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1990
“爹,這事兒你就別管了,老趙家那禿小子是什麼德行您不比我清楚?妮兒要是真跟他處上了對象,那不是把妮兒往火坑裏推嘛。”
“好歹我也是當哥的,咋能下得去這個手?”
“依我說,這書不行我就不念了,上了大學又能怎麼樣?”
關中的天兒熱的厲害。
分明是剛進五月,還沒入伏,可這老天爺就好像變成了紅臉兒關公。就連蹲在樹上的知了都沒了往日的興緻。
早起剛九點,這日頭就跟下了火是的。
許東良脫掉襯衫,內里兩條筋的背心已經粘上了脊背,捂出了一層細密的汗。他把襯衫掛在自來水井的壓把上,舒展了一下臂膀才感覺鬆快了一些。
沒辦法,的確良的料子不吸汗,不透氣。但勝在價格親民,哪怕在90年代初期依舊是當下的首選。
“放你娘的屁?不念老子打斷你娃子的腿。”
坐在門檻子朝着鞋底子磕着旱煙袋鍋子的老漢抬起頭來瞪了瞪眼,黝黑的臉,乾癟的皺紋,許東良分明記得老漢的年紀不過四十歲,卻已經活成了一副小老頭兒的模樣。
“一個女娃子家家有啥好挑的,人家老趙家可是咱這片的萬元戶,家裏富裕着呢,妮兒能受委屈?再說了,老趙家那娃娃就算再不好,那也是咱國營廠的正式工,手裏端着鐵飯碗的,享福的日頭還在後頭。”
許老漢砸吧了一口旱煙袋,吐出一口嗆人的煙氣。
“妮兒跟他處對象,那是咱老許家佔了大便宜,我都跟他們說好了,只要妮兒答應跟趙家娃娃處對象,到時候結婚三樣禮一樣不少,還能給咱家八百塊錢呢。”
老漢挑眉望了許東良一眼,眼角的皺紋都舒展了一點。
八百塊錢,不少了。
放在普遍人均月收入不足五十元的91年,妥妥的就是一筆巨款。
“老漢,這年月可不興老封建哈,現在國家都提倡婚戀自由,依我看,您老就別跟着參合了吧。”
許東良狠狠壓了兩下水井的壓把,然後把頭伸到了出水口。
冰涼的水咕嘟咕嘟的冒出來打在他的臉上,水流劃過許東良的眼角,鼻樑,打濕了大片的的確良背心。
“放他娘的屁,誰家祖祖輩輩不是這麼過來的,依老漢看,這國家啊,就是瞎操心。這妮兒也是,難道非得找那電視機里演的什麼四大天王,八大天王的才是好?”
“也不瞧瞧,一個個傷風敗俗,瞅瞅都穿的是什麼?一看就不像好人。”
老漢瞪了瞪眼,頓時罵罵咧咧了幾句。
“老漢,你說這幹啥。”
許東良找來一塊黑不溜秋的毛巾。
許久沒洗過的毛巾上頭印着“91年陳倉乒乓球紀念”的字樣,上頭還瀰漫著一股子若有若無的餿味,許東良也不嫌棄,自顧自的抹了把臉。
不過他深知自家老漢的性格,也沒多說什麼。
心道您老蝙蝠衫,喇叭褲都能被您狂噴傷風敗俗,您要知道三十年後有人都敢光着半拉屁股在外頭瞎逛,豈不是要被嚇死?
“走了!”
許東良重新穿好襯衫隨口丟下一句就跨上了一輛除了車軲轆不響,渾身都響的大鳳凰,直接出了院門。
外頭是一片喧鬧的景象。
街頭巷尾到處充斥着惹火朝天的叫賣聲。
街道很寬闊,還沒鋪成瀝青路,不少自行車逍遙的騎在馬路中間,偶爾有撒歡的青年騎着一腳踹飛馳而過,揚起大片的塵土。
馬路上僅有少量的幾台汽車。
兩旁是低矮的房屋和佈滿了雜亂電線的杆子,人們的衣着普遍以藍白灰三色為主,偶爾幾個梳着粗麻花辮的姑娘洋溢着笑臉,才給這個時代加上了一點鮮活的色彩。
許東良騎着破鳳凰,嘴裏應和着大喇叭里播放的歌曲。
是來自47年馬可創作,佳木斯發電廠工人們演唱的“咱們工人有力量”,哪怕許東良已經記不住歌詞,但依稀能夠跟着熟悉的旋律哼上兩嗓子。
“91年啊。”
儘管許東良不清楚為什麼自己一覺醒來會重新回到這個古老的年代。
但十天的時間早已經讓許東良重新的找回了許多關於這個曾經走過年代的大部分記憶。
比如現在,
剛剛參加完高考,並成功考入了大學的許東良正遭遇着人生的分水嶺。
在這個以進國營廠捧鐵飯碗為榮,大學生還非常值錢的年代裏,出了大學生的老許家還是破天荒的露了一個大臉。
只可惜光榮歸光榮,在公社靠着攢公分過日子的許老漢卻拿不出讓許東良上大學的錢,一家人欣喜若狂,卻非得對着300元的學費望洋興嘆。
300塊,不多,也就是後來的一頓飯錢。
可放在九幾年,那可真真的算是一筆巨款,在這個萬元戶都值得敲鑼打鼓的年代,對於一個普通的貧農家庭無疑是一筆天文數字。
按照許東良的想法,
剛過了以窮為美的時候,各家各戶削尖了腦袋下海掙錢,偏偏許老漢固執的像頭驢,堅持走社會主義紅磚道路,你說走就走吧,窮點也就窮點,可這老頭兒眼瞧着別人家的日子越過越好愣說人家這是投機倒把,抓住了要被槍斃。
也行吧。
封建了一輩子的許老漢掰不彎,履不直,沒錢交學費不要緊,許老漢琢磨了三天。
唯一能想到的出路就是嫁女子。
還甭說,上輩子許老漢就是這麼乾的。
明知道老趙家的小子遊手好閒,除了捧個鐵飯碗之外一無是處,還非得親手把自家的閨女許妮兒往火坑裏推。
好嘛,許妮兒為了許東良的前程咬牙認了。
可往後的日子過的卻讓人看着都揪心。
就算後來許東良混出了個人樣,沒少幫自家妹子,可青春哪有再回頭,當時已經完全成了農村婦女的許妮兒一輩子也沒跳出陳倉這個小地方。
“難吶!”
許東良搖了搖頭,重活一回,他可沒打算重蹈覆轍。
只是眼瞅着距離開學還有半個月,300塊到哪裏去湊,許東良心裏頭是一點底兒都沒有。
靠邊把破鳳凰停下,許東良摸了摸兜想掏出一根煙來。
可惜兜裏頭除了二兩糧票之外,裏頭的窟窿比手指頭還大,甭說是一根煙了,就是連半毛錢都套不出來。
他搖了搖頭準備去市區碰碰運氣。
萬一有哪個傻子不小心掉地上有萬把塊被自己撿着了呢?
許東良不無惡意的想着。
這時候。
轟隆隆~
一陣瘋踩油門加速的聲音。
緊接着一輛當下流行的一腳踹圍着許東良饒了三圈,停在了他的跟前。
“大舅哥啊,你擱這幹啥呢?昨個我去你家你就不在,我正愁你上哪去了呢。”
聲音響起,
許東良詫異的抬頭。
便見到車上下來一個穿着蝙蝠衫,頭髮三七分留的老長的時髦青年左腳叉着地,對着他擺了個憂鬱的po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