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1楔子
周王伐紂,火燒朝歌,而後自封天子,定都鎬京。然則天下群雄不服者大有人在。為安撫各地部族,周天子一邊以王師鎮剿,一邊廣封天下諸侯八百餘家,一手胡蘿蔔一手大棒,終於搞定了天下群雄,遂一統華夏。
至當下,周室已有國祚八百餘年,然則除了名義上的天下共主地位之外,只有可憐的洛陽京畿數十里尚在王室治下。
相反,當年周天子分封的諸侯則在數百年的連綿血戰中被淬鍊得無比強悍。經過八百年兼并戰爭,立國最初的八百諸侯所剩無幾,但倖存者無不武德充沛。當下天下七大戰國相繼稱王,各自地廣千里,人口更是百餘萬乃至上千萬,動輒為了土地財貨大打出手。
洛陽周天子只能望着原野上的強悍諸侯廝殺,無助地縮在洛陽城內瑟瑟發抖,心裏拔涼拔涼的。
……
新科穿越人士趙景裕躺在算不上華貴的床上,雙目無神,百無聊賴。
就算要穿越,也應當穿越到盛世,屆時吃着火鍋唱着歌辦辦學宮,當個閑散太平王爺魚肉一下百姓。或者胖揍四夷、腳踏東瀛彈丸小國炫耀一下武功……
眼下這可是戰國,號稱大爭之世的戰國。戰敗者的頭顱被戰勝者放上祭壇,不會有任何人覺得不妥,他們只會覺得你太弱。
趙景裕身為資深歷史小說愛好者,自然察覺了眼下這個戰國雖然與前世記憶中大體相同,但仍存在些許不同。比方說在這個年份,前世中的七大戰國還未全部稱王,這條時間線里著名的田氏代齊也沒發生過,齊國的王室始終姓姜……
細細想來,自己穿越來的這個身份倒也不俗,正是七大戰國之一趙國的公室子弟——大趙國三公子。
可惜,趙國貧弱,即便身為嫡系公子,趙景裕也沒什麼鐘鳴鼎食享受生活的待遇。若是物質享受不夠窮奢極欲也便罷了,最要命的是人身安全還得不到保障。
趙國先前已經歸天的幾代君王,要麼昏暴無道,要麼庸庸碌碌,近百年來喪師辱國、丟城失地不在少數。雖然當今趙王多年勵精圖治,趙國仍然十分虛弱。
大爭之世的規矩:對弱者沒有憐憫,只會趁你病要你命。趙國越是積貧積弱,周邊諸國越是虎視眈眈。自趙景裕的父王趙平昇即位以來,短短五六年已有大小戰役數次,幾乎歲歲都要大動兵戈。
一句話來形容眼下的趙國:窮得叮噹響,沒滅國全靠玩兒命。
……
“公子,公子!”一彪形大漢氣喘吁吁,破門而入。
趙景裕打眼望去,一時氣不打一處來,眼前這廝正是自己的貼身宗士高栩,也是自己眼下怨天罵地的緣由之一:別的穿越者一覺醒來,身邊不是嬌妻美妾便是懦怯的清純奴婢,偏偏自己身邊是這麼一個渾身肌肉的糙漢子。
身為剛剛畢業的農業機械專業大學生,他本來已經簽下了一份年薪十萬的優厚offer,卻突然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離奇的異世界。念及如此,趙景裕心中的不滿更上一層樓。
忠心耿耿的高栩絲毫沒覺察到自家公子的不滿,一個箭步衝到趙景裕面前,欣喜道:“公子,果然如你所言——那東西飛起來了!”
趙景裕精神一振,也忘記了對高栩破門而入表示不滿。閑在宮禁之中無所事事,趙三隻能自己做些玩具解悶兒。說來可憐,這趙國公子十四歲前不得離宮,這具肉體的原主人長這麼大還沒出過幾次宮禁。
既然出不了宮牆,趙景裕便突發奇想——製造個熱氣球出來,也好讓自己飛上去看看,這兩千年前的邯鄲城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門口的侍衛們對這個闖進公子寢宮的冒失傢伙倒也沒有不滿,高栩這廝是三公子趙景裕的玩伴兼發小兼伴讀兼貼身保鏢,實打實的心腹,和趙景裕再沒大沒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趙景裕平日裏也是個沒大沒小的主兒。
……
趙王平昇推開面前堆積如山的奏簡,一時間只覺得氣悶無比。
趙氏,嬴姓,古大廉之後,自趙氏先祖立國,如今已有二百餘年。
趙王昇十九歲跟隨先王征戰沙場,三十五歲即位,如今他已經年過四旬,正是不折不扣血海里廝殺出來的“馬背上的君王”。
雖然僅僅即位五年,但是他勵精圖治,宵衣旰食,勉力讓已經殘破的趙國維持住了一口元氣。尤其是五年來周邊諸國數次入侵,趙昇這位出身軍旅的君王屢次帶兵親征,硬生生帶着窮困潦倒的趙國很是打了幾場勝仗。
尤其是去歲的定陽大戰,趙昇帶領窮得衣衫襤褸的趙軍死磕中原第一強國魏國,一戰斬首四萬,硬生生打退了強悍魏軍的入侵,甚至反過來奪回了先王丟掉的小半個定陽之地。
眼下這位趙王平昇卻英雄氣短長吁短嘆,眉毛緊縮。
案上的奏摺絕大多數都是軍報,尤其以定陽之地傳回的軍報最令人觸目驚心。斥候冒死傳回的種種跡象表明,魏國正在源源不斷向邊境的魏城大昭輸送物資——這正是一場大戰的徵兆。
去歲雖然舉國拚命,勉強大勝魏國,但那場惡戰讓本就風雨飄搖的趙國更加殘破不堪。等到魏國重整旗鼓攜怒而來,只怕外強中乾的趙國將要面對的將是全力以赴的對手。
見趙王起身,一側侍立的老內侍慈澤白眉一顫,默默為趙王披上了披風。
趙王心中煩悶不已,突然輕咳一聲:“走,今日不批奏摺,去花園中轉轉。”
老慈澤躬身稱是,正欲招呼衛士,便聽趙王擺了擺手:“無需那許多繁瑣,只你一人陪我轉轉罷了。”
慈澤垂眉答應一聲,陪趙王走出了書房。
正值正午時分,陽光極好,趙王的心情也隨之舒緩了些許。也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個甚來?無非又是一場惡戰罷了。老趙人世代惡戰、舉國尚武,鮮血本就是為了戰場而流的。
……
趙王二人繞過兩處庭院,面前是一座漂亮的園林,院牆之後卻是嘈雜聲大作,歡笑聲和驚嘆聲不絕於耳。
公族子弟禮儀行止皆有法度,眼下這大聲喧嘩顯然不符禮法。喧鬧聲在這寂靜的宮禁之中顯得格外刺耳。
趙王久在軍旅,即便是即位之後,一年時間也有三百天都在軍中,他對邊境險關的了解倒是更甚於對宮禁的了解。趙王昇開口問道:“這是何人寢居,如此喧嘩?”
慈澤打眼一看,便低眉道:“君上,這是三公子的臨風閣。”
趙平昇恍然,原來是三公子景裕的寢宮。這位三公子趙景裕自幼極度厭學,不學無術,雖然絕頂聰慧卻整日遊手好閒,很是讓子嗣單薄的趙王頭疼。既然是這個小紈絝的地盤,那眼下這嘈雜喧鬧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可即便是對於公子裕來說,這樣的喧鬧未免也太不像話了,趙王正欲說話,卻見一旁一直低眉順目的慈澤大驚失色:“君上快看!走水了!”
只見院牆之後,滾滾濃煙翻騰而起,分明是燃起來了!
趙王大驚:“宮中郎衛何在?速來救火!”
用不着趙王招呼,四處巡邏站崗的郎衛們早就注意到了這邊的濃煙,一個個大呼小叫,四處尋找盆桶接水,沒找到工具的郎衛情急之下,脫下了頭上的頭盔來盛水,一個個頭髮散亂,好不狼狽。
在眾人的慌亂之中,一個碩大的熱氣球緩緩升空……
……
趙王氣得臉都綠了,他被某個手腳笨拙的郎衛搞了一身水,眼下看起來狼狽不堪。他仰起頭看向天上的逆子,手裏的馬鞭蠢蠢欲動:“混賬東西,滾下來!”
火災顯然是虛驚一場,但是地上作為燃料的木頭分明是趙王曾經親手栽種的幾株桃木,再加上剛剛引起的一場大混亂,趙王決意要讓這個整日遊手好閒的三公子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趙景裕渾然不知自己正身處於家庭暴力的危險之中,他臉帶興奮之色:顯然,熱脹冷縮的物理原理還是與前世沒有差別。而只要物理規律不改變,趙景裕有信心憑藉自己的機械學士學位吊打這群沒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古人。
趙景裕低頭一看,地面上烏泱泱一大群人,為首的正是自己的父王——一身濕淋淋的十分狼狽。尚沒注意到趙王手裏馬鞭的趙景裕心中油然升起感動之情:前世他是孤兒,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惦念自己的安危。
在高栩的指揮下,眾郎衛七手八腳,終於使熱氣球成功降落下來。趙景裕滿臉興奮,顯然還不知大難臨頭。
趙王本想一鞭子抽上去,但看着趙三溢於言表的興奮之色,有心讓他先認識一下錯誤再施以懲戒。趙王臉色鐵青,用馬鞭指着熱氣球道:“這是何物?”
趙景裕笑道:“回稟王父,此物喚作熱氣球,可以藉助熱氣升上天空。”
趙王看着通體用麻布縫製的熱氣球,臉上一陣抽搐。趙國貧弱,連他這位堂堂趙王平日也養成了節儉之風,眼前這一大堆被糟踐的麻布也算是價值不菲,若是放在市場上,能賣出好些錢兩。
“你這孺子,整日不學無術,空有些小聰明,卻不知鑽研治國之術,竟日琢磨一些奇技淫巧!”趙王揚起馬鞭就要家暴趙景裕。
若是先前的趙景裕,恐怕已經瑟縮在地驚恐地求饒了,但眼下魂穿而來的趙三是個成長在紅旗下的好少年,對腐朽的封建主義的那一套家長制度向來持批判態度,自然無所畏懼。
眼看自己的心血大作不被趙王認可,趙景裕立刻出言抗辯:“王父所言差矣。這熱氣球用處甚多,何談與國無用?”
趙王被這出乎意料的辯駁搞得一怔,本已揚起的馬鞭又放了下去,面無表情道:“與國何用?若不說出個子丑寅卯,莫怪為父家法伺候。”
趙景裕昂聲道:“正所謂登高望遠,這熱氣球可以載人於空中,使人目視百里。若在兩軍交戰之際放出這熱氣球,敵方一切動向皆會無處遁形,這熱氣球豈是無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