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2章 上學
八月中旬。
村口。
聽說陸逸明要去上大學，村裡老老少少全部趕過來送別。
“陸逸明，你可是我們村子裏的第一個大學生，你要爭氣啊。”
說話的是老村長陸大寶，他頭髮花白，手裏拿着一支已經盤得鋥光瓦亮的、用竹根製作而成的小煙斗，說完一句話，便“吧嗒吧嗒”地抽上一口，從煙霧裏看過去，就好像一個下凡多年的老神仙。
陸逸明肩膀上挎着一個巨大的藍白條紋的編織袋，回頭對大家揮手，說：“村長，你就放心吧，等我畢業回來，我一定會把我們朱美村，建設成方圓百里的富裕村，示範村！”
聽到陸逸明這話，老村長頓時就不樂意了，罵道：“混賬東西，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去，你就想着回來？這山溝溝里有什麼好建設的？小兔崽子，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回來，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一陣哐當哐當的聲音，由遠及近，一輛軍綠色的解放牌大卡車，拖着一條長長地灰塵，駛了過來。
解放車停下，陸逸明來到車尾，被塵土撲了一臉，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坐在車位的兩個壯漢站起來，伸手幫陸逸明先把蛇皮袋弄上車，然後又把陸逸明拉上來。m.
“謝謝。”
陸逸明由衷地說。
隨後，他依依不捨地朝站在路邊的陸海生他們說：“行了，你們回去吧。”
劉順青不說話，紅着眼，眼珠子斷了線似地往下掉。
陸海生見了，頓時不滿地說道：“娃娃出去讀大學，多榮耀的事情，你哭什麼哭？”
劉順青抽泣說：“娃娃快二十歲了，都沒出過遠門，現在一下子要去那麼遠，你不擔心的啊？”
車子啟動了。
村民們向陸逸明揮手。
“路上小心點啊。”
“一路順風。”
“努力學習。”
“賺大錢。”
“……”
陸逸明用兩個麻袋裝滿了讀書需要的東西，拿着村民們湊的路費，乘坐村裡通往縣城的解放牌大卡車，來到了縣城汽車站。
陸逸明將麻袋放在一棵大樹下，然後坐在麻袋上，看向馬路對面的汽車站出口。
紅磚牆上刷着很多標語。
“要想富，先修路。”
“少生孩子多養豬。”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一輛中巴車緩緩從車站駛出。
陸逸明扛着麻袋，搭上了去省城的汽車。
中巴車坐起來雖然依舊比不上後世的小汽車，但是總比蓋着帆布篷的解放大卡車要舒服多了。
坐了五個小時的中巴車，陸逸明來到了省城。
然後，轉乘綠皮火車，一路向北，穿過洞庭湖，眺望過岳陽樓，經過兩天的艱苦跋涉，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江城，開啟他的大學生涯。
當然，在此之前，他需要在九月一號之前，在人生地不熟的江城，把兩千多元學費賺到手。
鄉親們的能力，只能幫他湊到路費，學費就無能為力了。
此時，天色已晚，陸逸明的口袋裏面還有二十幾元。
這點錢說多不多，在後世也就夠吃個外賣的。
但是在這個時代，說少也不少——能買一百來個冰棍呢。
不過，陸逸明是一個洒脫的人，這點錢現在花不花明天都得去想辦法搞錢，索性直接花了，想把今天晚上過舒服了再說。
他找了個招待所，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一覺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上午，他循着記憶里的路線，來到了不遠處的一個人才市場。
所謂人才市場，不過是四根手臂粗細的鋼管架起來的鐵皮棚子，然後各種有人單位在棚子裏面劃地盤擺桌子，拉上橫幅，豎上牌子，找個人事部門的或者財務部門的，就開始招人。
此時正是下半年開篇，這招的也大多是泥瓦匠清潔工商場保安之類的，大家都顯得匆匆忙忙，風塵僕僕。
唯有陸逸明，衣服雖然樸素，卻十分乾淨。他眼神機靈，四處張望，似乎在挑選着適合自己的工作，跟那些一窩蜂跑進來排隊的人很不一樣。
結果，讓陸逸明非常失望的是，這裏面的工作月薪普遍在兩三百元左右。
按照這個工資水平，等陸逸明湊齊學費，怕是要等到過年才行，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啊。
“得想個辦法賺到錢才行啊，馬上就要報名註冊了。”
烈日當空，陸逸明的心卻無比冷靜，重生前，人到中年的他很清楚，想要賺錢，給別人打工是效率最低的方式。
更別說眼下的九十年代，勞動法還很不完善，欠薪的的事情時有發生，他就算拼死拼活的給老闆做牛做馬，最後能不能全須全尾地拿到屬於自己的工資還得看老闆心情。
與其冒着這樣的風險，還不如想辦法做點小生意來錢更實際一些。
陸逸明陷入沉思之中：“我現在幾乎身無分文，能做什麼樣的生意呢？”
思考之餘，他的目光也四處逡巡，在積極地尋找商機。
大城市的街頭，喧囂吵鬧聲不絕於耳，與鄉下的恬靜祥和氣氛截然不同。
這裏的人都很忙碌，為了生計而不停奔波。
明明已經快到中午了，烈日當空，陽光落在身上火辣辣的，但人才市場裏依舊是人頭涌動，無數人想要從中找到一份能夠讓他們安身立命的工作。
而陸逸明則是要從他們身上，找到屬於自己的商機。
商業的本質，無非就是發現需求，滿足需求，而人越多，意味着需求越旺盛。
人才市場周邊，有賣飯盒的，有賣雜貨的，還有賣冰棍冷飲的，偏偏沒有賣西瓜的。
天氣炎熱，還有什麼能比一片切好的西瓜更能消暑解渴還物美價廉的呢？
陸逸明很快便來到了最近的農貿市場。
能否賺到錢，就全靠接下來的行動了。
農貿市場跟人才市場一樣，依舊是在一片大的空地上，用鋼管支撐起來鐵皮棚子。
這裏沒有水泥路面硬化，只有單純的黃土地面，踩一步就能留下一個腳印，同時激起一把灰塵。
附近的農民用簸箕、竹簍裝上清晨從地里摘的新鮮蔬菜水果，在這裏佔據着一席之地，熱情叫賣。
還有的農民，用籮筐裝着家裏老雞老鴨孵出來的小雞小鴨，也在這個農貿市場裏面叫賣。
推銷的吶喊，雞鴨的嘶鳴，加上塵土的伴奏，這便是九十年代農貿市場的普遍景象。
而陸逸明之所以不辭辛勞地跑來這個地方，是因為眼前的這座農貿市場裏面就有賣西瓜的。
很顯然，只要陸逸明能夠把西瓜從農貿市場搬到人才市場，再想辦法將西瓜賣出去，就能從中賺取差價，把學費湊齊。
但是現在有一個問題橫亘在面前，那就是他此時此刻連買一個西瓜的錢都沒有。
不過這點小事還難不倒陸逸明，無非是把臉面豁出去罷了，賺錢嘛，不寒磣。
心念把定，陸逸明很快便走到其中一家賣西瓜的攤位前。
攤主是個皮膚黝黑的五十來歲壯漢，典型的南方農民形象，長得矮胖敦實，眼睛裏帶着鄉下人的狡黠和精明。
他看到有人錢過來買瓜，當即熱情地站起身招呼道：“老闆，這大熱天的，買個瓜吃唄？消暑解渴！而且我這瓜啊，今天剛從地里摘的，新鮮，包甜。”
陸逸明站定身形，不慌不忙地詢問：“你這瓜多少錢一斤啊？”
攤主豎起三根手指，又露出兩排被煙熏得焦黑的黃牙，笑着回了句：“不貴，就三毛錢，買點吧，可甜了。”
面對攤主熱情的推銷，陸逸明自然不會拒絕，一臉正色地諮詢說道：“老闆，跟你商量個事兒怎麼樣？你這西瓜我全包了，我拉到我們學校去，等完事兒了再給你錢。”
陸逸明說得一本正經，攤主原先聽說陸逸明“全包了”還挺高興，可當陸逸明說出想要賒賬的打算后，他想也不想，便毫不猶豫地擺起手來，還一個勁兒地搖頭：“不行，必須先給錢。”
而陸逸明對此早有準備，他利索地掏出自己的錄取通知書來，擺在對方面前：“老闆你看，這個可以證明我的身份，我可以先把錄取通知書想放你這裏，等我賣了瓜拿錢來贖，這總可以了吧？”
可那攤主聽完卻生氣地罵道：“別說你是學生了，就是畜生也不行，走走走，不買瓜你在這添什麼亂啊！”
得，這不是一個喜歡合作共贏的主。
陸逸明見勸說不成，倒也不覺氣餒，而是繼續另外尋找目標。
然而，接下來陸逸明找了好幾個賣西瓜的農戶，都沒能成功拿到西瓜。
但陸逸明並沒有因此就放棄，畢竟只要臉皮厚，多試錯，總能瞎貓碰上死耗子。
終於，他在農貿市場的一個角落裏，看到了一個老農坐在一台地上，正滿面愁容地抽着旱煙。
而在他的面前，則是滿滿兩大框西瓜。那西瓜又大又圓，顏色翠綠，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
直覺告訴他，這回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