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往事
濃欲似醇酒。
張晏在一處錦床粉幛里醒來,像是經歷了一場宿醉。
一旁滑膩,身子半掩在綢緞薄被中,鼻息輕盈,意態慵懶,察覺到張晏動靜,女子睜開眼,竟溫柔道:“奴家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所幸還是處子身。
昨夜交付公子,就當是對你那一身純正鬼氣的補償吧。”
她面容羞澀,有些話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
張晏內視一番,果然一身鬼氣全無,劉仙暗中幫自己鎖住多少暫時未知。
他坦然而笑,然後就盯着女子的眼眸道,不妨詳細說說?
這種事情,男人還是不能落於被動,才更好受些。
不然,不管是日後傳出去,還是日後傳出去,都沒辦法抬起頭來。
在這個世界體制下,夜裏,女人坐在床上面,都是一種奇恥大辱。
有個人名字是床。
何況張晏竟然被一個女人……
暗中罵了句娘,他便低頭聽着女子更加嬌羞的娓娓道來。
女子名叫林畫。
正是千年之前,那個二境燒瓷老者,終其一生暗中燒造出那已經達到道寶水準的瓷瓶所孕育出的器靈。
她生來時,一名男子正抱着一具女子屍骸在被土皮覆蓋的瓶身上嚎啕大哭,約摸是覺得山中無人,才敢如此真情流露。
當時林畫以虛靈之身現在男子身側,好奇打量着他所做的一切。
男子哭的像個孩子,捶胸頓足,自己扇了自己數十個巴掌,只到眼淚流盡,雙眼通紅,一針一線把那女子頭顱與身體拼接在一起。
最後用鋤頭草草挖了一個坑,把女子埋下,而後就失魂落魄拿着一個裝滿金銀珠寶的包袱下山去了。
女子當時埋在那片桃花四時不謝的桃林上。
林畫跟着男子走到山腳下,發現自己並不能走出此山後便又返回,她一半好奇,一半玩心,運轉了道寶中的天然陣法,寒泉突冒,丹嶂立,鳥獸相從,桃花盛開。
那具屍骨,從桃林上,移到桃林下,桃枝桃芽頃刻間穿透她,吸食養料,然後虛實交替,血肉化為飛灰,幾根骨頭,深埋地下。
然後那名叫姚念慈的女子的魂魄被凝聚成形,嬌艷如花,盛開在每一棵桃樹間,她就是後來的漪香夫人。
沒人看見,那名叫馮雕龍的年輕更夫,踉踉蹌蹌形單影隻走到蔥河一處急流出,認認真真把那一包金銀珠寶以長布緊緊捆在身上,然後回頭望了一眼后,毫不猶豫一頭墜進流水中。
後來,有流傳說蔥花邊出現了一名,夜間為人指路,提醒渡船急緩有無風浪的提燈鬼,這鬼物長相老實,行事也善良,就是身上掛滿了金銀珠寶,略顯虛浮不經。
姚念慈來到這后,林畫基本就沒有露過面,她要麼在沉睡,要麼在作畫繪製,補全這瓷瓶一處殘缺,是在燒窯時,出現了一絲形變。
旁人無從看出,這一點變化不止讓這道寶處於道寶與文寶之間,如果日後受到創傷,可就直接跌為文寶了,文寶載不住器靈,林畫會直接灰飛煙滅。
其外,這點器型變化,正在林畫足踝部,也不知張晏昨夜有無發覺,她的左腳是種小巧畸形狀,那位老人畢竟是畫了位女子,女子愛美,眼中點斑能遮天。
所以這幾百年,她也就現身了幾次而已,第一次調動陣法威懾姚念慈以後,她就每日翻書學習人間丹青,和那個老人留下的幾本燒瓷心得,遺憾的是,至今沒敢起火,如果不能確保萬無一失,她是不會堵上一切去修補那塊瓷片的。
當然,後期改瓷是個修士間的說法,與那進窯燒瓷大不相同,是指以那文力化火,再次滲入瓷器局部內里,以文字道力流動,微微改變瓷器原本骨骼血脈走向,達到器型圖案完美的最佳狀態。
只不過,這些年漪香夫人在山中招搖過市,招惹了不少埋藏在老山伸出的老骨頭,甚至有些老傢伙不惜消耗鬼氣化為年輕男子鬼物,拜倒在她身下。
天長日久。
日久天長。
不知哪個生前善於辨土看器的鬼物,發覺此處異常,還把消息透露給山陰那個古老正位山神
,那個中年模樣的人境界不高,卻能調動一半山上靈氣,勢力嚇人。
山水為天地大文章,其中道力,相比某些書中,只多不少。
林畫雖為道器之靈,可是幾百年了自由慣了,並未有認主的打算,何況那個傢伙,年歲有個幾千了,只是想想就厭煩作嘔。
漪香夫人主動去往山陰。
應付一下。
之後,山上鬼物之間就傳遍她與山神老爺是姘頭的消息,對她而言,倒是無所謂,不是謠言。
應付的好。
床笫之間,得知那中年山神對這“正窯”兩字,早就心嚮往之,只是他只能控制山陰,卻不能走到山陽,出來自己那一半地界,他的力量會消失大半。
只不過,山神晉鵬想到一條解決之策,就是與那蔥河夫人,結成道侶,而後他就可藉助蔥河水流轉,來至山陽,道力不失。
山水從不分家,有隨山到水源,有依水尋山根,一個舊日神祀,一個入了大周籍譜的夫人,成為道侶之後,山因水動,水繞山靈,相得益彰。
漪香夫人才膽敢打擾林畫,告知此事,恰巧王介眉聽說山神娶親,搜來一個魂魄純陰的女子,說是當賀禮送去,林畫這才偶然生出應對之策,是要以那女子純陰之體,融魂於這瓷瓶。
她就可以蒙蔽瓶中老人留下的陣法意志,造成這隻道器已經認主的假象,而被認主的對象,就是那個叫春桃的女子,而那春桃的神魂,又暗中被自己控制,林畫就可以攜帶這枚瓷瓶,離開此地,從器靈逐漸轉成器主。
而漪香夫人姚念慈也可以跟隨這道器出山,再去看一眼當年那個投河自盡的負心人。
聽說他因為不忍抓生人落水,至今還是一條鬼氣最薄弱的水鬼,四百年過去,什麼恨意都消磨乾淨了,她臉上也再沒有那天然的少女純真笑容,見與不見,只不過是個執念罷了。
林畫身子在被子裏面悄悄貼近張晏,面帶慚愧道:“再加上你這一身的鬼氣,我就更加有把握了,等我真正化身成人,有了血肉,就把公子養在這天青瓶中,侍奉百年,以報恩德。”
張晏閉上眼睛,口中嗤笑,“如此有良心?那麼春桃呢?就是那名被你生生從身體抽離神魂的姑娘,你該如何報答她?”
他此時莫名生氣,即使作為“階下囚”,有些該說的話,他還是要說。圓滑不能踩着底線,對有些人來說,生命還真不及尊嚴重。
天下大小事,最厭不平聲。
又有多少人敢對着騎在馬上揮舞着鞭子讓眾人讓開道路的縉紳之子問上一句。
憑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