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好壞
請你給我一種蹙眉,偷火的人也後悔。——張雨生《愛情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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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遂穿着綠色的古馳T恤,肌肉把衣服撐的很緊,和櫥窗里的模特穿得效果別無二致。
他大概是運動過了,頭上還帶着白色的髮帶,少年氣十足,因此夾煙的樣子多了點兒叛逆意味。
門開的時候,他正微微偏臉和旁邊的人說話,孟菱看向他的時候,他隨意瞟了一眼過來,但沒有和往常一樣大喇喇盯着她看,而是很快移開目光,彷彿剛才那一掃只是無意識的一個動作,他對門口站着誰彷彿也並不關心。
於是孟菱也很快移開眼。
正巧顧嬈問她:“你怎麼在這。”
她說:“我們茶館聚餐。”
“孟菱?”莫雨薇見孟菱沒跟上來,又折回來找她,“遇見熟人了?”
孟菱說:“嗯,我舍友。”
莫雨薇看了顧嬈一眼,對她一笑,又對孟菱說:“你們宿舍批發美人嗎。”
顧嬈人如其名,長得妖嬈,明艷,大高個,身材凹凸有致。
“謝謝姐姐。”顧嬈美而自知,接下了這份誇獎。
正當莫雨薇又要說什麼的時候,屋裏突然傳出一句:“嫂子?”
陳遂的聲音。
莫雨薇一愣,然後三步並兩步走到門口,往裏一瞅:“呦,陳老闆也在啊。”
莫雨薇和陳遂熟,年齡也年長大家許多,並不怵場,直接進了包間:“沒空和我們聚,有空和你一群小兄弟聚。”她扭臉召喚孟菱,“菱兒啊,你瞧瞧這像話嗎。”
孟菱站在門口不進去,也不回話。
陳遂彈了下煙灰:“坐啊,都來這屋吃唄。”
他話剛落,立刻有個戴着眼鏡的男生站起來:“對啊一起吃吧。”
“現在知道找補了?晚了!”莫雨薇不領情,轉身往外走,對孟菱說,“孟菱,咱們走。”
孟菱沒有說話,跟着莫雨薇離開了。
回到包廂里,柳姐問:“你們怎麼回事?去哪了。”
莫雨薇把情況給柳姐說了一遍,柳姐哈哈大笑,說:“行,由着他去吧,他愛玩,和我們吃飯太拘束,晴晴小雪都怕他,也吃不好。”
莫雨薇笑:“小雪摔過陳遂上萬塊的紫砂壺被凶過,這我知道,怎麼晴晴也怕他?”
晴晴訕訕一笑:“也不是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莫雨薇和陳遂的關係好,所以晴晴說得含糊其辭,“就是吧,老闆平時弔兒郎當的,看着挺好接近,但是多和他說兩句話,他就不愛搭理你,就感覺……反正心裏挺不舒服的,但我不會形容。”
“上趕着的滋味不好受。”小雪接話。
晴晴看了眼莫雨薇,吐了吐舌頭。
“你們這些小丫頭,想那麼多幹什麼,你們就把陳遂當每個月固定提款機,平時留着賞顏就行了,其餘的別多琢磨。”
還是柳姐最後一席話讓這個討論告終。
……
很快就上菜了。
吃着吃着,門忽然被敲響,剛才坐陳遂旁邊吃飯的眼鏡男倚着門說:“雨薇姐,遂哥叫你過去坐坐。”
莫雨薇擱下筷子,想了想說:“那孟菱你和我一起吧,正巧你同學也在那。”
孟菱自始至終都是淡然而平和的坐在那裏,一句話也沒說。
既然莫雨薇喊上她了,她就沒推脫,笑了笑說:“好。”
然後她們一起來到陳遂的包廂。
剛進去,就見陳遂咬上了一根煙,有男生立刻站起來給他點火。
火星子躥上煙尾的時候,莫雨薇捂住鼻子:“你們一群人太亂了,又吸又喝的,對胎教不好,讓孟菱代我在這吃吧。”
提起孟菱,許多雙眼睛都瞥向她。
“阿嬈,這就是你介紹給遂哥的店員?”剛才那個去喊莫雨薇過來吃飯的男生問。
顧嬈看着孟菱笑:“是啊,你怎麼不早說茶館是遂哥的,我要是早知道,那我就自己去了。”
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話。
大家都笑起來,有個染着橘紅色頭髮的男生說:“徐梁,看好你媳婦兒,別讓遂哥拐跑了。”
陳遂聞言一笑,把嘴上的煙拿下來丟向說話那人:“說什麼呢。”
那根煙落在飯桌邊緣,一看陳遂就沒真打算往人身上扔,可那人還是很配合的嚇得跳了起來:“陳遂,咱不帶這樣的!”
“……”
莫雨薇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真是待不下去了,轉身要走。
孟菱亦步亦趨跟上來。
莫雨薇又停了:“你不在這玩會兒?”
“不了。”孟菱說。
“別啊,坐下吃頓飯怎麼了,你一來我們這都蓬蓽生輝。”剛才被陳遂用煙砸的人笑說。
“阿卓說的對,美女的臉太耀眼了。”
“哈哈哈哈……”
他們的話音兒里沒有調戲的意思,嘻嘻哈哈插科打諢罷了。
可孟菱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不想讓他們說。她知道他們的頭是誰,下意識抬臉瞪了一眼陳遂。
陳遂本來看笑話呢,猛地被一個眼神蟄到,一下子安靜下來。
小丫頭片子……
陳遂靠在椅子上,睨着大家:“好了,別嬉皮笑臉的。”
陳遂發話,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他知道,這幫人不是沒分寸的人,他們身邊也不缺美女,只是愛開玩笑。
可孟菱和其他女孩不一樣。
陳遂看向孟菱,那表情好像在說“您滿意了嗎”。
孟菱抿了抿唇,卻不接他的眼神,扭臉對莫雨薇說:“雨薇姐我們走吧。”
莫雨薇對大家說:“你們吃好玩好啊。”
孟菱又看了一眼顧嬈,笑說:“阿嬈,再見。”
顧嬈笑的很疏離:“拜嘍。”
孟菱跟着向門外走,快走到門根兒的時候,身後冷不丁傳來一句:“把門帶上。”
他故意的。
孟菱一怔。
然後一聲不吭開門出了包廂。
像沒聽見一樣,也沒有關上門。
莫雨薇以為陳遂那話是給她說的,特意把門給關上了。
邊關門邊搖頭:“走哪都是焦點的人,吃個飯都吃的像別人伺候他似的。”
孟菱對此不發表意見。
回到包廂里坐了沒多久,就開始上菜了,火鍋咕嘟咕嘟的冒着熱氣。
柳姐說了一些沒有官腔但卻很正式的話:“這次聚餐呢,首先是歡迎孟菱加入咱們的大家庭。”
孟菱舉着汽水,對大家說:“謝謝。”
“其次要祝賀咱們晴晴入職一周年。”
晴晴聽罷,開了罐啤酒:“我敬大家。”
柳姐向來看重晴晴,又對她說了些叮囑的話,才繼續說:“最後要慶祝咱們雨薇懷孕!以後你們幾個都活泛點兒,別讓你們雨薇姐累着。”
雨薇笑:“店長都發話了,那我只好先提前謝謝大家照顧了。”
“……”
話一籮筐一籮筐的往外說,汽水一杯接一杯的喝,孟菱吃到一半,去上廁所。
男女衛生間共用盥洗台。
孟菱一直覺得這是個很不方便的設計。
她上完廁所出來洗手,就這麼冷不丁撞上一個人,她腳步頓了一下,才走過去。
剛才進廁所的時候,盥洗台邊都是人,短短兩三分鐘出來,竟然就只剩下她和他兩個人。
鏡子裏倒映着他們的身影。
她在最右邊,他則靠左。
他動作比她快,洗完手,慢條斯理直起身子,甩了甩手,視線是對準鏡子的,不知道是在看自己,還是在看她。
孟菱莫名脊背發緊。
他去烘手,她恰好洗完手,她這邊要去烘手了,他那邊還沒完。
烘手機“轟轟”吹着熱氣,聽得孟菱心不在焉。
終於,她聽見身後的烘手機停了,人好像也走了,她鬆了一口氣。
孟菱烘好手,轉過身,呼吸猛一提,心都被揪起來——他怎麼在她背後?
“你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她蹙眉。
他沒有語氣:“要是讓你聽見動靜,你能吹到明年。”
孟菱:“……”
她掃了他一眼,很快把視線移到他下巴上:“你不走嗎?”
“走啊。”他說,“一起。”
孟菱頓了頓,先抬了腳,他頓了頓才跟上來。
走了沒有兩步,走廊拐角迎面拐來兩個男人,看着都三十多歲,紋龍畫虎,大腹便便,他們應該是喝多了,臉通紅,互相攙扶着走路,嘴裏念念有詞地用遺棠話吹着口齒不清的牛逼。
他們看到了孟菱。
眼前一亮。
孟菱腳步微頓,又下意識往牆邊靠了靠,給他們讓路。
男人們盯着孟菱,眼冒精光的走過來。
孟菱全身緊繃,一刻也不敢鬆懈,然而這時有人忽然板過她的肩,把她推到了牆上,緊接着整個人貼上來。
身體近到,只要咳嗽一聲就會碰到。
“寶寶,生氣也別走那麼快。”
是陳遂,丹鳳眼含情,說話聲含欲。
孟菱幾乎要瞳孔地震,如果不是餘光瞥到停頓下來的兩個醉漢的話。
她看到那兩個人疑惑了一下,滿臉醉態,皺着眉頭看着她和陳遂。
“原諒我好不好?我真錯了……”
他這麼問,最後兩個字特別輕,像在撒嬌,只是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甚至有點冷淡。
她看着他,牙縫裏擠出一句:“你錯哪兒了?”
他目光明顯微怔,顯然是沒想到她竟給他拋題。
搞什麼?他會招架不住她?
可能一秒鐘都沒到,他眸中的怔然就變為笑意:“我不該纏着你做了一天,累了吧。”
他聲音很大,故意說給那兩個醉漢聽的。
只是臉上的表情耐人尋味,彷彿真的在哄她。
孟菱感覺臉頰在燒。
好一句“累了吧”……
她不知道怎麼接話,這好比一場沒有綵排過的話劇,她這個誤打誤撞入了戲的人,總是遲鈍的。
那兩個醉漢已經走到他們身邊,從他們的角度看,陳遂和孟菱貼得很緊,他好像在頂着她。
孟菱情急,想表現的像一點,脫口而出:“你最壞了,我不要再喜歡你了。”
他眸光緊收:“不可以說這麼重的話。”
他卻是個很合格的演員,老天爺追着喂飯那種。
他說著話忽然低頭,眼眸含笑,語氣卻帶着痛苦:“怎麼罰我都行,不能說不喜歡這種話。”
孟菱攥緊了自己的衣服邊。
他的呼吸噴薄在她臉頰上。
太近了,孟菱幾乎要以為他下一秒就要親上來。
還好,那兩個醉漢很快離開了。
邊走其中一人還邊笑說:“操啊原來是個有男人的。”另一個咬着舌頭說:“媽的,先上廁所……”
孟菱瞥見他們搖搖晃晃進了衛生間。
咬唇說:“他們走了。”
陳遂“嗯”了一聲:“所以呢。”
“謝謝你。”孟菱這麼說。
陳遂似乎沒有起身的打算。
他想起幾分鐘之前的事——他正洗手的時候遇到她了,她淡定自若,沒有和他打聲招呼的打算。
他是她老闆,也是學長。她這麼不稀罕搭理?
他輕輕嗤了一笑,卻也沒有多想什麼,烘乾手就走了。
結果在要拐彎的時候看到兩個醉漢過來,這倆人就在他包廂斜對過,他來上廁所的時候見到他們那屋子亂得很,不是什麼正經人。又想到,他們迎頭就能和她撞上,就又折回去了。
也不是沒有別的方法幫她化解危機。
可他只是單純選擇了這個方法而已。
她既然要謝他,那他確實要好好問問:“怎麼謝啊?”
“……”孟菱眼睫扯了扯。
她知道他擺明了要逗她,想了想:“先回包廂,以後再說行嗎。”
他似在思考,她猶豫了一下,伸手推了他一把。
本打算看似不經意推開他,再看似隨意的說著話離開就好了。
結果……沒推動。
她姿態尷尬。
他心口一麻。
被她碰過的地方像被開了一槍。
他靜了靜,見她淡淡蹙眉,眼裏矇著霧似的,這個眼神誰受得了?他往後退了兩步,與她扯開距離。
他本身也沒打算真為難她,那倆醉漢說不定馬上就要出來,他笑:“得了,不為難你,搞得像是我對你耍流氓似的。”
“我沒這麼說。”她知道他剛才有意控制了距離,一點都沒有碰到她,可她就是心裏好亂。
他不在意:“走吧。”
她頓了頓腳尖,才往包廂走。
聽他很快跟了上來。
她的包廂離廁所進,她就要推門進去了,想了想,轉頭對他一笑:“真的謝謝你。”
笑靨如花。
他微微愣了愣,隨即揮手:“趕緊吃你的飯去吧。”
有點不耐煩,更多是懶散。
孟菱禮貌的又笑了笑才進屋。
陳遂看着她把門關上,在原地頓了那麼幾秒,才又回包廂。
……
後來聚餐很快結束。
她們一群人離開的時候,路過陳遂包廂,門開了一道小縫,聽見裏面還沒散,說話聲猜拳聲很大。
莫雨薇站門口給陳遂話別。
孟菱和晴晴她們都站在門旁的牆邊,恰好這時候柳姐從後面過來,大聲喊:“孟菱,你不能再騎自行車了!”
包廂的聲音小了很多。
“白天還行,晚上你這樣太危險了。”柳姐邊往這邊來,邊說,“你看看你腰細腿長的,壞男人就愛盯你這種。”
包廂里徹底歸於寧靜。
孟菱撓了撓頭:“我坐公交。”
柳姐說著話已經走到跟前:“我送你吧。”
“沒關係,我坐公交很方便的。”
莫雨薇也加入大家:“沒事,讓柳姐送你……”
“或者我送你也行……”
一群人說著話下樓,聲音漸漸變小。
包廂里忽然有個女生問:“剛才那個女生,她穿了什麼?連自行車都不能騎?”
男生答得快:“超短裙。”
“她那身段,那臉蛋,誘人犯罪。”那個染着紅毛,被人喚作阿卓的男生說。
普通點的容貌焦慮,漂亮點的怕人惦記,世道從來如此。
阿卓說完話笑了笑:“人家本來就漂亮,藏也沒法藏,漂亮不是原罪,有歹心的混蛋才他媽是。哪怕捂得嚴嚴實實,都保不齊有哪個王八蛋打壞主意。”
有女生笑:“卓哥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文縐縐了?”
“遂哥教得好,遂哥教得好。”阿卓先是嬉笑,說完又往後抓了把頭髮,罵了句髒話,“不是?媽的,老子就不能說句人話。”
“……”
大家七嘴八舌。
煙霧繚繞着,唯有陳遂一言不發,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