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綺夢
陳遂是在孟菱離開“枯木逢春”之後才知道她來過的。
店長把面試的簡歷表拿給他看,他那會兒正和高一飛熱聊,沒心情管這些,倒是高一飛,當著媳婦兒的面就嬉皮笑臉:“來來來柳姐,我瞅瞅有沒有漂亮妹子。”
莫雨薇把柳姐手裏的簡歷奪過來,往高一飛懷裏一砸,嗔怪:“看吧看吧,給你看個夠!”
幾張輕薄的紙,四散在桌子上。
陳遂端着白瓷茶杯在唇畔慢啜,噙着笑看高一飛和莫雨薇兩口子打情罵俏,眼睛不經意掃到桌上的紙,目光一定。
他放下茶杯,拿起那張紙。
高一飛和莫雨薇還在鬥嘴,他冷不丁插上一句話:“這個女孩子來面試了嗎?”
大家都靜下來。
莫雨薇離陳遂近,微微起身,看了眼簡歷上的照片:“來了,半小時之前來的。”
柳姐也探了探身子,瞟了眼簡歷:“哦這個小姑娘呀,長得像美人圖裡走出來的畫中仙似的,我印象可深了。”
陳遂沒什麼表情:“是么,茶藝怎麼樣?”
“說實話么?”莫雨薇一笑。
高一飛接話:“瞧你這小樣兒,話都寫臉上了,看來這丫頭不咋地唄。”
莫雨薇不理高一飛,給陳遂回話說:“說實話,一看就沒學過。”
陳遂點點頭,把那張簡歷紙又輕放在桌子上,食指壓了兩下:“就她吧。”
柳姐和莫雨薇面面相覷。
高一飛笑:“嘛呢兄弟,見色起意?”
陳遂的手就放在簡歷上的照片旁,指尖有一搭沒一搭的點,弔兒郎當笑說:“確實漂亮。”
高一飛:“……”
柳姐笑了笑:“其實我和雨薇也比較滿意她,茶藝不好不礙事的,新人的茶藝都要培訓嘛。”
“她好像和你一個學校的。”莫雨薇記起孟菱簡歷上填的學校,“怎麼,認識?”
陳遂搖頭,無所謂一笑:“早晚得認識。”
莫雨薇露出一幅八卦的神情,笑說:“看來那個追你追到茶館的女生,你已經打發走了。”
陳遂眼皮都沒抬一下,追他的人多了,他不能個個都上心:“不提她。”他拿了手機和車鑰匙站起來,“不和你們閑扯了,我還有個局。”
“去哪啊。”柳姐問。
陳遂伸了個懶腰:“又不是只有這一家店,我去街那頭轉轉。”
“……”
陳遂要去的店叫“春風沉醉”,在梧桐西街的另一端,是個酒吧,就開在遺棠最大的夜店“歡樂島”對過,老闆正是陳遂。
陳遂要走,柳姐也去忙了,屋子裏只剩下莫雨薇和高一飛夫妻兩個。
莫雨薇目送着陳遂離開。
他這天穿了Prada的黑色圓領T恤,衣擺收在同品牌的黑色牛仔褲里,肩寬腰窄腿長,指尖夾着根沒點着的萬寶路,滿滿雅痞氣質。
他在一條街上,同時開了酒吧和茶館,但莫雨薇始終覺得陳遂更適合酒吧。
因為她不用閉眼,就能想像到陳遂在迷離昏暗的燈光下端着威士忌調笑的樣子,而即便陳遂就坐在她面前焚香品茗,她都覺得違和。
她這麼想着,餘光瞟見高一飛仰頭將一整杯茶一口悶下肚。
不由皺眉,哭笑不得:“上千塊一壺的茶讓你漱口的是吧?”
高一飛呲牙笑:“你第一天認識我啊。”
“你呀……”莫雨薇笑着搖頭,沒有責怪的意思。
她剛才還說陳遂呢,陳遂看起來和茶館格格不入,但人家確實是個會品茶的人,自家老公那是表裏如一,大老粗一個。
她想着想着就笑深了:“喂,這個點兒你不在拳館訓練,怎麼和陳遂來茶館了?”
高一飛拿起一塊點心一口吞,含糊說:“媽的,我不是想給他說你懷孕的事兒嗎,結果他小子早知道了!”
高一飛艱難的把點心嚼完咽下去:“你說說你,這麼大事兒不讓老公先知道合適嗎?”
“你不是有比賽要打嘛。”
高一飛是職業拳擊手,三天之前剛結束一場拳王爭霸賽,以第二名的成績收官。
莫雨薇和他結婚七年,一直想懷孩子但沒懷上,好不容易有了,告訴他,他肯定分心。
“你這麼說我可生氣了啊,什麼能比老婆重要?”高一飛佯裝生氣,走過來抱住莫雨薇,“罰你晚上吃三碗飯!”
莫雨薇推他,哭笑不得:“不過阿遂挺周到,一聽說我懷孕就招人了,其實我工作也不累的。”
“那你說的,我兄弟。”高一飛很驕傲。
高一飛認識陳遂五年,一直拿他當親弟弟看待,莫雨薇自然也一樣。
他們夫妻倆比陳遂年長十歲,不是一個年代的人,純粹是因為拳擊結緣。
那會兒陳遂才十五,打沙袋那叫一個狠,拳館老闆都嚇傻了,高一飛社交能力強,只有他敢去勸陳遂歇歇。
後來搭了幾回話,他們就聊上了,一來二去熟悉了起來,高一飛開始帶陳遂來家裏喝酒吃飯,漸漸地莫雨薇也把陳遂當弟弟,高三那年,陳遂的便當都是她給送的。
莫雨薇想了想:“晚上叫阿遂來家吃吧。”
高一飛點頭:“那我給他打個電話。”
“……”
同一時間,孟菱下了公交車,步履輕快的走進學校大門。
就在十分鐘之前,茶館的店長給她打電話說面試通過了。
原本助學金泡湯,她還不知道該怎麼交代,這下找到工作了,也就不擔心了,騙爺爺奶奶說助學金申請通過了就好。
她手上拎着奶茶和蛋糕,像個外賣員一樣進了宿舍。
她不是個一丁點人情世故都不懂的人,顧嬈幫她介紹工作,她總得聊表謝意,就在面試之後給她買了一小塊蛋糕,又覺得只給顧嬈買不太好,所以又點了三杯奶茶。
正好舍友們都在寢室,她就把買的東西給大家分了下去。
曲洛很高興,顧嬈沒說什麼,只有齊舒婷問:“怎麼就三杯,你的呢?”
孟菱面不改色:“我的在路上喝光了。”
“……”舍友們也不知道信沒信,總之沒說什麼。
孟菱解決了兼職的事情,就可以繼續投入到她的小說創作中了,回宿舍之後她沒待多久,就去圖書館了。
當天她還是沒怎麼有思路,寫寫刪刪的,最後乾脆刷起手機。
她打開微信找到陳遂的公眾號。
他上次更新還是在二十天之前,短短五百字的小隨筆,她翻來覆去看了很久。
她之所以成為陳遂的讀者,就是因為在高一的時候,她無意間讀到了他發表在個人公眾號上的隨筆。
他的文字總給人一種熱鬧的孤獨感,她一眼就被吸引。
那時候她沒有手機,每周都要借同桌的手機看他的文章。
他表達欲強的時候一周能更新四五篇,差的時候一個月更新一次都是好事兒。
後來這些文字在他高中畢業的時候,被編成隨筆集出版,取名《無腳鳥》,她後來買了那本書,期末大考寫作文的時候還引用過他的句子。
她的高中生涯,他一共出了三本書,本本都很暢銷,她本本都買。
想到這孟菱不免感慨,說到底他只大她兩歲而已,可是卻已經在文字上取得了那麼大的成就,而她連一篇不到一萬字的稿子都寫的磕磕絆絆。
孟菱沮喪了。
她不該拿自己跟天才相比的對么,可是夢想就在那,抬頭就能望到,她不過是凡夫俗子一個,總想踮踮腳,再踮踮腳,把它給夠下來。
後來孟菱一連幾天都泡在圖書館寫稿。
她直到上大學才擁有一台二手的電腦,打字慢得很,舍友就常說“只看你表情,垂着眼那麼專註,我們覺得你特別遊刃有餘,可要是瞥見你手指,就感覺鍵盤為難你似的,要手指一根根去找字母”。
要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在鍵盤上找字母,手速追不上腦洞,很耽誤時間。
經過一番苦磨,她終於在五天之後把稿子發送給編輯,關上電腦的那一刻,她看到外面霧蒙蒙的,好像是下雨了。
陳遂再次見到孟菱,就是在那個細雨綿綿的下午。
他坐在車裏等哥們兒下課,正啪嗒啪嗒摁着打火機很不耐煩,遠遠看到什麼,忽然靜下來。
她從圖書館出來,站在廊檐下,抬頭望了望天,伸手試了試雨,然後沒什麼起伏的,從高高的台階上走下來。
他之所以會注意到她,是因為她那一襲煙青色的長裙,長發披散開,直垂到腰間,美的渾然天成。
他欣賞着她的狼狽。
美好就是要夾雜一絲破碎才動人。
這時忽然有個男生從圖書館跑下來,大喊她的名字:“孟……”後面一個字他沒聽清。
夢?
腦海里自動翻譯成這個字。
他換了個姿勢靠在車椅上,用幾根手指轉着打火機,饒有興味的看着外頭的一切。
那男生上前給她遞傘,她沒要,男生非要給她,她一直擺手,男生仍然堅持,她定了幾秒,大概是說了些很堅定的拒絕的話吧,那男生就沒再堅持。
然後她不急不緩的離開了。男生目送着她。
他也目送着她。
下了細雨之後的空氣就像籠了紗,她走到哪,哪就飄過一縷煙,朦朧的,淡青色的,帶着江南的氣息。
莫名讓他想起老電影《青蛇》裏旖旎的水霧。
如果沒記錯,她叫孟菱。
這個姓氏還挺符合她的——夢。
“遂哥,來了來了來了,等急了吧。”
有人拉開車門,探出一頭紅毛,是阿卓那小子。
陳遂瞥他一眼,又很自然把視線轉回原點,想重溫舊夢。
阿卓見自己遲到這麼久,陳遂這個毒舌怪竟然都沒拿話噎自己,不由疑惑,跟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呦嘿,瞅見一美女。
“哥,什麼時候喜歡這種古典美的了?”阿卓笑得賤嗖嗖,“這種在床上能放得開嗎?”
“滾。”陳遂收回視線,笑罵了一聲。
阿卓聽他話音沒什麼責怪的意思,不由放鬆了:“得,知道您老人家還是個處,太帶勁的你不一定治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