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西凌
西凌用一隻手死死的捂着左腿,那裏儼然有一個透明的孔洞。是時,汩汩的獻血正不斷的往外滲着,順着他的指縫滴落在紅樹界暗沉色的大地里。但他一動不動,匍匐在兩尺多高的落木叢中,彷彿一道巨蛇的虛影。暗紅色的光亮照在他的身上,被壓低的植被叢在他身後緩緩挺直,血液在履葉上未曾滴落,襯着似是同樣的紅色在某個角落發出光亮。一個略過的黑影在那光亮中留存了一瞬的影像,在距離西凌兩尺外的官道上,黑影駐足張望,但卻並未發現什麼,片刻后便遠離了。隨後,確定周身再無動靜。西凌緩緩的翻轉身軀躬身將后腰的繃帶抽出,將其狠狠的纏繞在左腿。虛弱使他的腦袋空白了一瞬,隨即強忍着疼痛緩緩起身,右腿呈弓狀蟄伏,如一支利劍躍起。他抓住垂落在周身的藤蔓往前盪去,朝向東南。
深紅色的面具遮蔽了他的面頰,只剩一雙幽藍色的眼睛裸露在外。黑色的頭髮拘束在裹巾中,細看定能被人識出這是個少年模樣。但此時,如風般跳躍在巨木之間的人兒似乎已經力竭,眉頭深垂,牙齒咯咯作響。鮮血從他身上一滴滴的拋撒,但目的地也越來越近了。
忽然,在虛空之中,一道藍色的光影從他身邊憑空凝聚,在虛空中轉瞬化作菱形的光刃。破空之聲在西凌的耳邊剛剛出現,一道幽藍色的光幕以同樣的形式在虛空中凝聚,但在那道刺目的光刃抵達時便轉瞬化作虛無。西凌的面頰也在那時濺出一道血花,面具被打落在虛浮的草面上。一切的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但若是沒有那道幽藍色的光幕阻攔片刻讓他有了轉頭的時間,想必落在地面上的定是一具屍體。
那少年無力的垂坐在地面,露出一張略顯稚嫩但卻瘦削堅毅的面龐。突出的顴骨上有幾道灰紅色的餘燼,像是粉飾的疤痕又或是某種標誌。虛弱讓他身形踉蹌,但淡然的面龐始終貫徹如一。
“西凌?”追擊上來的黑衣人緩緩攤開手掌有些詫異的盯着少年,面具下的臉色緩緩沉重。
被稱作西凌的少年沒有說話,只是重重的喘息。沒人知道他是不想說或是已經沒有氣力說了。
“查家上下全部封鎖,你為何要跑?或者說..是誰派你來的?”那人的聲音並不高,卻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高傲。那身上的黑衣黑袍不過是用來草草遮掩,綉着騰蛇的紫色衣領從中顯露一角,自帶一種華貴的氣質。
“三少爺,家族為何一定要對伍家出手。”被稱作西凌的少年出聲打破了短暫的沉默。從他的聲音中依然能聽出幾分稚氣,但隱藏的情感卻不同他沉靜的面容,在內里洶湧着的無奈與憤怒令這聲音有些尖銳。
“你是伍家派來的?不..不對,我特意查過,你身世很清白,。”被稱作三少爺的人此時已經平靜了下來,他捻手輕撫着額下像是在自言自語。你既不是伍家的人為何想着給他們通風報信?他帶着幾分質問與疑慮居高臨下的看着西凌問道。
西凌便又不說話了,只是直勾勾的與他對視。
“算了,不論你是陸家還是城主府的人,都沒必要冒死給他們送信,何家那就更不可能了。”踱步在西凌的身側的三少爺像是在自問自答,挑起的眉頭加重了他漠然的神色。
“是誰呢?”他踱步至西凌左側背着身問道。但少年始終沒有回應。
“我在等你回答,西凌。”三少爺轉過身,怒氣在他眉間上涌,但似乎一些難以隱藏的不忍與賞識也漸漸浮露。
“我自認為這兩年來待你不薄,師傅一樣拿你當自家後輩看待。你說你有什麼理由為這伍家事背叛。三少爺的聲音逐漸高昂。
“我有朋友在那裏,若我不告訴他,他的家又滅亡了。我會為此後悔終生。”西凌從有些顫抖的唇間吐出這些話語,彷彿用盡了畢身力氣般長舒了一口氣。
“你不是伍家人?”
“我叫西凌。”
“那好。”三少爺的神色緩和下來。“回去,當這事沒有發生。你朋友我可以留意照顧,但伍家必然是要完了。我先前告訴過你,紛爭既存,弱肉強食。伍家族從上到下自己不爭氣,怨不得別人。”
西凌緩緩的站起了身,三少爺沒有讓手下人有所動作。他也只是緩緩攤開手掌,凝結的空氣中緩緩浮現幽藍色的光芒。氣之禁-尖峰緩緩成型。
忽然,西凌踉蹌着後退了一步。三少爺下意識的要伸手去撫。但一道幽藍色的光幕卻阻隔在他身前將他往後推去。氣之禁-金鐘兀然出現。藉著這推力,西凌也往後退了幾步勉強穩住了身形。他伸出五指示意三少爺不要靠近。而他的另一隻手卻抽出了短刃,決然的放在了自己脖子之上。
三少爺驚怒的站在一旁,手卻不敢再有任何動作。“西凌,你這是何意?”
“三少爺,我其實很羨慕您。”直到此時西凌臉上佯裝的平靜才緩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憂鬱的決絕和坦然。三少爺也收起手掌,讓一眾隨行停下動作。
“我其實很羨慕您,真的。很羨慕。師傅很愛您,家族更看重您。您向來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真的,我很羨慕。”聲音真誠而平靜,但淚水卻悄悄浸潤了西凌的眼眶。
“以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也從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喜歡。我十二歲來到永城,遇到了一個朋友,他喜歡爬樹,我便跟着他。這是我今生唯一喜歡的事。”
“到底什麼意思?”三少爺已經摘下了面罩與黑袍,高昂的長發與華貴的面容使他看起來那麼傲然,以至於明顯的擔憂表現在臉上卻只是緊鎖着眉頭。兩年時間,西凌都是以師弟的身份跟在他身後的。
“查庸是我殺的,除此之外我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查家的事。”西凌的眼中還有淚痕,只是話鋒卻已經表現出尖銳與決絕了。
“他的確該殺。你沒錯。”
“三少爺,感謝您這三年來對我的照顧。消息我也不會走漏了,唯一遺憾的事就是沒能和我的朋友還有姐姐說再見。”他遠遠看向西南方的黑暗,那裏有一棵紅樹曾作為他寓旅這個世間的據點。
“我來自風之源,我是死士西凌。”話語在西凌口中似刀劍般堅韌,彷彿這是一種無比的榮耀。又或是一種巨怖的悲傷。他將刀口刺入自己的心臟,緩緩躺下。
在距離這件事情發生的西南方大概百里有餘。兩個少男少女剛從一棵十人合抱之勢的紅樹上落下。
“紅樹哥,快點快點。現在我只想趕緊到家躺床上睡覺。”
男孩高舉雙手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並又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一程,完畢。”他帶着勝利的語調宣佈。
“哎...哎...毋汐,等等我...。”
查家祠堂,三少爺一行已早早抵達。但中途卻有一件怪事,西凌的屍體竟然不見了。當時隨行之人已經驗證,自稱死士西凌的人在自戕后確已氣息全無。但其屍體卻在運回途中不翼而飛。來人向三少爺這樣敘述:“我們的確抬着他,但就...就突然消失了。我們不知道。對了,好像有一道赤紅的光芒閃過吧,我沒看清。”
三少爺將他們屏退,一個蒼老的身影緩緩出現在他身後。
“爺爺,西凌的確是死了。這我也可以肯定。”
“十六歲,十六歲...氣之禁-金鐘境。你說這小娃又是何必呢?要是能留住該有多好啊!哎!”
“爺爺,他不是其他家族的人。他自稱死士西凌,說是來自風之源。”三少爺十分鄭重的說。
老人身子一僵,隨即有些難以置信,但片刻后還是嘆了一口氣。
“算了算了,先找何家商量吧。上下封鎖都逃了去,現在屍體還能憑空消失。可見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親自去告訴他們,計劃可能要提前了。”
“行。”說完。三少爺和抱着雙臂緩緩走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