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4章 命運【二】
比起顏長官的驚恐不安，古窯內一片井然有序，昔日看到敵軍來犯還會哭泣的孩童們，此刻安安靜靜地排着隊，等着老奶奶領着往安全的地下室走去。
佝僂着身體的老奶奶，也不再抹眼淚，而是靜靜地回望準備上前線的兒子、孫子，牽着其他人孩子的手，往地下室走去。
不遠處的食堂，炊煙更濃。
婦女們分工協作，一部分人將食材清洗、切好、烹飪；而另一部分人則拿出找就準備好的戰備食材，放到背簍里，朝着北門跑去。
背簍里，清一色是簡單的饅頭、雞蛋。
“燒火！”陸龜殷的聲音蒼老。
“陸大窯頭令！燒火！”青三兩將陸龜殷的命令用他嘹亮得如同小號的聲音，傳遍周遭。
出征，窯火得旺。
這是習俗，也是信仰：越旺，越所向披靡。
古窯的匠人們排成一排，手裏拿着12生肖的小陶瓷瓶，一個接一個遞到新兵的手上。
新兵，是最近這段日子投奔而來，或與敵軍交戰後，倖存下來的人類。
“你說，這都末世了，飲食都不夠，他們還有這閑工夫，搞什麼陶瓷瓶？”
“每個陶瓷瓶都是定製呢。”
“定製？”
“對，你看瓶底。”
實驗室的景象拉近，只見每個瓶底都寫着不同的姓名、生辰。
“費這麼大工夫，搞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高級智人很是不理解。
顏長官站在一旁，她有些無措和忙亂，彎腰給青三兩遞着瓶子，這
是白其索給她的任務：給出征的新兵抵瓶子。
這個任務，是全古窯最輕鬆的人，她都不需要辨別人，只需要彎腰，遞給青三兩就行。
“這東西，管什麼用？”顏長官問道。
青三兩拍了拍自己腰間。
她低頭看了看，見青六兩的腰間掛着一個小瓶子，見她看着，青三兩扯了下來遞了過去，“別弄壞了。”
他說的時候，眼底紅了紅。
顏長官低頭一看，手抖了下，這瓶子是青六兩的。
“你掛着他的，做什麼？”她問道。
“念想。”青三兩回道。
念想，顏長官嘀咕了句。
在高級智人的社會裏，是有‘念想’的，但只存在於科技中心，為偉大的科學做出了巨大貢獻的人，擁有這種‘念想’。
科技中心的地下，最靠近東邊的地方，有一間極大的房間，裏面浮着上萬塊牌匾，寫着每一個做出卓越貢獻的人的名字和頭像，以及他們的基因序列。
至於普通人……
高級智人的社會，普通人絕大多數已經不再生育，哪怕這種生育也只是機器代孕。只有極小部分，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人，會選擇自己生。
而養育孩子，倒有。
不過都會選擇機器幫忙，自己親力親為的極少，偶爾陪伴遊玩倒是有。
念想……
高級智人的人，不會念想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父母，因為他們早就脫離了人倫這種文化，並不在意。
顏長官還想問什麼，但忙碌的戰備讓她閉上嘴，
埋頭幫忙遞陶瓷瓶子。
接過瓶子的人，那麼年輕。
有的，看上去才十四五歲，就這麼伸出稚嫩手，將瓶子掛在自己腰間。
接過瓶子的士兵，會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丟到框子裏。，
“家書。”顏長官知道這是什麼，昔日作戰時，這種細節都會整理上來，她在報表裏看到過。
但現實中，還是頭一次。
“作戰，有去無回的可能性大，留封遺書。”青三兩面無表情說道。
“為什麼有些人，不留呢？”顏長官問道，剛剛她看到過去好幾個人，並不掏家書。
“家裏人都死絕了，就自己一個了，沒什麼好留的了。”青三兩說到這，吸了吸鼻子，再昂起頭繼續派發瓶子，“我也不留。”
“你……你……”顏長官有些不敢問。
“都死了，我家人。”青三兩說罷，別過頭去，深吸一口氣后，重重嘆了出來。
當隊伍的人全部走完，他一彎腰，從地上撿起槍，跟在了眾人的後面。
“哎。”顏長官想趕上去，拉住他，再說幾句。
畢竟，他說得沒錯，戰場上有去無回的太多了。
青三兩卻沒有停留，許是沒聽到，又許是聽到了，不好停留，就這麼消失在城門口。
“跟我來！”這時，一個女生堅定而有力地傳來。
顏長官回頭一看，見林沁墨身穿黑衣，手裏提溜着槍，站在城牆之上。
城牆之下，是剛剛送完戰士飯菜，還沒歇半口氣的婦女們，或持槍或拿着
刀，聚集完畢。
娘子軍，大部隊出去作戰，而她們得守着城樓。
“別怕。”林沁墨的聲線並不凌冽，她本溫柔，但此刻溫柔亦有力量，“能活到今天的敵軍，擁有的子彈不多，我們處於優勢！再者，他們長途跋涉，糧草不足，身上的子彈只會更少。”
四兩撥千斤，幾句話就讓第一次上陣的娘子軍們鎮定了許多。
“是啊，夫人說得沒錯，能活到今天，他們都沒子彈了。”
“就算是有子彈，前線應該也耗盡了。”
“對，我們不用怕！來一個就殺一個，瞄不準就掃射！”
婦女們立刻精神了起來，從畏懼到有信心，轉眼之間。
“拿瓶子，留遺書！”林沁墨命令道。
顏長官站在原地，她有些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想加入，又覺得自己一個外人，不知如何加入，且內心很是愧疚，也有些做賊心虛。
陸龜殷是知道她的底細的，白其索說過。
微微沉思，道，“你和我一起，守窯火吧。”
“啊？”顏長官看了看窯，只聽得裏面火聲嗚嗚的，“我不會。”
守窯火是個技術活，她的確不會。
“我年紀大了，耳朵背，你聽到嗚嗚嗚很尖銳的火聲，就提醒我。如果看到火舌，也提醒我，我眼睛也不太好用了。”
“火舌？”
“對，從那個空氣口，火吐出來，像舌頭。這就意味着火太猛了，得減少柴火。”
顏長官認真聽着，她覺得，這實在是難，且
有些愚蠢。
要作戰了，為什麼還要燒着窯火呢？僅僅為了圖一個心理作用嗎？
正想着，只見眼前一個黑影晃動。
她還沒反應過來，白其索就到了眼前，身穿黑色鎧甲，手握匕首，殺氣騰騰。
“跟我走。”他說道。
“啊?我我我，我不去前線，我年紀大了，我……我幫陸大窯頭守窯火。”顏長官支支吾吾，結結巴巴。
她害怕。
這和實驗室裏頭殺人，可不一樣。
沒有防護，沒有科研成果，沒有科研目標，殺戮就是殺戮，原始而兇殘。
“你年紀也大，不是嗎。”白其索的臉板了板。
“跟我走。”他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