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黑與紅之躍
在一片浩瀚無邊的微光平面上,一名赤身男子正平靜地望着遙遠的天際線。
在那裏,黝黑的天空與泛着淡藍色熒光的地面接合在一起,彷彿等待着他的踏足。
然而男子知道,那隻不過是視覺誤差而已。
實際上,在這片幽暗孤寂的空間內,男子曾經徒步行走了無數個日月。
他分不清這裏究竟是夢,還是現實,即便他是一名優秀的催眠大師,也依舊無法獲取足以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這片無垠的奇異空間,似乎混淆了時間與空間,漫長的歲月告訴他,時間已失去了意義,空間亦是如此。
呼~
他吐出一口氣,隨意地坐在平面上。
他再一次打量四周,試圖尋找一些新的事物。
然而這裏什麼都沒有,空空蕩蕩的,目光所及,唯有身下這片無邊無際的平面。
自從他大腦發育日趨成熟,擁有記憶以來,這裏便是這般模樣,從未發生任何變化。
這裏沒有任何他物,如:食物、空氣、水,僅有平面發出淡淡的熒光。
唯他一人而已。
不過,他並不感到絕望,儘管他已經在這裏行走了無數歲月。
倘若真的生於斯、長於斯,他連‘我‘這個概念都不會有,更何況‘時‘與‘空‘了。
每隔一段時間,他的意識便會離開這片空間,在現實中醒來,只不過在這裏產生的任何記憶都會被剝奪,一點兒也帶不回現實。
只有回到這片空間時,他才能取回失去的記憶。
因此,他不能有選擇地看一些有趣的音視頻,作為無聊之餘的消遣來源,哪怕是多背一些題目來做也好…
現實中的點點滴滴是他最寶貴的資源,他為數不多的娛樂方式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憶現實生活。
他彷彿是被拘禁在這片空間的永生者,不吃不喝,不食者不死,甚至不需要任何能量補充,沒有‘體力‘這個概念,也無法真正地死亡。
“這裏究竟是哪裏?”
他已經思考這個問題不知多少遍,但是他的思考並沒有得出有意義的結論來,在幾乎無法對這片空間產生任何影響的情況下,就連實驗也失去了意義。
雖然他在這裏生活了漫長的時間,他對這個空間仍是所知甚少。
經過實驗,他所在之處為一巨大平面,至少他無法測算出平均曲率半徑。
從現實中進入這裏的間隔時間並不固定,有可能是幾年、幾天、幾個小時,甚至幾秒鐘,有時幾乎是零點幾秒,在外界的一個眨眼之間,也許他就已多次進入這裏。
而反過來,在這裏停留的時間卻大致是恆定的。
另外,這裏的時間流速與外界並不一致。
坐了一會,男子再次站起。
距離離開這裏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還有其他事情要做,這是他唯一的工作,也是他的樂趣之一。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只見無垠的平面之上出現一條由兩種符文組成的道路,這是他在現實中無意得到的催眠符文,擁有神秘的力量。
他試圖藉助這種力量,對這個空間產生影響,從而擺脫這個永無止境的‘監禁‘生活。
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一種超越了現實的手段。
平面之廣,無可丈量;而他所畫下的符文亦無可計數。
他嘆息一聲,由於現實中的他無法得知這裏的情況,他並沒有費盡心思地搜集這種催眠符文——在現實中,他僅僅把這當做一種樂趣。
除此之外,這也導致現實中的他沒有意識到這種符文的寶貴,只是作為催眠手段而已。
一眼望去,兩種符文錯列排布,密密麻麻,最初始之處早已超出肉眼所能及。
實際上,每隔一段相當長的距離,他便會改變符文的排列方式,這個距離同樣超出肉眼能識別的範圍。
男子欣賞片刻之後,收回目光。
伸出右手,將食指抵在牙齒一側,狠狠一咬,隨後吐掉嘴中的殘指,忍住漸漸麻木的痛苦,在地上畫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標準,儘管右手稍稍顫抖,但從未有一絲遲鈍,手法流暢而迅速,這是畫了無數歲月帶來的熟練。
對於作畫這件事,他很有經驗:咬斷手指之後,一開始血液會猛然噴出,這時動作要快。
不過,傷口處的血液很快便會凝固,凝結成痂,這時無需再咬,只需加大力度繼續作畫,自會溢出血來。
只有結上一層厚厚的痂時,才需要停下來揭開血痂,或者是再次咬出一個新的斷口。
不知過了多久,他停了下來。
他的兩隻手掌光禿禿的,十指皆不見,在咬斷數次之後,每一個手指處都只剩下一個小凸起。
一開始,他並不能承受住十指連心的痛苦,必須藉助催眠消解疼痛;所幸經歷漫長歲月的磨鍊,即便不催眠自己,也可以安心書寫。
‘時間差不多了‘,他這樣想到。
每一次進入這片空間,他的身體都會恢復,為了確保更有效地利用體內的血液,他估算了每次留在這片空間的時間,大約是三天左右。
假如身體無法恢復,他自然不可能這般做,在第一次咬斷手指之後就會嘗試其他的方法。
測定平面曲率也是藉助自己的整根手臂,前前後後加起來佔用了他三次‘進入‘,足足有五根手臂立在一個龐大四邊形的五個節點之上。
唯一得到的的信息便是,這裏是一個平面,而非球面。
……
時間緩緩流逝,男子眼中閃過疑惑,以他的估算,現在時間緩緩流逝,男子眼中閃過疑惑,以他的估算,現在應該早已離開這個寂靜無趣的空間,然而……
他依舊留在原地!
‘我腦子壞掉了?‘
他有點不敢確定,是他估算失誤,還是異常發生?他的估計從未出過差錯,但人腦怎麼能和機器比較,也許是他估錯了…畢竟,今天繪製符文的狀態不錯,兼具畫家與書法家的風采。
大約數個小時之後,男子雙手耷拉着,若有所思地坐在地上。
“看來,的確是發生了什麼。”
以他的時間估算能力,認真狀態下可以做到每小時誤差控制在一秒之內,而目前這個狀況,就算是時間感極度缺失的人也能發現異常。
他沒有擔憂什麼,反而有點欣喜,這個空間令他早已絕了徹底擺脫的念頭,然而現在突然發生異常情況,這意味着長達數百年的‘監禁‘有了終結的可能!
也就是他是一名催眠大師,能自我催眠,及時改善心理狀態。
換了其他人,任誰在一個相同的地方毫無意義地呆上數百年,都得陷入瘋狂。
思考了半天後,他決定做點什麼。
不能一直空等下去,這片空間還有他寫下的大量的符文,也許會有所變化,無論怎樣,也該去查看一番。
男子忍着疼痛,撐着地面站了起來,看了一眼腳邊的符文。
同樣一份血液,一種符文寫下顯出鮮紅色,另一種符文卻是黑色,這也是他堅定不移繪製符文的原因之一,而現在這種反常現象依舊未曾改變。
由近及遠,黑色與紅色的符文組成了一副無垠血書,平鋪在淡藍色的熒光平面上,彷彿一枚枚黑紅相間的眼珠,形成了一條約一米寬、長度未知的‘眼帶‘。
兩種顏色血液的遮蓋在熒光地面上,使得血書泛着暗紅色與鮮紅色的光。
他從符文上走過,視線來回掃視,以他的記憶和其他符文為參照物,尋找是否有何異狀。
他看得很仔細,也很有耐心。
數百年的繪製,這片血書的範圍到底有多大、長度有多長,早已遺忘在記憶的角落裏,唯一記得的就是符文的疊代公式。
就這麼走一遍,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不急一時。
……
在現實中,他只是一個21歲的年輕小伙;在這裏,他已經活了數百年之久。
數百年的時間裏,幼稚無知僅僅佔據了數年,剩下的時間皆是少年至青年。
他從12歲第一次獲得催眠符文那一年起,便開始了符文的繪製。
……
三年後,男子停下了腳步。
三年的時間,他仍未離開這裏,而這段時間內,他足足走了九萬多公里。
然而,依舊未行至血書盡頭。
不過此刻,男子的臉上卻泛起笑意,他注視着微微隆起的小片黑色符文,不知在想什麼。
良久,他放棄細看,開始狂奔起來……
隨着他的奔跑,一旁隨着他的奔跑,一旁的黑色符文也越來越扭曲,其下的淡藍熒光地面也逐漸隆起、抬高,直至…一處爆裂開來之處。
男子蹲下,用手掌感受着堅硬而鋒利的地面斷裂處。
這片空間的地面說是地面,實際上是一種泛着藍光的堅硬平面,即便他的牙齒、腿骨殘片,都無法損壞一絲一毫。
他看向斷裂的地面缺口,什麼都沒有,從缺口的形狀來看,彷彿有什麼東西想要從地下鑽出,導致地面硬生生擠出一個缺口,但只擴展了幾十厘米。
男子看了一眼四周的符文,唯有黑色符文下的地面隆起、崩裂;紅色符文之下的地面別說崩裂了,連點隆起的跡象都沒有。
其次,跑到這裏,同種符文的分佈也更加密集,更多的黑色符文或紅色符文聚集在一起。
他繼續向前跑去,這條血書之路的盡頭,是大片連起的同種符文。
在這個神奇而枯燥乏味的空中,男子沒日沒夜地跑,大概一個多月之後,
男子站在一個深坑之旁,附近是大片連起來的紅色符文,深坑之處的黑色符文已不見蹤影。
然而,這個規模的深坑,四周本該出現大量的地面殘骸,如今卻乾乾淨淨,只剩一個霧氣升騰的坑洞。
男子沒有思索這一點,跑來的路上,他就注意到這件奇怪的事情。
此刻,他正好奇地看着坑內的景象,沒有什麼無限循環的空間、他在洞裏看見了他在洞裏看見了他在洞裏看見了他在…也沒有一望無際的黑暗虛空。
他看見了…一個靜止的世界!
……
男子看着坑中的世界,不由得皺起眉頭,坑中的視角處於某個人類聚集地的上方,類似於居民區,但是建築佈局非常混亂。
高空視角使得整個畫面的細節嚴重缺失,這令他無法判斷畫面對應的地理位置。
不過,那藍色的衝擊波、懸浮在半空中的古鐘、黑色的火焰,怎麼也不像藍星!
超凡?
他想了想,走向另一處,那裏有另一片連起的黑色符文,規模和當前這個差不多。
……
男子站在坑前,死死盯着坑中的畫面,這裏確實也有一個深坑,坑中同樣是一個靜止的世界。
最重要的是,他看見了自己!
最後一次進入這片空間的自己!
畫面中,他正在結束一項催眠業務,旁邊隱約可以看見一位熟睡的老人。
男子沉默着,靜靜地看着這一幕,他無數次幻想着自己能永遠留在現實中,享受那充滿樂趣與挑戰的生活與鬥爭。
每當回憶起現實,他都會感到一陣苦澀和嚮往。
“唉”,男子嘆息一聲。
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了他在藍星的未來…一個平凡而有趣的未來。
……
站在兩個坑洞之間,他感覺自己彷彿像站在兩個世界之間那樣,孤獨而奇詭,心情矛盾而複雜。
悄無聲息間,他意識到自己面悄無聲息間,他意識到自己面臨一道選擇題,一道連題目包括選項都是猜出來的選擇題。
也許,他要選擇一個世界。
時間緩緩流逝,十數個小時過去,他依舊站在原地思考,他算是某種意義上的長生者。
對於長生者來說,時間只有長短的區別,用于思考的時間非常充足,這也包括了耐心。
忽然,他笑了起來,其實沒有那麼難選,他現在的處境已經糟糕透頂,那麼為什麼不去選擇更有誘惑力的那個?
而且,未必不能兩個都測試一遍,僅僅只是一次嘗試的先後,他便思考了這麼久,該說他不愧是長生者嗎?
“呵呵”,他發出一聲不明意味的嘲笑,徑直走向一片紅色符文。
看了一眼光禿禿的手掌,他抹了一把地上的符文血跡,這些血液仍然像剛寫下時那般鮮紅。
隨後,他直接在地面上打起滾來,不一會,身上沾滿了一層紅色符文血跡。
看着眼前的世界畫面,他用手掌輕輕試探一下,不出意料,他的手掌像之前一樣穿過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男子轉身凝視背後:熟悉的幽暗天空、泛着藍色熒光的堅硬地面,以及一眼看不見盡頭的符文血書。
在一片黑與紅之間,男子一頭扎進了坑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