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勾欄瓦肆
趁着邵山城跟牙人簽契,邵氏牽過邵秋實,偷偷地往她懷裏放了五個銅錢:「二娃,這些錢你拿着,到了太原府好好照顧自己。快拿着,別叫你爹看見。」
邵秋實捂住胸口的銅板:「娘,太原府很繁華,東西肯定比咱們這裏貴,貴很多的。」
邵氏想了想,又摸出五個銅板:「去了太原府好好做工,不要擔心家裏。」
「我從沒去過太原府,那麼遠,我好害怕。」
邵氏有些為難:「你爹給我的錢不多,這些都是我偷偷攢的,家裏還有大丫,還有光宗,都要用錢。」
「要不還是讓姐姐去吧,雖然她賣的錢少,爹會不高興,但她比我大一歲,肯定能夠應付。」
邵山城不高興?邵氏打了個哆嗦。
邵氏咬牙將剩下的十三個錢連着荷包一起給了邵秋實:「你雖然比你姐姐小,卻比你姐姐能幹,你一定能做得比她好。這些錢你收着,別怪娘,更別怪你爹,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命不好。」
「好,」邵秋實握着二十三個銅錢,點頭,「我不怪你們。」
這次,是她自己要去太原府,她不怪母親,不怪任何人了,但也跟他們再無瓜葛。
邵秋實跟着牙人離開了邵家,到村口,隔壁張嬸子追上來。
張嬸子匆匆地煎了幾張蔥油餅,還是熱的,塞在邵秋實手裏:「拿着,拿着路上吃。」
邵秋實接了油餅:「謝謝嬸子。」
「好孩子,多好的孩子。」張嬸子嘆着氣,她實在喜歡邵秋實。
如今兒子張浩正尋摸着親事,張嬸子東看一家不滿意西看一家也不滿意。
媒婆都生氣了,從來都是好姑娘挑兒郎,張浩的確不錯,可以挑挑姑娘,但也沒有這樣個挑法的啊。
張嬸子也覺得自己挑得過分了,但她每看一個姑娘都忍不住跟隔壁的邵秋實比較,比來比去,越發覺得滿山頭再找不出邵秋實這樣勤勞踏實聽話能幹的小姑娘了。
早些年,張嬸子還動了讓兒子張浩娶邵秋實的念頭。
孩子年紀小?年紀小怎麼了?可以等嘛。
娶妻不賢禍三代,選夫不好毀一生。
莊戶人家又不會納妾,她的兒子一輩子就娶這一個妻子,自然是要慎之又慎的。
但她看邵山城那個樣子,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會是個好親家,也就歇了心思,對邵秋實只剩下可憐。
「走了也好,哪有你爹那樣打親閨女的。我剛出來聽見你爹又在家裏打春花,也不知道惹着他什麼,哭得可慘了,造孽。外面再怎麼過得差,至少沒有人會這樣打你了。」
「這是我跟你張叔的一點心意,你拿着。」說著,張嬸子往邵秋實懷裏塞了個小荷包。
荷包裏面是硬的,邵秋實觸手就知道是銅板,連忙拒絕:「不行,我不能收。」
「拿着拿着,平日裏幫我餵雞餵鴨,你叔腿腳不好,你上山打草也不忘記給他帶草藥,我心裏明白的,」張嬸子嘆了一口氣,「到了太原府安穩下來還是給我們報個信。你爹狼心狗肺,我們還是記掛你的。」
「好。」邵秋實眼眶忽然有些發燙。
「走吧走吧。」張嬸子擺手,眼圈也紅了。
「你人緣倒不錯,」牙人綠豆大的鼠眼瞄着邵秋實手裏的荷包,「給了多少錢,快數數。」
邵秋實把荷包揣進懷裏里,將蔥油餅分出一張給牙人:「叔叔也吃。」
吃人嘴軟,牙人接了蔥油餅,倒不好繼續問荷包的事情。
晚上,牙人帶着邵秋實到了驛站。
他們會在山下的驛站住一晚,然後第二天一早坐牛車去太原府。
驛站是供傳遞文書的驛兵及往來官員中途更換馬匹休息住宿的地方,不是尋常旅店,不接收百姓住店。
但這裏實在偏僻,三年五年的沒有驛兵和官員上門,給驛丞的俸祿也時常短缺剋扣。
那驛丞沒有辦法,才偷偷摸摸地讓百姓住店,藉以餬口。
進了驛站,牙人開口就要了兩碗陽春麵,又問最便宜的房間多少錢。
驛丞心善,還以為粗布衣衫的兩人是父女,給他們的面里窩了雞蛋,又說後院的馬棚可以睡,不收錢。
牙人也不客氣,稀里嘩啦地吃了雞蛋麵條,嘴巴一抹,就往後院馬棚去了。
邵秋實跟牙人一起窩在馬棚的乾草上,聞着馬糞味望着夜空中的星星發獃。
「還沒問叔叔姓什麼。」
「李。」牙人也在發獃,他絲毫不嫌棄馬棚骯髒,還叼了一根乾草在嘴裏。
「李管事叔叔。」
牙人豁然一側頭,沖邵秋實齜露出一口黃牙:「小丫頭別裝了,你早看出來我不是什麼管事了。」
「李叔叔不是管事嗎?」邵秋實反問。
「誰家管事穿我這樣的衣衫,誰家管事採買丫頭沒有車馬,誰家管事為省幾個錢睡馬棚?」
其實邵秋實早知道牙人姓李,知道他不是管事。
知道他既賭又嫖,五毒俱全,尋常幹着牙人,逼急了也拐孩子,人送諢號拐子李。
知道經拐子李手裏的孩子,雖然也有正經送進大宅子裏當丫鬟的,但這樣的少,多是進了勾欄瓦肆。
夢裏,或者說前世,邵秋實就被拐子李直接送進了勾欄瓦肆。
是的,邵秋實是重生的。
她本是婆娑道修第一人,萬年來最有可能踏破虛空渡劫成仙的修士。
誰知渡劫失敗,眼前一黑,就回到了八歲這年因為一件褙子被父親打得昏死過去的時候。
「但李叔叔一口氣給了我爹三百個錢。」
「我想着你心裏明白我為什麼買你,也認了命,多給幾個錢就當買個安心,省得一路提防你逃跑。」
說開了,邵秋實也就不裝了:「李叔叔,你往太原府的傅家送過孩子嗎?」
「傅家?你怎麼知道傅家,你爹說你從未離開過困牛山。」拐子李面露疑惑。
「李叔叔你先回答我,往太原府的傅家送過孩子嗎?」
「倒是送過。」
「那可以把我送進去嗎?」
拐子李一愣,嗤笑起來,綠豆大的鼠眼裏都是精光:「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明的,原來也做着夢呢?傅家是什麼樣的人家,你以為阿貓阿狗想進都能進去?」
「叔叔不是說往裏面送過人嗎?」
「那是……」拐子李話說到一半,住了嘴,「反正你就只管安心地跟着,我已經跟你找好了下家。」
「是勾欄瓦肆嗎?」
jj.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