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以此，再無「吞獸」（五）

「醫生，我可以……繼續留在這裏多久？」

醫生一愣，隨後緩緩說道：

「最多一周……但是，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幫你延長几天。」

「吞獸」的眼中的光亮重燃，「真的嗎？」

醫生笑了，他點點頭。

「當然，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帶你去哦。」

「嗯！」

她伸出手，想去抓住他的手，但眼前卻突然一黑。

她似乎倒了下去，但身體卻感受不到落地的碰撞。

漆黑的視野突然被刺眼的燈光打破，她趕忙閉上了眼睛。

幾名穿着白大褂的人從她身邊離開，同時關閉了上方的手術燈。

她說不出話來，全身都使不上力氣，而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那隱隱約約的、從臉部傳來的疼痛。

最後一天的前一個晚上，她久久不能入睡。

說實話，她並不害怕被抓去那個什麼所謂的學校，因為在那之前，她就做好必死的準備了，只不過醫生將她從那種絕望中拯救了出來，並為她爭取了額外的時間。

回想起來，她這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她本應滿足了才對。

可是，為什麼她還會感到不安呢？

她抱緊了那隻布偶兔，但即使這樣，心中的不安仍沒有減少半分。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覺得自己將要失去些什麼？

而就在她心中五味雜陳之時，一個身影卻在門口出現。

她突然意識到什麼，猛然翻過身來。

「好久不見啊。」來者沒好氣地說道，「還記得我嗎？」

她的大腦嗡地一聲，同時身體也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你……你是……」

每說出一個字她就感覺自己的喉嚨要被摳下一部分，而還沒等她說完，自己的肺就劇烈地抽搐起來，它無比渴望呼吸，但房間中的空氣卻像凝固了一樣，不能被它吸入半點。

「真是……」來者不滿地皺了皺眉，「和之前一樣廢物呢。」

她顫抖着縮到了牆角，這是來自於生理本能的恐懼，更何況，她已經見識過了對方的強大。

但來者卻沒有慣着她，伸手去一把把她拽了過來。

「好了你這廢物。」兩人的額頭幾乎要貼到一起，「你已經嚴重透支了你的時間，如果不想死，現在就跟我走。」

她吞了口唾沫，但卻一句話沒說，這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她有些無法理解對方的話。

「為……什麼？」

對方聽到這話先是一愣，隨後更加不耐煩地說道：

「什麼為什麼？你難道覺得你有拒絕的權利嗎？」

「吞獸」突然笑了，只不過笑的並不好看。

「你用死來威脅我……但實際上，卻想讓我活下來呢……」

對方鬆開了她，她本來還想說「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嗎」之類的話，但是轉念一想，那也太蠢了。

「那麼，我來問你一個問題吧，」「饕餮」頓了一下，「留在這裏多一天，還是……「活下來」，你會選哪個呢？」

但「吞獸」毫不猶豫，「我要留在這裏，哪怕這是虛假的美夢。」

「寧願在虛假的美夢中死去？」

「嗯。」

「即使……在那之後失去一切相關的記憶？」

她愣住了，抬頭看向「饕餮」的眼睛。

「這是……什麼意思？」

居然敢直視她了，「饕餮」心中五味雜陳，哎呀哎呀，這個「醫生」真的有這麼強大的魔力？

她不禁往醫生的房間看去，過了這麼久，那個男人似乎做的更好了呢。

真是……該說是稱職的醫生嗎？

「嘖。」

「意思就是，離開這裏，你們兩人都會失去這些天的記憶。」

「我們……？」「吞獸」愣住了。

「還不明白？」「饕餮」背對着她在床邊坐下，「醫生的這份「工作」是機密，所以每當他的「治療」完成，都要消除雙方的記憶，這也是對你們的保護。」

「為……什麼？」她的手依舊在顫抖，但這次卻不是因為恐懼。

「你不會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吧？」「饕餮」回過頭來，盯着她的雙眼，「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這就是他的工作，既然是工作，又怎麼可能只有你一個「患者」。」

她突然明白醫生之前為什麼會沉默，他一定也知道，但是他卻不會說出來。

「吞獸」低落地低下了頭，她早就做好了離開這裏就不能再回來的準備，但就算是這樣，她心中也還是有一絲期盼的。

但是……眼前的這個女孩……她為什麼會來到自己面前？

「饕餮」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而現在，她終於可以開始談正事了。

「我知道，你一定很不明白吧？為什麼我會專門來這裏，還那麼有耐心地和你解釋這些。」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用食指抬起去「吞獸」的臉。

「你心中的絕望似乎已經消失了啊，但是，我並不是很滿意哦。」

「雖然沒有了「絕望」，但你的心中同樣沒有「希望」，換句話說，就算離開這裏你也無所謂了，對於未來，你也只是打算隨波逐流而已。」

「吞獸」撥開了她的手，然後把臉扭向一邊。

「不關……你的事……反正我不過是……」

「工具？物品？還是……牲畜？」

有什麼東西死死地卡住了她的喉嚨，如果是之前的「吞獸」，或許不會在乎別人把她當成「工具」，但現在，她的心中卻感到了不甘。

她暗暗咬唇，和醫生相處的這些天，她看到了更廣闊、更美好的世界，如果要已經品嘗過這些事物的她回到過去……或許她再也不能忍受了吧。

但即使沒有這些也沒關係，因為它們本就不是屬於自己的，她想留下的是……那個會無條件對自己好的人啊！

所以，她不能再回到過去了，她不能再是工具，她也想擁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意義，那樣的話……或許才能真正地靠近他……

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做到，她唯一可以選擇的，只有好好珍惜這最後的時光……

她確實在隨波逐流，也只能隨波逐流，對於她來說，無論是天華市還是命運，都是她無法對抗的。

「饕餮」扶起她的臉，「你並不想成為工具，不是么？」

「嗯……」她閉上眼，不甘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人就應該是人，而不應該被當做工具。」「饕餮」抹去她眼角的淚水，但隨後卻捏住她的臉。

「這才是進化啊！無論怎麼吞噬，如果只是野獸的話，那便永遠是野獸，只會吞噬的野獸是沒有意義的。」

「如果想要創造出自己的意義，就給我成為「人」吧。」「饕餮」鬆開了手，「和我……不，和你自己做個交易吧——」

「如果不想讓你寶貴的記憶消失，那就超越自己吧，那樣的話，你才真正有資格和我，或者和天華市談條件。」

「吞獸」沒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很久。

明明內心非常忐忑，但聽了「饕餮」的話后，她的心中反而有了些許的希望。

「你……想要我怎麼做？」

「饕餮」懶得和她再繞彎子了，就乾脆簡單粗暴點告訴她。

「和我走就行，哪天你做到那一步了，我就可以讓你和醫生再見。」

「再見……到底是怎麼樣的？只是見一面而已嗎？」

「我說了，只有你有足夠的籌碼，才有資格和天華市談條件——你想得到什麼樣的「未來」，就用相應的籌碼去換。」

「吞獸」暗暗握緊了拳，「那……你真的可以保留我們的記憶……？」

「你的當然可以，但是醫生的我可不能保證，畢竟那是他能力的副作用，就算不刻意去清除，過個幾周一個月的他也會很快記不得你了。」

「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

「你——還要我重複剛才的話嗎？」

「……」

「我……答應你。」

「但是至少……請讓我和他……告別。」

「嘔！咳！咳咳咳——」

肚子裏已經沒有東西，但她仍然無法忍受那幾滴小小的液體，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自己的腸子抽出來好好地洗乾淨，不然再這麼下去，自己的胃都要吐出來了。

但「饕餮」並不打算給她喘息的機會，她提起這個怪物的頭，把手中血紅的液體滴入她的口中。

「咳！唔！」

她的身體膨脹又收縮，手指粗的血管似乎要從皮膚下爆出，全身上下沒有一秒不痛……那就像是有一股劇烈的能量在她體內橫衝直撞，它分成了無數的激流，灌進自己的每一條血管，每一處毛孔，但她卻無法將它排出……

而在別人看來，那隻怪物則是在痛苦地打滾，活像一條被土蜂蟄了的狗。

「饕餮」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她在痛苦中掙扎，她不會對她有絲毫的憐憫，因為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也是她唯一可以走的路。

「饕餮」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她有值得自己這樣做的潛力。同為吞噬系的精靈，幾乎沒有人能承受住自己的血，但她卻可以，「接觸了自己的血卻沒有死」，這是「饕餮」對她感興趣的地方，而現在，「饕餮」則是對自己的猜測更為確定。

一般來說，即使是承受住了自己的血，那也會留下嚴重的後遺症，而「吞獸」，她不僅承受了下來，而且還沒有留下後遺症——她的軀體和能力依舊正常，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劑量有點小，所以「饕餮」才想試一下加大劑量會怎麼樣。

如她所料，「吞獸」的身體在慢慢適應她的血，雖然速度很慢，但至少證明了她有這種萬里挑一的潛質。

而現在，「饕餮」則要把作為「吞獸」的她從這個世界上抹殺掉，因為她看不起一個只會無腦吞噬的怪物，天華市也不缺這樣的怪物。

或許在和第二小組的戰鬥中她能在這種狀態下保持清醒，但只要她吞噬的力量再多一些，就很快會失去自己的理智，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那樣的話就和「邪靈」沒什麼區別了，甚至比可以虛化的「邪靈」更好對付，因為那就是一個巨大的肉靶子罷了。

「饕餮」真正想要的，是突破「吞噬」的「吞獸」，它要比先前更強，甚至不需要「吞噬」什麼才能戰鬥。

讓她喝下她的血，就是為了抑制她的「食慾」。

現在的「吞獸」，估計恨不得把自己的器官都吐出來吧，但越是這樣，「饕餮」就越是要她吃進東西，不僅是現在，在訓練結束后，她還要吃下一席「大餐」。

腳下臃腫的怪物不再翻滾，它停了下來，身體也開始逐漸縮小。

它逐漸顯現出「人」的形狀，不過赤紅的顏色和爆出的血管都沒有從它身體上褪去，這讓「饕餮」不悅地皺了皺眉，因為就算恢復回去，也還是不堪入目的「怪物」。

這是她的肉體在抗拒所留下的痕迹，畢竟換作平時，她都能恢復回正常的外表，而不是現在的看起來連皮膚都燒沒了的「肉條」。

「饕餮」揮了揮手，不遠處的兩名助手就把她抬了下去。

她走出訓練室，然後對跟上來的另一名助手問道：

「給她的「晚餐」，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助手點頭道，「一共三隻A級「邪靈」，全都有着強烈的吞噬慾望，並且它們之間也不會互相吞噬。」

「很好，無論她有沒有恢復好，半個小時后就把她丟進去，記住，在裏面的「邪靈」消失之前，絕對不要打開艙門。」

「那，如果是「吞獸」被吃了……」

「那就把整個訓練艙都處理掉就好了，這麼簡單的事情難道還需要我教你嗎？」

「屬下明白了。」

「哦對了，「吞獸」只是一個暫時的代號而已，在記錄的時候注意不要把它寫進去。」

「那……可以用數字代替……」

「我不是說了我不喜歡數字嗎？」「饕餮」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可沒心思去想你們取的數字代號是什麼意思。」

「可是……至少要有一個名字或代號……」

「嗯……」「饕餮」思考了片刻，「就叫二黃好了，等到她有「名字」了你們再改吧。」

「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