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餵養毒蛇的人
去完未雨軒的第二日,時春分又帶着褚平去見了秀秀,她在定水鎮的這段時間秀秀都沒機會跟褚平見面,除了日日夜夜盼她儘快歸來以外,只能把所有心力投在了生意上面,所幸她收穫的成果不錯,裁縫鋪在她手裏生意額直接翻了兩倍,她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除了伺候男子以外,竟也有別的本領。
時春分帶着褚平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整個人高興得跳了起來,甚至不需要其他的獎勵與嘉許,只要抱着自己的兒子,她便覺得做什麼都值得。
時春分安靜地站在一旁,直到他們溫存完了,才歉意地開口,“真不好意思,這次是我安排的不夠周到,害得你跟平兒這麼久沒見面。”
原本她帶着褚平來見秀秀,對方就已經夠高興的了,沒想到她還向自己道歉,秀秀整個人受寵若驚,連帶着最後一點點埋怨都沒了,連忙放下褚平羞愧道:“大少奶奶這是哪兒的話,原本我跟平兒的相處就是撿來的,若是沒有你的幫扶,我根本沒有機會陪他成長,哪還有臉怪你?”
她說得真摯樸實,不是不怪,而是沒臉怪,反倒將時春分逗得笑了起來,“我哪有你說得那麼重要?”
秀秀趁機將他們請進鋪子裏坐下,因為是裁縫鋪所以鋪子不是很大,裏面只有兩位裁縫做夥計,而秀秀除了是掌柜以外,還得兼任帳房與雜工,僅憑一人之力就將鋪子打理的井井有條,連時春分都自愧不如。
“我看了這幾個月的賬……”時春分坦誠道:“你做的很好,接手沒多久就將生意額翻了兩番,簡直是天生的掌柜。”
“真的嗎?”秀秀兩眼發亮地看着她,“你真的這麼覺得?”
“嗯。”時春分肯定地點頭,“鋪子賺到了錢就是最好的證明。”
秀秀眉開眼笑,開心得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了,她這一生被困在後宅,小時做奴婢,長大了做通房,除了伺候男人以外幾乎沒有做成過一件事情,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告訴她,你做得很好,你很有天賦。她也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女子除了相夫教子以外,可以做成很多事情,小到煮飯做菜,大到經營一間鋪子,她們本不輸男兒。
跟秀秀的交流便不似如煙那般複雜,時春分在裁縫鋪坐了一會兒,簡單稱讚了她幾句,便將褚平留了下來,讓他們母子倆好好相處兩天,再讓對方將褚平送回府中。秀秀沒想到自己還能得到跟褚平一起過夜的機會,頓時對時春分千恩萬謝,親自將她送出了鋪子。
“奶奶就不怕她帶着平兒逃跑嗎?”離燕忍不住提醒道。
時春分笑着搖頭,“秀秀是一個把孩子看得比自己命還重要的女人,為了平兒的前途,她斷不會做出帶平兒逃跑的事情。”離開褚家容易,可離開了褚家之後,要再給褚平一個錦繡前程簡直難如登天,但凡秀秀有點腦子都不會捨得這麼做。
離燕微微點頭,沒再說什麼,倒是一旁的綠桃好奇道:“奶奶,我們現在去哪兒?”
時春分沒帶着她們上馬車,而是戴上幕離慢悠悠地逛起了街,“你們不覺得這裏離姜雅的葯堂很近嗎?”
二人同時一怔,這才發現的確如此,秀秀當初選鋪子的時候,誰也沒想到她會選在姜雅的葯堂附近,倒是方便了時春分再去找她。因為兩間鋪子相隔的距離不遠,時春分便懶得再上馬車,而是選擇帶着丫頭們徒步過去。她知道馬不為的手下必定每日都監視着她的動靜,所以也沒避諱自己去見姜雅一事,免得看起來更加心虛。
一段日子沒見姜雅,對方的狀態倒是比她想像中還要糟糕,因為子母塢的事情,對方仍然每個月都要給馬成康取血,這血取一次兩次身體看上去沒什麼變化,可取的次數多了難免會大傷元氣,更何況姜雅的身子本就不怎麼樣,如今看起來更是憔悴不堪,幾乎一條腿邁進了棺材。
時春分看得心驚不已,聲音也不自覺地輕了幾分,“你……這是怎麼了?”
儘管她竭力掩飾,姜雅還是看見了她眼底的震驚,不由苦澀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我沒什麼大礙,只不過這段時間一直在試藥,所以身體狀況看起來很糟。”
“試藥?”時春分一臉警惕,“你試什麼葯?”
憐憫歸憐憫,她沒有忘記姜雅是一條可怕的毒蛇,每天都在想方設法地萃取毒液用來害人。
姜雅看見她臉上的恐懼,不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放心,這葯跟你無關,是用來對付馬不為的。”
時春分一臉悚然,“你接近了他這麼久,現在有什麼收穫?”
因為知道他們褚家跟馬不為也不對付,所以姜雅並未隱瞞,“上次我把你府邸里的消息泄露給他,總算博得了他一點信任,這幾個月他對我很好,還讓我幫忙煉藥害他夫人。”
“什麼?!”這回時春分是真的震驚了。
記憶中馬不為雖然花心,但對馬夫人還算看重,怎麼會……
見她如此詫異,姜雅有些好笑,“我本以為你變得聰明了一些,結果還是這麼天真,那馬不為若是個好人,怎麼會一次又一次地背叛自己的糟糠之妻?他不過是個偽君子罷了!”人一旦開始變質,壞一個跟壞十分又有什麼區別。
從馬不為決定將馬夫人送去紅雀庵開始,對方在他眼裏已經是枚棄子,既是棄子早晚都會生厭,馬夫人以為自己靠着馬成康能坐穩太守夫人這個位置,卻不知道對方早已受不了她成日抱個病兒當寶,他們馬家的嫡子怎麼能是個月月靠人血續命的病秧子,馬老太爺和馬老夫人受不了,馬不為自己也受不了。
時春分千算萬算,沒算到馬夫人被厭棄的原因竟是這個,原本她一無所出馬不為還心存歉疚,不捨得對她下手,可當她手中有了籌碼,覺得自己能拿捏住對方,馬不為便忍不了了。
“他想怎麼害馬夫人?”時春分忍不住追問。
姜雅睨了她一眼,好笑道:“你該不會想救那個女人吧?”
時春分一噎,無奈道:“你跟我的目標都是馬不為,沒必要拉其他人下水。”
“你錯了。”姜雅認真道:“不是我們要拉她下水,而是她的丈夫想要害她,我們並沒有救她的義務。更何況……”她冷笑一聲,直言道:“先前馬夫人也沒少害我,她多次找人來葯堂搗亂,暗地裏給我使絆子,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一點倒是事實,馬夫人對馬不為的外室從來不會手軟。
可即便如此,時春分仍然不認為她該死,“她跟你一樣,只是個馬不為害了的可憐人罷了。”
“可憐?”姜雅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滿臉譏誚地看着時春分,“只要是個女子,不管她做了什麼,你都覺得她可憐?你不要忘了,你們褚家跟朝廷的恩恩怨怨,馬夫人未必全不知情。在馬不為害你們的時候她能冷眼旁觀,如今輪到她被害了,你怎麼就坐不住了?”
時春分無言以對,的確在朝廷的事情上面,馬夫人一直與馬不為是同一陣線,可這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時春分還是沒辦法覺得她該死。
見她沉默起來,姜雅好笑道:“你忘了當初我生馬成康的時候,對方可是想將我斬草除根,那個時候你可曾為我着想?如今換成了馬夫人,你倒是杞人憂天起來,到底誰才是你的盟友?”
時春分不得不開口,嘆氣道:“我只是問問你想怎麼對付她而已,沒說會幫她,你不用這麼生氣。”
“你不說不代表不會做。”姜雅譏誚道:“雖然我跟你的關係稱不上好,但孰輕孰重……我以為你心中會有衡量。”
時春分頭疼地捏了捏眉心,“說了半天,你就是希望我不要插手?”
“你本就沒有插手的資格。”姜雅提醒道:“不管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們褚家,你根本沒有幫她的立場。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你的這些愚善用在自己人身上也就罷了,為一個陌不相識的人值得嗎?”
時春分沉默起來,半晌才道:“我明白了。”
姜雅冷哼一聲,眼裏迸出一道陰狠的光,“接下來你就等着看吧,他們馬家很快就會家破人亡。”
“那康兒呢?”時春分忍不住道:“他是你的兒子,你會想辦法保住他嗎?”
“他不是我的兒子。”姜雅漠然道:“他是馬不為那個賤人的兒子,我不會殺他,但也絕不會接手這個包袱。”
時春分背脊發涼,“那馬不為夫婦倆死了之後,你還會給他送血嗎?”
姜雅指了指自己的臉色,“你看看我如今的身體,根本不可能一輩子給他續命。況且,他本就不是一個健康的孩子,長得越大對他而言越殘忍,還不如趁早死了算了。”多麼理直氣壯又冷漠的話語,聽得時春分毛骨悚然。
她不殺伯仁,但伯仁會因她而死。
不同的是,這個“伯仁”是她十月懷胎生出來的骨肉,時春分怎麼都想不通她為何會如此狠心。
姜雅察覺到她的表情,有些好笑地望向她,“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殘忍?但倘若是你,被自己心愛的人背叛又生下孩子,你還能若無其事地面對這個小孩嗎?”
時春分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儘管她心裏的答案是“能”,但人性誰又能說得准呢?
因為褚令從來沒背叛過她,所以她不敢想像自己被背叛後會是反應。
姜雅被她的答案噎了一下,冷哼道:“還好你沒說能,也不算是無藥可救。”
很多時候她真想撬開時春分的腦子看看,這女人腦袋裏到底裝了多少香火,不然怎會生的一副菩薩心腸,善良的人原本值得敬仰,可若對所有人都善良,那便與毒蛇無異。
時春分親手放走了她這條毒蛇,又一步步將她餵養至今,如今她去咬的每一個人,時春分的手裏何嘗沒沾他們的血液?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時春分主動道:“還有什麼是我能幫你的?”
她沒有忘記自己跟姜雅是盟友的身份,難得來了一趟,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姜雅睨了她一眼,直接道:“還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
“哦?”時春分皺起了眉頭,“何事?”
“我要你去提醒馬夫人,說馬不為想害她。”
“什麼?!”時春分一臉意外,接着警惕起來,“你到底想做什麼?”
姜雅定定地看着她,認真道:“我就是想讓你看看,你自以為的好心在別人眼中不過是一場笑話。除此之外,我也希望他們互相殘殺,雖然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時春分微微一怔,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的意思是,不管我怎麼提醒馬夫人,她都不會相信?”
“你大可以去試試。”姜雅篤定道:“我敢讓你去提醒就不怕被拆穿,你可以儘管看看,你一心憐憫的女人對你有幾分真心。”
時春分無言以對,面對姜雅自信的模樣,她突然有些不確定了。
從姜雅的葯堂走出來,直到坐上馬車的那一刻,時春分耳朵里還迴響着她的話語。
“你可以儘管看看,你一心憐憫的女人對你有幾分真心。”
所以馬夫人從未把她當作過朋友嗎?
哪怕一絲一毫都沒有?
見時春分坐着發愣,離燕主動道:“奶奶怎麼了,是不是被姜雅嚇着了?”
時春分回過神來,望向她和離燕,反問道:“你們覺得她說得是真的嗎?馬夫人會不會相信我的提醒?”
那二人面面相覷,沉默半晌后,離燕坦誠道:“我覺得她不會信。”
先前時春分幾次跟馬夫人打交道,對方明顯對她心生警惕,之所以願意與她相處,十有八九是為了自己丈夫的仕途,如今她要去告訴對方,你的丈夫不是好人,我才是一心為你好的,對方怎麼可能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