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血與星空
“萊尼,你在這裏嗎,我不怎麼會玩捉迷藏誒。”
嫵媚柔弱的身影在昏暗碩大的棚屋之間緩緩穿行着,受驚的馬匹正不斷嘶吼着,健壯有力的前蹄一次次的朝前揚起。
飄動的血刺找到了合適的目標,分別扎進了棚屋的諸多馬匹的體內,隨着馬匹軀體的收縮乾癟,瑪麗身上的幾道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血刺也在鮮血的滋養下成長的更為修長,眼眸中的血色也越發濃厚。
林墨靠在棚屋中的一處運草拉車下方,胸膛大幅度起伏着,趁着還沒被發現,儘可能的調整回復戰鬥所消耗的靈力與體力,深棕色額發在汗水的影響下凝結成幾縷,緊緊貼合在額頭上。
經過方才的交手,林墨大概清楚了對方的實力。
血魔所散發的力量與氣息太過於貪婪殘暴,和自身取於自然的純凈靈力截然不同,如果以修靈的境界作為參考標準,那她目前所具備的實力大概與汲靈期一或二階的強者相近。
如果沒有之前在羅佩爾宅邸的兇險遭遇,林墨完全有實力與她正面抗衡,如今的他與敵人相差了將的實力,加之攻擊範圍寬廣的血刺威脅,林墨所具有的近戰優勢也近乎被剝奪,想要硬拼取勝,根本就是痴人說夢。
“難道這一世又得草草結束了嗎?”
“找到你了!”
乾草車轉瞬間被血刺撕碎爆開,位於其下方的林墨踉蹌的朝後方滾過數周,才勉強避開了飛濺四散的草車碎片。
幾把收割小麥的短小鐮刀似乎感受到了林墨的劇烈動作,從遠處掉落在地,這個小小的細節並沒有被林墨所忽視,林墨仍然能感受到鐮刀上殘存着屬於他的微弱靈力。
受到過往干農活時的情景啟發,林墨決定將自己殘存的所有靈力付諸在幾乎等同於送死的想法上,這是他最後的孤注一擲。
林墨迅速朝着鐮刀的方向奔去,血刺緊隨在他身後,就在他即將觸碰到鐮刀那一刻,血刺突然提速,棚屋一面的木質牆板被硬生生撕破粉碎開來,林墨經由破壞產生的巨大空隙滾落出棚屋之外,方才的鐮刀也早已不知被震落至何處。
棚屋外的林墨迅速起身,隨後開始竭盡全力的在農場之間飛奔。
“好了,貓鼠遊戲就到此為止吧,該送你上路了。”
瑪麗陰沉地說著,其身軀再次發生變化,由體內向外增生出的蠕動血肉將雙臂胸膛與小腿覆蓋包裹,血絲如蛛網般由脖頸處朝上方蔓延,直至美麗姣好的面容被完全侵蝕,如同帶上了一面怪誕荒謬的面具,僅剩一隻右眼暴露在外,血色瞳孔此時正散發著濃重的殺意。.
林墨如蜻蜓點水般不停的在農場之中輾轉停留片刻后再奔向他處,突然從身後傳來了恐怖的壓迫感,還沒等他回頭查看,後背就被迅猛強勁的利爪狠狠的抓出一道深入皮肉的傷口,血刺幾近包攏住林墨的四周,他顧不及疼痛,雙腳再次發力向前猛衝一段距離才勉強逃離了血刺的交叉穿擊。
汗水沁入進了背後的傷口,強烈的刺痛感讓林墨緊咬牙關,鮮血在奔跑過程中如水流般從傷口處滲出,林墨沒有就此停下,可他僅存的體力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堅持多久了。
瑪麗抓過身邊沉達百斤的石磨,將其舉過頭頂,使出全力朝着林墨的方向投擲而去,高速襲來的沉重石磨攜同四周的空氣開始低鳴震顫。
林墨儘力調整身位想要避開,可體力已然見底的他終究還是慢了半拍,整片左肩被石磨砸中,林墨咳出一大口血,身體在空中翻轉了數周后重重的砸向地面,直直的滑行了數米。
位於附近的一盞油燈因為石磨的撞擊摔落在麥田地上,燎燎火焰逐漸在田地上傳開來,在火光的照耀下整片農場宛如白晝。
林墨艱難的用右臂撐起身體,轉過身倚靠在就近的一塊岩石上,又再次咳出幾口血沫,意識已然恍惚不清。
瑪麗緩緩的從不遠處走來,血刺在其背後歡欣地扭動漂浮,為即將得手的獵物感到興奮不已。
“萊尼,閉上眼睛,就當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醒來之後就全部結束了。”
瑪麗低聲說著,如同一句溫和的囈語飄忽在空中,撫慰着眼前的瀕死之人。
六條尖刺逐漸凝聚在一處,筆直地對準着林墨的胸口,如離弓之失,朝其飛速襲去。
“噗…”
瑪麗吐出大口鮮血,血刺也在一瞬間散開,她望向倒在地上的林墨,滿眼儘是驚詫。
一根乾草叉從附近的地上騰空而起,散發著柔和的白色熒光,宛如神助一般,徑直插穿了瑪麗的腹部。
只見林墨緩緩的舉起右手手掌微微彎曲,掌心處似乎連接展開了無數根散開的瑩白絲線,幾乎延伸蔓延在農場的每一處,其中一根則纏繞在射向瑪麗的乾草叉之上。
“你….做了什麼?…”
瑪麗語氣虛弱地向林墨問道。
“咳咳…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小伎倆而已。”
林墨勉強着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這些展開的絲線,每一根都連通着林墨的根基,將林墨迄今為止積攢的所有修為以絲線的狀態散出體外,附着纏繞在農場的物體之上。
說來可笑,這種不尋常的靈力使用方式起初只是為了協助自己操控更多的鐮刀以更快的速度收割成熟的小麥而已,之所以能想起來,主要是那柄掉落在地的鐮刀上喚起了林墨的回憶。
瑪麗沒有作聲,拖沓地朝着林墨的方向走來,鮮血隨着步伐不斷從腹部滲出。
每朝前走出一步,就有一件纏有靈力的農場器具朝她身上揮擲而去,使她不斷踉蹌着後退,但她始終不肯放棄前進。
每使用靈力全力投擲一件物品,就有一根靈線驟然崩斷,這意味着林墨的修為正在因此不斷流逝。
瑪麗最終還是停下了,她低頭跪坐着,雙手無力地垂在地上,渾身淌着鮮血,身上插滿了來自農場的危險器具。
林墨吃力地站起身來,身上的大部分修為已然散盡,他又淪為了最開始那個一無所有的普通農奴,他拿起了落在地上的一柄鐵鋤,走到瑪麗的跟前,將鐵鋤直直地對準着她的腦袋,準備為這場噩夢畫上最後的句號。
附着於瑪麗臉上的血絲如潮水般消退,她揚起頭來,還是從前那個熟悉的瑪麗,只是俊俏白皙的面龐失去了往日的朝氣與開朗,只剩下無盡的空洞與迷惘,像是羅佩爾宅邸前那座可憐的,孤獨的女性塑像。
就在林墨彷徨失神的片刻,瑪麗突然傾身向前,一道隱藏在身下的血刺朝前刺去,扎進了林墨的胸口,緊接着數道血刺同時刺進了林墨的體內。
林墨感覺身體裏有什麼東西在緩緩流逝,不是血肉,也不是靈力,具體是什麼,他也說不清,他只覺得這些逝去的東西好像很重要,是他答應過某人的依證。
“啊啊啊啊!!!…..”
就在林墨意識恍惚之際他突然聽到了瑪麗的尖叫聲,那些刺入體內的尖刺也一併從他體內拔出。
他勉強睜開了雙眼,當視線恢復之時,他看到了杜姆杜姆將他胸前吊墜中的液體全數撒在了瑪麗的身上,瑪麗似乎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在原地痛苦的盤旋掙扎。
幾聲槍響從不遠處傳來,子彈劃過深紫色的軌跡,全數打在了瑪麗的身上,這些特別的子彈所造成巨大的衝擊近乎於將她的身體完全破壞,只留下尚為完好的上身倒在地上。
槍聲的源頭,一柄象牙般雪白的長槍槍身和金色雕紋交相輝映,板機上方所雕刻的金色雄鷹,其眼睛處閃爍着神秘的紫色流光,而這柄長槍的持有者,正是那名魁梧的金髮黑人,蒂法維多利亞。
“趕快躺下!我們回去找醫生..!你聽到了嗎?…萊尼!…”
明明就在身邊,林墨卻總覺得杜姆杜姆的聲音忽遠忽近。
林墨跌跌撞撞地走至瑪麗殘缺的上身旁,坐倒在地。
“你說那對分隔在星空兩端的情侶,為什麼不在相見的那一天逃走呢?逃的遠遠的,逃到神也無可奈何的地方,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
瑪麗望着璀璨無比的星空,虛弱的詢問着,一滴晶瑩的眼淚從眼角劃過。
“因為那只是故事而已。”
林墨同樣望着天空,輕聲說著。
“這樣啊…謝謝你…”
瑪麗合上了雙眼,彷彿沉浸在一場不願蘇醒的美夢當中,臉上掛着甜蜜的微笑。
由於失血過多,林墨僅存的意識也逐漸消失,身體不受控制地朝後倒去。
林墨感覺自己倒在了一汪溫潤純凈的湖水當中,像是被人擁抱一般,溫暖的感覺湧入全身,他好想就這樣靜靜地睡去。
“不要死…我們還沒能再次相見。”
一個不熟悉的女性聲音傳至林墨耳畔,身邊的純凈與潔白開始滲入幾道細微血絲,變得不再純粹。
由林墨的身體為中心,大面積的滲出混雜着幾抹殷紅的白光,將其包裹在內,隨後以極快的速度朝外擴散。
光芒瘋狂地吞噬着經過的一切事物,將其所具有的價值全部吸收殆盡,如同刺入世界的一道血刺。
杜姆杜姆驚詫地望着眼前所發生的異變,眼看白光即將襲來,雙腿卻幾乎無法動彈。
蒂法迅速的趕到杜姆杜姆身旁拖着其手臂朝白光之外狂奔而去。
二人站在遙遠的一處山頭上朝下方望去,以喬治農場為中心的數里土地滿目瘡痍,僅有枯萎的雜草為這裏覆上了灰黑的主色調。
白光褪去之後,一具完好無損的軀體無意識地從其中走出,雙眼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血色。
…..
不知過去了多久,戴維德拖着狼狽骯髒的身軀,按照往昔的記憶在樹林裏穿行着。
只要回到家,一切都將回到正軌,有自己的可愛女兒迎接,還有兩名忠心耿耿的農奴聽候差遣,生活將如往常般平靜美好。
可眼前的景象徹底粉碎了戴維德的美好幻想。
他的喬治農場,他的女兒,他的一切都隨着飄散在風中的草絮化為了烏有。
他跪倒在地上,眼中儘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