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我的偏愛
她哥怎麼會找到這裏,不對,她哥怎麼會知道她已經簽約了?
周曉曉神色驚駭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怎麼可能,這一定是幻覺,爸媽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她哥是從哪裏知道的消息?
可任她把眼睛都揉紅了,那穿着白色襯衣的挺拔身影也依舊站在她的眼前,完全沒有消失,不禁沒有消失,他臉上那原本還算冷靜的神情在看到她后還愈發難看了。
周曉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慌張地後退了一步,磕磕巴巴地喊了聲:“哥,哥你,你怎麼來了?”
面前的男生只是盯着她,他對她的態度素來溫和,雖然有時候也會嘮叨和對她生氣,卻很少有對她做出如此冷凝嚴肅神色的時候,緊抿着的唇似乎在強壓着什麼,眉頭擰在一起,一言不發地像是在等着她的解釋。
周曉曉又後退了兩步,眼圈已經紅了,她心裏感到害怕,扶着門把手的手哆哆嗦嗦,連嗓門都是飄忽的,她被父母過度溺愛,平時受周樂的管束更多,所以心裏面也是怕周樂多一些,她倒不是覺得自己錯了,只是下意識對從未見到過的周樂感到恐懼:“我,那個——我來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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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曉一副六神無主,慌不擇言的樣子讓一直等待解釋的我耐心告罄,我進入屋子,順手把門甩上,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怒氣和對接下來的隱患的擔憂,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瞞着我和星宇簽約,這麼大的事情她甚至都不需要和我商量一下就擅自決定了,如果我沒有發現,她打算什麼時候才會主動和我講?
我直奔主題:“你真的和星宇簽約了?”
我沒有等來自己期盼的否認,曉曉直直地杵在我的面前,只是低頭抹眼淚,神色委屈而害怕,還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不甘心。
周曉曉的確覺得自己很委屈,她也沒做什麼大事啊,她哥憑什麼對她這麼生氣,憑什麼對她這個態度啊?她簽約難道不是好事嗎?她只是不想浪費時間而已啊,而且她也沒想着要一直瞞着他,只要過一段時間她有了好的發展,她一定會主動坦白的,她做錯了什麼啊!!!
“合同,”我坐到椅子上,閉了閉眼睛,現在對她發火於事無補,只能選擇補救,“你的簽約合同拿給我看看。”
星宇娛樂絕不是一個好的去處,如果先生還呆在林氏集團,曉曉簽約我只會批評她急功近利,可惜現在是張海那樣的高層控制着星宇娛樂,就連孔宵這樣有一定流量的男星都選擇屈身,可想而知,張海的手段有多麼齷齪。我現在是因為剛簽了續約,並且發展勢頭很好,星宇才打算讓我發展從我的身上牟利。
可對於曉曉這樣的新人,星宇真的會正兒八經地好好培養嗎?現在的星宇娛樂比當初沒有被林氏收購的星宇還要差勁。
周曉曉把合同書拿出來遞給了她哥,仔細地觀察着她哥的神情,卻發現她哥的神色在翻看合同時,變得更加的沉凝和嚴肅了。他捏着合同的指尖都是發白的,目光快速地瀏覽着合同的條款,最後直接翻到了違約條款上看了起來。
周曉曉不解地站在一旁,不敢說話。
十五年的合約,承諾要給的資源寥寥無幾,培訓計劃語焉不詳,分成比例也是給的最低,違約的條款卻列的十分詳細,並且違約金的數額十分高昂,曉曉要想成功脫身,光違約金就高達五百萬。
張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的是通過曉曉掣肘我。
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要這麼做,明明說了給我一年的時間讓我發展,現在卻用這麼苛刻的條款簽了曉曉,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我把合同丟到一邊,曉曉的處境讓我擔憂,可最讓我無法理解的是她為什麼要瞞着我和星宇簽約,甚至簽下了這麼一份文件。
“哥,你怎麼知道我簽約的啊?”曉曉的腦子急速轉動想要平復她哥的怒氣。
“跟你朋友了解你情況時,她們不小心說的。”我硬聲回答。
之前曉曉請朋友們到家做客的時候,她們有些人加了我的聯繫方式,我昨天問她們曉曉最近補習的表現,她們才無意中透露了曉曉已經簽約離開了老家的事。
想到酒局裏的那些新人,我闔上合同思索了幾息,最終無奈地拉住曉曉,深吸了口氣:“解約吧”
我不能讓曉曉冒險,曉曉心性不定又單純,如果真的讓她接觸那些黑暗面,難保她一個女孩子不會吃虧,星宇現在蛇鼠一窩,經紀人和高層勾結起來勸藝人甚至逼迫他們接受潛規則,之前的星宇就使了不少齷齪手段逼迫我,我總不能讓曉曉也遭遇這些,我可以在這裏摸爬滾打,虛與委蛇,曉曉卻不能。
“我好不容易才簽約的,我為什麼要解約?她們都說好了會讓我參加練習生節目了。”周曉曉一聽解約兩個字,瞬間就急了,也顧不上因為隱瞞而感覺害怕愧疚了,一把拍開周樂的手,叫喊道,“我才不解約!”
“周曉曉!”我用力一拍桌子,冷着臉看着她,厲聲道,“你瞞着我擅自簽約你還有理了?”
“當初你非要進娛樂圈,我勸你考專業院校,我幫你安排了你的藝術和文化課程,只要你腳踏實地,按部就班,沒道理會沒有收穫。但你卻不上課不努力,瞞着我擅自簽約,這份合同根本就是個沒底的巨坑,你卻沾沾自喜地跳進去,你但凡和我說一聲我都不會讓你簽約,我是你哥,我什麼時候害過你?這份合同里對你沒有一條有利的條款,你要依着這份合同在星宇呆到三十多歲嗎?”
“星宇娛樂如果是個好東家,我不會不讓你進!”我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嘴唇翕動,不想把那些自己遭遇的不堪說出來,“我在星宇已經呆了這麼多年了,直到它被林氏收購,我才有戲可拍,現在林氏高層大換血,星宇到處都是站隊和潛規則,你還是個年輕的孩子,這麼苛刻的合同待遇下,你想要出頭,你知道你要付出什麼代價嗎?”
我不願意去回想曾經的那段記憶,如果不是先生,我現在還活着嗎?付不起解約的錢,在公司和行業里又受到冷藏打壓,家裏的重擔分毫不減,走投無路到處處都是絕路。
“星宇娛樂根本沒有想過要捧你,如果要捧你就不會寫出這種培訓計劃。”我用力點着合同上的條款,讓曉曉仔細看,怒其不爭道,“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傻的妹妹。”
“我剛簽約,甚至還沒有上過節目和電視你就說我紅不了,說什麼我出不了頭,你都出頭了,我憑什麼不行,你根本就不盼着我好。你現在都火了,我是你妹妹,我也可以火。什麼代價不代價,我的經紀人已經幫我安排好了我可以參加的節目,才沒有什麼潛規則。我本來就打算告訴你簽約的,我只是想選個合適的時間再說而已,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我不需要你幫我做決定!”周曉曉一把抽回自己的合同,她委屈地止不住眼淚,怨憤而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伸手推着他,想讓他滾出這個屋子,聲嘶力竭道,“我不解約,不解約!你知道我有多開心自己的簽約嗎,爸媽也都知道了,他們都同意,就你不同意,我才不要你管!!!”
“我不管你,還有誰管你?”我用力抓住她的手,她指甲掙扎地撓過我的手臂,劃出幾道火辣辣的血痕,我無暇去看,只是看着她,想讓她平靜下來。我控制住內心的焦躁和火氣,沉聲道,“曉曉,你不是小孩子了,我在星宇這麼久了,它絕不是個好東家,最近星宇又是一團渾水,你再等等,等我立穩了,你要什麼,只要哥哥可以……”
可曉曉根本聽不進去我的話,反而掙扎得更厲害,哭喊道:“你又開始滿嘴的為我好,為我好,可我想要的你從來都不給我,我才不用你管,我有爸媽,他們會管我!”
聞言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手上的力道,她低呼一聲,吃痛地皺眉,抬頭看向我,神色怨懟。
我見她痛,下意識鬆了鬆手,我的手剛稍微一松便被她用力甩開。
曉曉使儘力氣拂倒身邊的一切物體發泄怒氣,屋子裏一頓噼里啪啦,她握住自己被握得發紅的手腕,看着我的眼神像只戒備的小獸,警惕質疑,恐懼怨恨。
我不喜歡這個眼神,冷聲一字一頓地喊她的名字:“周—曉—曉!”
“你才不是我哥!”周曉曉知道怎麼說話才能傷透眼前人的心,她恨透了總是干涉她選擇的這個人,討厭他總是抱着為你好的名義替她做決定,討厭他總是覺得她是個需要被保護的小孩子,討厭他總是像監視一樣關心她的吃穿住行,討厭他總是——總是不管她想要什麼!!!
他如果真的為她好,就該和爸媽一樣,把她想要的東西都給她,而不是干涉她,阻礙她,否定她。
這根本不是愛,是他以愛為名的控制,周曉曉彷彿看透了自己一直都愛戴崇拜的哥哥,緩緩搖着頭,抹掉自己的淚水,一步一步地後退道:“你根本不是我的親哥,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你沒有權利管我!”
曉曉最後一句話彷彿給我沸騰的怒火澆了一盆冰水,一切都被瞬間平息,只餘一地狼藉又痛苦的焦黑,我腫脹的太陽穴似乎也平靜了下來,只是怔愣地看着曉曉,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打量着眼前的她,竟覺得此刻歇斯底里的她有些陌生,是什麼時候她產生了如此多的變化,而我卻遲鈍到此刻才發現呢?
我不可置信地問她:“你剛說什麼?”
我一直認為自己生性涼薄,我對於曉曉和父母的愛遠不如別人對自己的親人一般無私和純粹,對於給予他們的回報我只求自己問心無愧,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從他們身上索取過任何東西,不論是物質金錢,還是抽象的關心與愛,所以我也不應該被要求付出無條件又高尚的愛。
我以為自己在那個格格不入的家裏早已無堅不摧,可此刻,我分明感受了那股鮮明的心碎。
我扭過頭,不解而困惑地捂住的胸口拍了拍,語氣平靜地又追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曉曉紅着眼眶看着我,狠狠地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堅定道:“我說我不解約,絕不!!!”
我點點頭,明明想說話,聲音卻棉花似地堵在喉頭一時沒有出得來,只是沒什麼表情地看着她。
我沉默地立了幾秒鐘,這才又點了點頭,聲音如常道:“好,那你就這麼待着吧。”
我轉身推門離開,身後是曉曉再也憋不住的嚎啕大哭。但我沒有回頭,更沒有像以前無數次那樣稍微退步地滿足她的要求,然後哄勸安慰她。
我沒有這麼做,我只是走出了這棟樓,神思不屬地邁步,感覺我曾模糊堅持的某個信念出現了裂隙。
曉曉幾乎是我一手帶大,她比我小6歲。她不會走路的時候,我給她換尿布,餵奶粉,哄睡覺。她上小學了,我逃掉早自習和晚自習負責接送她上學,她中考請不起補習老師,我在假期負責幫她補習。因為父母習慣將她的事情交給我,只要她的老師允許,就連她的家長會也是由還在上高中的我去參加。就在她剛上初中的時候,父親病了,我選擇了輟學進入娛樂公司,再也沒有以前那麼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但當時的她已經長大懂事了,所以我從來沒有擔憂過曉曉會變成令我陌生的樣子。
我以為她會一直都是我記憶里那個單純可愛,活潑愛笑,偶爾會發脾氣,但一直把我當成她親哥哥的小女孩。
我被收養時就已經記事,周圍鄰居都知道我不是父母親生,我自己也在父母面前謹言慎行。
我上小學的時候,曉曉的幼兒園就在我的小學附近,童言無忌的鄰居小孩們知道我是收養的,恥笑養父母從不接送我上下學,他們每個人都有爸爸媽媽或者爺爺奶奶,姥姥姥爺接送,只有我獨自一人步行回家。他們笑話我的養父母從不來參加我的家長會,嘲諷我平時連一分零花錢也沒有,看不起我永遠缺席所有的課外娛樂活動。他們告訴我,他們的爸媽在家都說了,根本沒有養父母會無條件地愛非親生的孩子。所以我是沒有爸媽的孤兒,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個可憐蟲。
“沒爸媽的周樂是個可憐蟲!”
“沒爸媽的周樂哭唧唧!”
“沒爸媽的周樂走回家!”
“沒爸媽的周樂沒零花錢!”
“可憐蟲,可憐蟲~”他們用童聲嬉笑着,拍手齊聲喊着隨口編成的童謠。
聽到這些話的我無動於衷,因為我知道他們說的是事實,我很早就知道事實就是這些不美好的東西,對這些言論跳腳憤怒的話,不僅傷害不到任何人,還只會讓自己進一步淪為被人戳中軟肋的笑柄。
如果我已經在別人的眼裏很可憐了,那麼當時的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在他們眼裏變得更加可憐。
可穿着小裙子來找我的曉曉聽到這些話后卻哭得撕心裂肺,她痛苦地抽噎,似乎被嘲笑被辱罵的就是她自己,抱着玩具毫不猶豫地撲上去想要咬撓那些奚落我的孩子,她一邊像個被點着小炮仗,一邊大喊着:“你們不許欺負我的哥哥,你們都滾開!”
“他才不是可憐蟲,他是曉曉的哥哥,他是曉曉的哥哥!”她執着地大聲喊着,甚至最後都扔掉了自己心愛的玩具,只為了能緊緊咬住那個罵我罵得最歡的人。
我怕她寡不敵眾,扔掉書包,再也不復冷靜,憋着一口氣加入戰局,兇狠地和他們所有人都打了一架。
即使我不是長得最壯最高的,但我卻是最無所畏懼的,那些熊孩子被我不要命瘋打的樣子嚇跑,狼狽的曉曉頂着一頭不再柔順漂亮的頭髮,渾身髒兮兮又亂糟糟地撲進我懷裏,她緊緊地抱着我,如此溫暖,如此柔軟地喊我:“哥哥~”
我忍不住埋進她稚弱的肩膀哭泣,哭了一會兒,我抹掉眼淚,像對曉曉說,也像是對自己說:“對,我是曉曉的哥哥。”
隨着逐漸長大,父母對曉曉的偏愛愈加明顯,可我從沒有嫉妒怨恨過曉曉半分,我坦然接受一切並認為這是她應得的,甚至將我涼薄心性里為數不多的偏愛也統統給予了她,我唯一的妹妹。
如果其他人能夠無私而純粹地愛着自己的家人,那麼我對曉曉的偏愛雖然達不到那種偉大而無私地步——我從不認為自己配說愛她,可能愛之一字在我這裏的定義太過苛刻——但相對於這個世界上讓我無動於衷的大部分人,我對曉曉的偏愛卻也足夠支持我放棄很多東西,只為讓她更好更無憂無慮地生活。
短短的七個字——我是曉曉的哥哥——幾乎可以定義我前面二十幾年裏人生角色的大部分戲份,養父母認為我是曉曉人生的附屬品,就連找不到自身意義的我自己也曾在這個角色里下意識傾注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