術的態度似乎是有些負面的。”

曾經的班主任從兩人的談話中感覺到曾澤華對虛擬技術的態度並不好,這一點始終令王合無法忽視。曾澤華是個熱衷於創造的學生,他絕不是拒絕前沿科技的那種人,如果不是對技術本身存在偏見,那麼就是在過往的生活中,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與之捆綁在了一起,導致了那時心智不成熟的曾澤華對虛擬技術產生了負面情緒。

王合相信老師的感覺不是空穴來風,但他也一直沒有去探究過這個問題。曾澤華當初對待虛擬技術的態度,究竟是因什麼而起?搞清楚這一點,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朝校門旁的警衛室里打了聲招呼,很快走出一名老保安,王合按照流程登記了信息后便被准許入行。

教師辦公樓。主任辦公室。

“沒想到你還會再來,王先生。”年過半百的老師恭敬又不失幽默地說道。

“我也沒想到會再次拜訪您。實在是不好意思。”

“這一次又是問曾澤華的事?”

“是的。”王合篤定地說。

老師若有所思,隨後問道:“那麼這一次,你想要解決的是什麼問題?”

“其實...我一直忘不了老師兩年前曾提起過的,曾澤華對虛擬技術的反常態度,我很想知道,這背後的原因是什麼。”王合實話實說。

“你們這些人,好奇心也這麼重啊?”

“算是吧。”

“坐吧。”

老師說著為王合佈置茶水。他已從兩年前的任課教師兼班主任升為了年級主任,每天批評教育的學生不知道有多少,看着離開校園的學生更多多的數不勝數。曾澤華並不是特殊的那一個,但老師對他的印象卻依然是深刻的,其中的原因很大程度上要歸結於王合兩年前的拜訪。他很驚訝,孤單的曾澤華也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關注,在意着。

老師與曾澤華的關係緊密連接的契機,是後者母親喪生后的一段時間。曾澤華的學業,精神狀態極其不穩定,老師在他康復的過程中充當了重要的角色,也藉此拉進了與曾澤華的距離。在經營的麵館到期后,曾澤華曾無家可歸,最後也是在老師的安排下居住在學校宿舍里,直到他高中開學。

如果不是這一段經歷,曾澤華就是老師生命中難以捕捉到一個鏡頭,有令人惋惜的悲傷色彩,卻不會成為他為之牽挂的一部分。

“對於這件事,老師您有什麼看法?”王合就先前的說法問道。

“自那件事發生后,曾澤華在學校里的舉動便成了學生們關注的焦點。”

王合點點頭。他能想像到校園裏那些善意的、好奇的、不知分寸的目光會如聚光燈般盯着曾澤華,但這些目光對曾澤華會帶去什麼樣的影響,他不得而知。

“那孩子的變化是無法避免的。能走進他心裏的人並不多,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已經是最表面的東西了。”老師的話有些沉重。

“連老師也...?”

老師微笑着,緩緩地搖搖頭。王合想不出有比這位老師更了解曾澤華的人,面對這樣的現實,他只好放棄追尋這個問題的答案。

“也許,我的立場本身就不合適探究這個問題。今天打擾老師了。感謝!”王合嘆息一聲,準備向老師告別。

“王先生,有些東西啊,是在學校里看不見的。也許你可以去他生活過的地方看看。”

王合恍然大悟。道謝后才轉身離去,還險些碰倒拜訪主任辦公室另一位老教師。

“瞧這西裝革履的,老頭,那位是?”

“好心的客人。”

......

水花市DC區。大華街道。

正當午。街道上稀稀疏疏有一些工人往來,道路的一側是已經完工等待開業的大型商場,另一側則是一排居民樓倉庫改造而成的商鋪。行人路上,混凝土製成的台階搭配方形綠化自南往北一路排列,這條街道的統一綠化設計還留有工業化的味道,空氣中的塵粒似乎都肉眼可見。台階上灰綠相間的文字和廣告板毫無新意,飯店與文印店的招牌都是同一色調,若不是爐灶就設在入口處,這家“大華麵館”的生意恐要更冷清些。

王合知道多年前曾澤華一家所經營的就是這家大華麵館,沒想到如今這家店的門頭依舊未改,難道是曾澤華的遠房親戚在經營?他步上台階來到麵館門口,看到的是一位中青年男子正忙碌地下面撈麵。王合想若是直接向其詢問曾澤華的情況,此時老闆八成是沒有精力回應,於是只好點了一碗青菜面,就近坐在靠近門口的一張餐桌上。

見老闆好不容易有了空閑,王合趕緊搭話道:

“老闆,你們這家店開了很久了。”王合用陳述的語氣說道。

老闆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啊。有五六年了。”

“咦?五六年?這麼說是換老闆了嗎?我上次來得有七八年了,是老闆娘下的面。”

“哦。那肯定是上一個老闆了。”老闆從廚房走出來收拾客人留下的碗筷。

“原來是這樣。我看門頭沒改,還以為這家店一直都在呢。不過老闆你怎麼沒改店名啊?”

“有啥好改的。就是做點飯菜給附近的工人填填肚子,沒人看招牌。”老闆說著利索地將七八隻大白碗疊在一起端進廚房放入洗碗池。

王合不再提問,坐在位置上靜靜地看着老闆在洗碗池裏將碗內的污漬洗去,洗完第五隻的時候,老闆擦了擦手轉身掀開大鍋蓋,用漏勺慮了慮面,隨後將湯水和面一同灌進大白碗裏,又從裝滿雞蛋、香腸的木桶里夾了一隻荷包蛋放進碗內,一碗青菜雞蛋面就完成了。

“是現成的荷包蛋啊...”王合暗自悔恨,他該提前和老闆說明他想要的是打散的蛋花。

待老闆將面端到桌前時,王合順口問道:“誒師傅你知道之前那個老闆怎麼不開了嗎?我記得生意蠻好。”

老闆聽得此話忽然覺得這個西裝革履的男子並不像是在閑聊,不由認真地打量了他。王合的裝扮根本不像是常在附近工作上班的人,大老遠跑來這裏,莫不是有什麼糾紛?

“我咋知道。”老闆說罷回到廚房,不再抬頭理會。

王合從這語氣中聽出老闆有所顧慮,不再提問,準備吃完面便離開水花市。

“老闆,兩碗大腸面。一碗放大蒜,要整塊的。”

這時一名中年謝頂老頭帶着一位年輕姑娘來到麵館,看年紀至少也是父女輩的,如果老頭保養的好,那就是爺孫輩。

“好嘞,老闆你裏面坐。”

老頭從王合身邊經過,能清楚地聞到他身上的酒味。至於那女孩王合覺得她的氣質有些陰沉,不過她的打扮又是白綠相間的碎花裙,像是刻意在身上撒上陽光的色彩。

“這鬼地方有啥好吃的,非要來。”摸索着從冰箱裏拎出一瓶啤酒,老頭說道。

這老頭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讓王合剛入嘴的面直要噴射而出,好在牙門關得快沒有釀成慘劇。這傢伙說話不看場面的嗎?他看向正在辛勤勞動的麵館老闆,憐憫之心頓生。

“大老遠跑回來一趟,臭娘們還不下廚房,要我們出來吃,看我回去我不教訓她。”啤酒還未打開,老頭已醉意滿身。

“老爸你省省吧,又不是不知道你。”女孩說道。

老頭也不反駁,已是自顧自喝起酒來。女孩倒是很端莊,一直正坐在餐桌前等待着麵條被端上來,期間一次也沒有掏出過手機。這很令王合驚訝,莫要說等餐,他就連吃飯的時候他都要拿着手機瀏覽碎片化的信息。他忽然覺得這個女孩就像是初入塵世的山野姑娘,純凈的像是山泉一般。

“謝謝。”女孩感謝過後拿起筷子食用起來,像是對這碗面期待已久。

忽然,王合注意到女孩身後的牆壁上掛着一幅黑白的素描畫像,畫中的人也正手持筷子吃着面,只是她將另一隻手塞在衣服口袋裏,使畫面少了一絲熱情,讓麵條看起來不那麼美味。單從美術技巧的角度來看,作者至少是個學習過素描基礎的人,大概是老闆的子女畫的美術作業吧。

“我說倩啊,你看那牆上畫的可不是你嗎?你看。”

那老頭似乎也發現了牆上的畫,還嬉皮笑臉地認為那畫的就是他面前的女孩。王合覺得這老頭有些輕佻,不太成熟,至少作為一名父親應該再穩重些。

女孩聽了老頭的話轉過頭來看畫,竟也是被畫吸引了進去,隨後連筷子也放下,連同身子也一起轉過來。

“像不像?倩兒?”

老頭為自己的發現得意洋洋,但女孩此時正全神貫注地盯着畫像,不搭理老頭。但她駐足的時間太久了,似乎根本不是在看畫像。王合從後邊看女孩,她的目光已經從畫上移了下來,站在那裏像是陷入了沉思。

麵館老闆注意到女孩的異樣,只覺得是單純欣賞畫作的客人,心裏也有些小得意。

“師傅,那畫是你家小孩畫的?”王合閑話道。

麵館老闆看看王合又看看畫作,尷尬地說道:“那畫是撿的。我看還行,就給掛起來了。”

王合禮節性地點頭,刻意表現的不那麼意外。

“誒兄弟,現在這個社會是不是都講什麼...什麼權利?老闆,你畫我家閨女,這按照現在的法律,可得給錢。哈哈哈哈。”

老頭忽然轉過身向王合拋眼色,還稀里糊塗扯上了肖像權,弄得麵館老闆只能賠笑,心理暗怨道碰上個醉鬼。王合也只是附和一笑,不多理睬。

只是老頭的話像是給麵館老闆的心裏按了個疙瘩,尤其是見那女孩像是丟了魂似的站在畫作前,他不禁開始擔心起這對父女會不會是來敲竹杠的,畢竟自己也不懂什麼肖像權呀。

於是他主動走到女孩身邊,看了看失魂的女孩,將畫拿了下來,說道:“這畫本來也是從店裏撿的,大概是上個經營這家麵館的人留下來的吧。姑娘你要是喜歡,就送你了。”

老頭聽到這話趕緊抖擻着上來接過畫像,嘴裏不忘謝道:“呦。這怎麼好意思呢!倩還不謝謝老闆。”

“這畫真不錯,拿回家自個兒掛起來...”

麵館老闆倒是無所謂,反正附近的工地完工後,他這的生意也逐漸淡去,他已準備好搬遷店鋪,沒用的東西能處理了更好的。

然而,在聽說這畫作的來由后,王合也對其產生了興趣。他放下筷子上前問道:“這畫是之前的老闆留的?”

“對啊。”

這位麵館師傅經營店鋪有五六年時間,這麼算起來,上一任經營者應該就是曾澤華的母親。也就是說這幅畫很可能是曾澤華和他家人的東西。

“我看看。”王合來到老頭身邊,仔細端詳起畫來。

這畫裏的場景被描繪的很細緻,可以確定就是這家麵館,而場景里的人卻畫的有些模糊,不單是臉因為低頭吃面而沒有被畫出,連身子也幾乎被桌子、垃圾桶等雜物遮擋,實在看不出這畫的會是誰。不過王合注意到,畫中女孩的衣服應該是校服,畫作的左下角還標註了時間。

“喂,你看好了沒。這畫可是我的了。”老頭見王合看的入神,沒好氣地催着,還將畫收了起來。

按理說這幅畫已是無主之物,店家師傅也答應送給女孩,可偏偏這老頭心胸狹隘令人厭惡,王合實在看不過去,於是說道:

“這位先生請你等等。這畫既不是店家師傅的,他又怎麼能送給你呢?聽這位師傅說,這畫是上一位老闆的,正巧,我認識這位老闆。我想,你要是想拿走這幅畫,可得問問他的意見。否則,這可算是非法所得。”

“師傅,我看你也不要把這畫送給他了。”王合看了看麵館老闆,後者似乎被他的話驚道,一時間也不知所措。

不過這老頭卻是臉皮糙厚,不但沒被王合的嚴肅態度影響,反而嗆聲道:“你唬誰呢?人老闆都說給我了,還上一任老闆,上一任老闆你讓他來!切!”

“這畫上明確標註了日期,2059年8月22日。這個時間這位師傅應該還未經營這家店鋪,可見這畫確實不是這位師傅的。那麼現在這幅畫就是遺失物,按照法律規定遺失物要交由公安部門,可不是誰撿到就是誰的!”

“那你把警察叫來!切,多管閑事!”此時老頭藉著酒勁根本不怕王合口中的法律法規,又一屁股坐回到凳子上。

見兩人越吵越大聲,麵館老闆趕忙出來好言相勸,想着還是把畫留下來更穩妥。

“什麼!你說了送我家閨女的,你說話不算話?”老頭凶神惡煞地說道。

這謝頂老頭是何其不講理!為何會有這等厚顏無恥之人?王合真想狠狠揍他一頓。他也知道為這幅畫麻煩公安部門肯定也得不到那些警察的好臉色,難道真的要自己動手留下這幅畫?

就在幾人僵持不下之際,木楞着的女孩終於有了動靜。

“爸,你又喝酒惹事了。忘了上次喝酒開車被警察抓去拘留了嗎?”女孩很溫柔地說道。她的話讓似乎讓老頭想起了不好的回憶,使得他囂張的氣焰逐漸平息下來。

隨後女孩從父親的手裏拿過畫作,將其交還於店家並為父親魯莽的行為道歉。而就在女孩鞠躬表示歉意的時候,她的面龐因俯身而被遮擋,這個畫面竟鬼使神差地讓王合聯想到那副畫作,他忽然覺得這女孩似乎真是與畫作當中的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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