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家生子與鄉巴佬
魏媽媽走了,甜杏果然待邵秋實十分悉心,先帶她去領了衣服被褥和日用品。
甜杏自稱姓李,叫李甜杏,十分健談,一路上問邵秋實姓名,問她年齡,問她來歷,邵秋實一一答了。
最後,李甜杏將邵秋實帶進一個房間:「這是你以後住的屋子,你先在這裏獃著。今天是高嬤嬤的課,她為人嚴厲,不喜歡別人打擾,下午的課你就先別上了,明天再上吧。」
「好,多謝你了。」
邵秋實應下,李甜杏便起身走了。
李甜杏走後,邵秋實開始打量這個房間。
房間不大,但因為來這裏住的都是小丫頭,也擺下了五張小床,想來是五個丫頭合住。床雖然小,卻有窗幔可以適當遮擋,倒比邵家寬敞自在一些。
邵秋實將剛領的衣服放在空置的床上,開始鋪被褥。
不多時,外面漸有人聲。
「聽說今天來了新人,」一個女孩子從門外走進來,「你就是今天來的人?我叫江婷,你叫什麼名字?」
「邵秋實。」邵秋實回答。
江婷坐到邵秋實身邊:「你從哪兒來的?怎麼來的?父母是做什麼的?」
江婷一口氣問了幾個問題,邵秋實正琢磨先回答哪個,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大喊。
「江婷,你不用獻殷勤了,獻了也是白獻。」
邵秋實循聲看去,見門口站了幾個穿着同樣的鵝黃色紗裙的小女孩,那紗裙跟邵秋實剛領的一模一樣。說話的是打頭的小姑娘,生了一雙眼尾上吊的丹鳳眼,顯得有些跋扈。
「謝雪蘭,你什麼意思?」坐在邵秋實旁邊的江婷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謝雪蘭笑起來,上吊的丹鳳眼看着更加跋扈了:「甜杏早問過了,她就是個山裡來的鄉巴佬,跟你一樣的鄉巴佬,不然也不會安排在你們屋裏。笑死我了,一屋子的鄉巴佬,哈哈!」
甜杏?邵秋實下意識看過去,只見謝雪蘭身後,李甜杏甜甜地笑着,見邵秋實看過去,笑得越發甜了。
邵秋實恍然,難怪方才帶她領衣裳找屋子時問得那樣詳細,恨不得將祖墳刨一遍。
江婷也恍然大悟了:「你們是故意的。」
「都說了要把鄉巴佬放在一個屋子,自然是故意的了。」謝雪蘭沖江婷做了個鬼臉。
江婷是個八歲的小姑娘,經不住挑撥:「你……」
「江婷!」一個聲音叫住了江婷,是跟江婷同屋的季月懷,比江婷大兩歲,今年十歲了。
見江婷被叫住了,謝雪蘭露出有些掃興的表情,又挑釁道:「怎麼,你要打我嗎?就因為我把跟你一樣的鄉巴佬放在你的屋子裏?你就想打我?」
「你!」
「江婷。」季月懷又叫了一聲。
江婷極為信服比她大兩歲的季月懷,雖然依舊滿臉憤憤,卻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再做什麼。
謝雪蘭越發露出掃興的表情:「孬種,早晚把你們這些鄉巴佬趕出去。只要敢動手,就讓我娘趕出去。」
說著,謝雪蘭帶着一群小姑娘走了。
「她謝雪蘭有什麼可牛的?長得那副樣子,嬤嬤教的功課門門都是差的。不過是仗着老子是莊子上的管事,仗着娘在老夫人面前做事,仗着是家生子便成天惹是生非。偏偏教習嬤嬤看在她老子娘的面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越發縱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這樣說著,江婷到底膈應謝雪蘭一口一個鄉巴佬獻殷勤,一屁股坐回自己的床上。
「行了,」季月懷道,「你既知道她有這些可依仗的,又何必跟她爭嘴舌?」
「是啊,爭一時的嘴舌痛快是沒有用。」另外一個叫唐春香的丫頭也道。
「我只是氣不過,」說著,江婷瞪向一旁的邵秋實,「被人叫鄉巴佬也不敢回嘴,你可真是慫包。」
迎上江婷的目光,邵秋實道:「我住的地方叫困牛山。」
江婷越發生氣了:「誰問你住哪裏了?」
邵秋實又道:「我是從山上來的,所以她叫我鄉巴佬,並不算叫錯。」
江婷瞪圓了眼睛,沒想到邵秋實如此輕易就接受了鄉巴佬的稱呼,眼中寫滿愕然,這邵秋實是傻子嗎?
「你呢?你也是從山上下來的嗎?」邵秋實問。
「我才不是從山上下來的,我家就住在太原府里。我爹可厲害了,宰一頭豬就能賺三四百個銅錢,他一天能賣三頭豬呢!」急於跟「鄉巴佬」這樣的稱謂劃清界限,江婷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自己的來歷。
邵秋實聽明白了,江婷家是做屠戶的:「那謝雪蘭為什麼叫你鄉巴佬呢?」
江婷撇了撇嘴:「謝雪蘭是傅家的家生子,從小在傅家長大,在她眼裏不是家生子的都是鄉巴佬。」
「家生子是什麼意思?」
「這個都不知道,你可真是個鄉巴佬,」江婷被謝雪蘭叫鄉巴佬就炸毛,轉頭卻用嫌棄的口吻叫邵秋實是鄉巴佬,「家生子就是說,她老子娘、她兄姐和她都跟傅家簽了身契,他們一家都是傅家的家奴。」
「那你呢?也跟傅家簽了身契嗎?」
「我才沒有,我爹說簽了身契就是奴婢,是賤籍,他沒有簽,我還是良籍,傅家最多算雇傭,對啊,」江婷的眼睛一下子亮,「我可是良籍的民,她謝雪蘭一家子都是賤籍奴婢,誰瞧不起誰還不一定呢!」
邵秋實的目光在屋子裏略一逡巡,除了江婷興高采烈,其餘三人的目光都沉沉的。
看來這個屋子裏只有江婷沒有簽身契,其他人都是簽了的,包括邵秋實。
季月懷也在看邵秋實,邵秋實身上穿的應該是新衣裳,依舊能看出又黑又瘦。手上有老繭和刀口,一看就是干慣了農活的苦孩子。一雙眼睛烏沉沉的,一看就不夠機靈。
就是這樣一個一看就不夠機靈的山裏孩子,幾句話就安撫了暴怒中的江婷,湊巧嗎?
並不知道季月懷心裏的彎彎繞,自覺在戶籍的事上踩了謝雪蘭一頭,江婷看邵秋實也順眼起來:「你住都住進來了,也不能換了,我跟你說說傅家的事情吧。」
「好。」
「傅府可是太原府的大府,不然我爹也不會把我送進來當女使。要知道我爹可厲害了,他宰一頭豬就能賺三四百個銅錢,一天能賣三頭豬呢!」
這話邵秋實已經聽江婷說過一次,此時只作不知:「那麼多錢呢,真厲害。」
「可不是,我爹還很疼我,我在家,他總給我買甜糕餅。我娘不讓,說吃多了上火,還長胖,女孩子長胖就不好看了。我爹就偷偷地給我買,被我娘發現了,娘揪他的耳朵,疼得他直叫,但是他下次還給我買。」說到這裏,江婷的眼睛亮晶晶的,裏面全是小得意。
一直沒有說話的最後一個女孩姚麗華嗤笑一聲:「可算來了個新人,又能讓你窮顯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