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方知寒
冰霰從灰暗天空飄下。
常年的濃煙使得這座城已經多年沒有見過純白的雪或者澄澈的雨,即便有,落到矇著厚厚一層黑色灰塵的地面上也會立刻成為渾濁的水流,永遠都不能沖刷出原色。
咚咚咚
鐘聲響起。
好似鐘聲一響,夜便鋪天蓋地地湧來,將灰暗淹沒。
這些人,竟然企圖溜進神民區!竟然敢違背鐵律私自進行交易!這就是下場!不要忘了你們的身份,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任何膽敢有逾越行為的人,只有一個下場,那樣就跟他們一樣!
行刑場四周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圍觀,這些人的表情都是一樣的麻木,彷彿對弔死人這件事再熟悉不過。匆匆而過的人都偏着頭,小聲說著最近發生的事,好似根本沒有看到屍體。
聽說又有人被開膛了
是嗎?
你說會不會是警署的那些喪良心的人故意來嚇唬我們晚上不要出去
噓!可不能亂說
相距百米外的警署尖塔樓上,因為室內外溫差矇著霧氣的玻璃被擦乾淨了一塊,露出了上面的雕花,陳洛警長正用古銅製作的望遠鏡看着那七具被掛在城牆上的屍體。
這屍體啊,掛的低了,不能讓所有的棄民看見,掛的高了,可能讓神民看見,那可就髒了他們的眼睛了,這個高度可是得好好計算計算。
既讓棄民恐懼,又能讓神民滿意,這其中的難處誰都體會不到,也就警長能夠辦好這些事!
對於屬下的吹捧,陳洛滿意地點了點頭,接過對方遞過來的青花瓷茶杯,細細地品嘗起來今年的新茶。
深冬了啊!
與高樓上陳洛警長發出同樣感慨的是夜歌,他站在離行刑場最近的一條巷子裏,嘴中呼出清晰可見的熱氣,一雙明亮的眼睛盯着那面城牆上掛着的屍首。
一根根細長的繩索,勒住屍體的脖子,讓其懸在半空中緩緩地打着轉。
福叔,你們還真像是一個個熟透了的大果子,可惜不能吃。夜歌這樣說著,也不由得淡淡笑起來。
抬頭望了望數十年如一日的黑暗天空,夜歌長呼出一口氣,擦了擦落在臉上的冰霰,轉身離開。
街道凹坑積的髒水上面浮起了一層薄薄的冰,讓衣衫單薄的人絕不敢去踩。夜歌繞開這樣一個個凹坑,推開一扇生鏽的鐵門,沿着向下的階梯走進了黑暗。
噠
不可避免的,夜歌一腳踩到了小凹坑中,寒冷立刻鑽進了他的鞋中。夜歌沒有在意,繼續向前走,推來了那扇冷硬的鐵門。
夜歌?大狗試探性地問道。
嗯。
你去哪了,這麼久?大狗一邊在前面領路一邊說道。小豆子都問我好幾遍了,我只好先讓她在老地方等着。
刑場。
大狗閉嘴片刻,說道:沒辦法,你也不要太難過了。當初我們不是說好了的,不論是誰被處死了,剩下的人都要繼續為大家賺錢。
夜歌沒有回應大狗。
嗤
火柴擦着火,照亮了一尺的地方,一根煙被點燃,也照亮了一個魁梧大漢的臉跟另外兩個人的臉。
呦,這麼小個人?靠譜嗎?大狗,糊弄琛哥的下場你是知道的。
這怎麼會呢?他絕對跟我保證的一樣,絕對是行家!大狗急忙說道。
是嗎?琛哥吸了一口煙,突然舉起了手中的長槍,槍口抵在了大狗的腦袋上。福老頭沒了,你們這兩個小東西能幹什麼?
琛哥大狗的聲音顫抖了起來。
火柴燃燒殆盡,光亮突然收縮。
夜歌的身影在最後的火光里一閃。
咔!嚓!
鐺!
當琛哥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手中的槍只剩下一支沒有用的杆子,槍栓等重要部件全部被卸了下來。
果然是個行家!琛哥再次擦亮一根火柴,看着被卸空的槍桿,不咸不淡地說道。他摘下嘴上的煙,插到大狗的嘴中。跟我來。
被塞了一嘴煙的大狗還停留在被琛哥拿槍指着頭的瞬間裏,被煙嗆到時才反應過來,準備上前卻被琛哥的小弟攔了下來。
琛哥讓你在這好好抽煙。
哦,謝琛哥。大狗舉手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煙,轉身找了個角落,將煙掐滅,裝進了口袋中。這大半隻好煙可是普通棄民弄不到的好東西。.
夜歌跟着琛哥走進了一處改裝過的房間,裏面竟然奢侈地點了一盞煤油燈。
看見了吧!琛哥說道。
青鋒,第三式,帝國三百二十六年產;紅衣,,帝國三百三十二年產。夜歌只看一眼桌子上的槍就說道。
不錯,好眼力!琛哥說道。也不跟你廢話。青鋒,射程改米,射速要高;紅衣,威力提升一倍。這兩種槍,我都準備。能做到,這些都是你的。做不到,下場也不用我多說。
看着被拋到桌子一袋子錢,夜歌知道那至少是二百銅幣。他不知道福叔他們之前是怎麼談的這單生意,可就這個數額來看還是相當可以。
好!
多久?
夜歌沒有回答,他走到桌子前,拿了一桿青鋒,仔細地檢查起來,乾淨利落地將其拆解,隨後將其他四桿一樣拆解,開始重新組裝。
琛哥找了根凳子,坐在一旁等待着。其實他心裏也沒有抱多大希望,畢竟說槍,其實被淘汰了的廢槍,光是組裝出一桿好槍都不一定,還要改造出一桿更好的,幾乎是在痴人說夢。
咔,咔,咔
雖說四周的工具並不如自己的那套那麼順手,但好在周全,夜歌改造起來也就省去了大量的時間。青鋒他實在是太熟悉不過,畢竟之前三年這是兵工廠里最多的貨,縱使眼前都是廢槍,他也能組裝出一桿完整的來。
咔
夜歌拉動槍栓,扣動扳機,最後試了一下改造好的青鋒,交給了琛哥。
琛哥有些意外地接過青鋒,從口袋中拿出一顆子彈,壓到槍膛中,走出了房間。
砰!
清脆的槍聲在下水道中不停回蕩。
一刻時間后,琛哥回來,安靜地等着另一把槍。對方沒有說話,就是對青鋒的滿意。
咔,咔,咔
夜歌最後檢查了一遍,將紅衣交給了琛哥。
琛哥再次檢驗了紅衣的威力,不由得笑了起來,卻在面對夜歌時完全將喜悅隱藏了起來。
夜歌也不多說,拿上了桌子上的錢袋就走出了門。
琛哥舉起紅衣,瞄準了夜歌的後背,想了想又放下了槍。比起二百銅幣跟殺人滅口,一個神乎其技的機械師無疑更為重要,後者可能會給他提供源源不斷的錢財。更重要的是,他在瞄準時感受到了若有若無的危險。
不愧是能夠獲得降塵院考試資格的人!琛哥望着黑暗,冷笑着說道。儘管交易的雙方都在隱藏身份,但琛哥還是輕易地查到了對方的底細,他向來都不習慣被蒙在鼓裏的感覺。只不過,他沒有發現桌子上的零件少了。
走了,大狗。
雙手揣懷睡着的大狗醒了過來,立馬跟上了夜歌。
從不同的路線推開鐵門,夜歌看着灰暗天空上的圓月,大致推測了一下時間。
怎麼樣,夜歌,這次賺了多少?大狗興奮地問道。
不多。夜歌將錢袋交給了大狗。
這還不多?這都有一百銅幣了!大狗掂量着手中的錢袋,高興地幾乎要跳起來,這足夠個黑窩頭了,很多人又可以不用挨餓了。
哎,夜歌,你給小豆子攢的錢還差多少了?大狗緊跟着問道。
差三千。每次交易,夜歌都是將一半的錢去救助其他人,剩下的攢起來。
就差三千了?那可快了!小豆子那麼聰明伶俐,一定可以獲得神紋,成為神民!攢了三年了,終於可以參加明年春的神啟了。真羨慕你跟小豆子,一個可以考降塵院,一個可以成為神民!大狗的言語中帶着無限的憧憬,到那個時候他可就是有兩個風光的朋友了。
在這個世上,任何人想要成為神民,都必須經過神啟。唯有經過神啟產生了神紋的人才可以成為神民,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每個人產生的神紋就像是指紋一般,世間絕無相同的第二枚,第一帝國也根據神紋的不同劃分了人的等級。
神民的孩子幾乎都會繼承神紋,而棄民中則很少會誕生出神民。但為了給棄民希望,棄民們每年都有獲得神玉的機會。黑鐵城每年都會十六個神玉名額,每一個名額都昂貴到了讓人望而卻步的程度。
十萬銅幣,對一個月勉強能攢下一個銅幣的棄民來說,那是永遠都無法想像的數字。就連每天跟在夜歌屁股後面的大狗都不知道夜歌是怎麼攢到這麼大一筆錢。
拐過一條巷子,夜歌突然立住了。
怎麼了?大狗向前一望,直接僵住了。
月光之下,一個黑影正舉着刀子,刺入地上人的胸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