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動靜
雨過天青瓷瓶外,大雨停歇,撥雲見日。
山下凡人們對那一閃而逝的天地異象,多是存敬畏心的,不少人雨停后準備錢紙貢品香火去往土地廟,祈禱伏拜,以求心安。
張府中,張青坐在張晏的小院裏,輕搖竹椅,秋雨過,荷葉翻,瓊珠碎又圓,新炊斜煙起,收入竹色都不見,俏皮魚兒,翻了又一翻。
張青敲了敲桌面,紅甲倒上一杯茶,他微微點頭,這小子,好會享受。
昨日他與孟鈿連夜請教了詩詞評鑒的要點,老孟沒有欺他一介武夫,溫了一杯酒,詳細講解了一下,發現情況確實有點雞同鴨講。
便與張青歸納好詩的三點必要,只要符合,就是好詩。
就是那押韻順眼,字句天然,第三表示不懂拿來給我看看。
原本是作為長輩來考校他詩詞天賦的,好確定那些被封藏進匣子裏的詩句,都是他寫的,張青才好出門,淡定遞進詩社,讓那詩社主人與各位飽學之士,過過目,掌掌眼。
不是有句話說,奇文共賞嘛。
他張青在外的形象永遠是正經嚴肅的,可遇到這種能裝一下的事情,他也有點心癢,對自己這個侄子,以前他的安排是一生安安穩穩就好,現在看來,是他小覷了張家人。
自始至終,他都不曾真的對張晏,放棄過。
張青猛的轉頭,看向老山方向,愣愣無言若有所思。
商府,商鎮山躺在床上,透過窗看到那種異象,有點心滿意足,倍感欣慰,好像早就得知那邊發生了什麼。
孟家孟鈿,突然爆了句粗口,直接施展最為熟稔的幾句詩句,一步十丈,奔向張府。
觀瀾街那邊,李府,一個白髮少年對着一幅名畫突然咦了一聲,身後應聲出現一名慈藹老者,嗓音寬厚道:“老奴帶少爺去看看?”
黃芽縣衙,胡慎容面無表情,手中氤氳一團水汽,中有兩條細長帶魚,首尾相接,環轉其中。
王介眉父子一路從山上至山下,回到府中,一頭扎進祖宗祠堂,要取出一件物件來。
廢舊窯場,教書先生余時雪微微訝然,然後放下手中一本普通開蒙書籍,喃喃道,“小道友有難啊,生死一線,動靜不小,睡了睡了,睡醒后希望能有好消息。”
說完,他倒頭就睡。
黃芽縣最近東海處,有一塊山崖,山崖上面有一處道觀,是為老宮觀,觀外不遠處,山道上,常年有一個鶉衣百結渾身邋遢的年輕道士,戴一逍遙巾,手持一罐竹籤,舊罐新簽,口中俏皮話說的漂亮,也能得不少賞錢。
張晏剛剛穿越過來時,曾經來找這人算過一卦,沒被看出來魂非本舍,挺好,當時還打賞了幾兩銀子給他。
只不過張晏走後,這個名叫張白雲的年輕道人突兀的取出一桿小秤,捏一顆碎銀,扔進稱盤裏,提起秤毫,推動秤砣對準秤星,張白雲猛然失重,身子一沉,差點摔到地上。
他隨即收了小秤,喃喃道:“好重啊。”
此時張白雲看着老山方向,把竹筒里的竹籤挨個抽出來,一抽一看。
凶,吉,凶,吉,吉,凶。
張白雲以手托頸,唉聲嘆氣道,水風井,寒風刺骨,水向低流,浮舟沉舟,尚未可知啊,既然有緣,小道心腸又軟,就去看看吧。
隨即他就又對着天空嘮叨起來,可不是貧道道心不定,未至清虛,只是斬斷所有,一心向道,清心過分,未免走向冰冷無情的歧途,哎呀,算了算了,還是少說,回去之後大不了再抄半年經書禁足就禁足吧。
說完他就施展一門趕路的道術,一篇道訣為他鋪路,一步踏出,下一步,就是十里之外的地界了,不過此訣也頗為消耗文氣,這些年日日浸淫道經,張白雲身為三境修士,施展一次,也只能支撐百里之遙。
雨過天青瓶中。
張晏身覆骨甲,渾身沐浴在雷液之中,在他的預計之中,自己應該一瞬間就化作焦炭,身子挺直而死,也算是響噹噹,硬邦邦,死而不倒的人物了。
他曾有幸,見過雞雀猴類,觸高強電流瞬間死亡的畫面。
誰知最後的一瞬間,腹中書籍嘩啦啦不斷翻騰,原來被商紅鯉刨開的疤痕竟然和丹田處形成上下兩個小小漩渦,竟然在一點一點吸收那電流。
雷電灌體,被弱化的數萬倍的力量分化成細微以目不可見的蝌蚪狀,數萬,數千萬隻,一同遊走於張晏的皮膚血液,肌肉中,有些細小電弧自一毛孔跳出,又從另一毛孔跳入,如魚入水。
張晏忍着寸寸割膚剜肉的疼痛內視,除了那本若有若無,萬千文字組成的無名書籍之上流動跳躍着電弧,就連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成了雷電海洋。
身體之內,粲若白晝,
就連眼球周圍都止不住的溢散電光,張晏疼痛的劇烈翻滾,覆在身上的骨頭經過雷淬,逐漸瑩潤如玉。
張晏咬緊牙關,汗水直流,肌肉已經完全無法控制,自主的顫抖跳動。
恨那骨甲不能隔絕雷電,來這世界,是風流的,何至於受此大難。
口中不斷破口大罵,上一世農家街頭巷尾學來的難聽言語,全都脫口而出,送給能聽到的每一個人,送給此方天地!
腹中出現一道翻書弧,那本無名書籍出現嶄新一頁,確切的說是一本書翻開平鋪,分為兩頁,左面一頁從右向左翻看,是那劉仙所在之地《聊齋》。
右面一頁,從左向右翻看,首頁以那電弧匯聚成四個大字《天工開物》,一個削瘦老者,在書頁之上酣睡。
他偶然翻身,露出一篇《序》來。
“……乃棗梨之花未賞,而臆度“楚萍”;釜鬻之范鮮經,而侈談“莒鼎”;畫工好圖鬼魅而惡犬馬,即鄭僑、晉華豈足為烈哉?……”
這畫面似曾相識……曾相識,何止,簡直太熟悉了。
此時雷池之液已經消耗不少,張晏忍着疼痛,爬起身來,忽然又不受控制摔倒在地,濺起一片雷花,疼痛不已,他意志還算堅韌,只不過也差不多在崩潰的邊緣了,如果不是那多出的一本《天工開物》。
他躺在那雷電中,是不會動一動的。
再次站起來,再次摔倒。
如此反覆。
也不止過了多久,他以骨做筆,以雷液為墨,在這雨過天青瓶內壁上,走筆寫完一篇《序》
后,徹底軟癱在瓶底。
瘦削老農從書中醒來,赤着腳站在黃土色的文字上,彎腰低頭,伸手從“地上”捧了一捧金黃文字,雙掌分開,又撒回地面,還傳來嘩啦啦聲,如捧谷麥,老農面露喜悅,說了一句,粒乃第一。
張晏此刻已經心急如焚,他感覺自己快要昏過去了,就像連續三天沒有合眼,精神氣力全部耗盡一樣,他雙眼不睜,用最輕的口氣說道:“這位前輩,麻煩看看外面,咱們面臨是何種情況,再享受豐收之樂,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