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傾覆天下(62)
石老將軍作為兩朝元老,戰功顯赫,是出了名的古板嚴苛。
石管易在早朝上維護晏逢於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事,老將軍不會過問,可問題在於他主動和男人摟抱親近,甚至和攝政王直接對上,這就很不正常了。
石老將軍屬於極度傳統保守的大家長,他對斷袖分桃之流簡直深惡痛絕。
如果石管易真的和一個男人有什麼,石老將軍絕對會毫不猶豫打斷他的腿。
現在老將軍要見風封,大概率也是為了這個事情。
相比攝政王府和太傅府,大將軍府邸更加古韻莊嚴,幾乎每一個院落的牆角都看得到武器架和獸皮鼓,武將世家氣質十足。
風封乘馬車到達石府,跟着大主管穿過迷宮似的前院到達內院,便有兩個身形魁梧的壯漢領着風封往裏走。
風封在竹林外就聽見了裏面的說話聲。
“玩夠了?”
是一道低沉渾厚的男聲,帶着家長式的威嚴沉穩,碎玉一般,有股讓人神醉的特殊韻味。
下人已悄然退下去了,風封稍稍往前走了兩步,看到了涼亭里的兩個身影。
站着的是石管易,他已經洗過澡換過衣服,頭髮濕漉漉地披下來,還在淅淅瀝瀝滴着水。
坐着的是個銀綉黑袍的男人,他的眉眼同石管易有幾分相似,眉尾有一條兩寸長的刀疤,卻絲毫不減俊逸,深邃的五官大開大合,正氣且很有男人味。
石管易冷冷道:“沒有玩。”
“沒有玩?”
男人慢條斯理煮着茶,聞言沉默了兩秒,似乎冷笑了一聲,臉上卻無半絲笑意。
石沉君:“那看來是被人玩了。”
“替人背罪也就罷了,還被弄一身傷一身臟。”
睥着石管易,男人緩聲譏諷:“都說老子養兒子嚴,結果就嚴出這麼個貨色。”
說到這裏,男人猛地一杯子甩在了石管易臉上。
“本事沒有多少,毛病倒是一身。”
茶杯在將軍臉上碎裂飛濺,石管易沒有躲,任憑血液從額頭上淌進眼睛裏。
石沉君淡淡斂眸:“不是誰也不讓碰么?”
“今早怎麼又好了?連個男人都抱得撒不開手。”
石沉君揚手便將一沓書信甩在了桌上:“陳戚告狀都告到老子頭上了。怎麼,這個年紀了還要老子替你收拾爛攤子?”
石管易前腳才回府,攝政王的拜帖後腳就到了。
石沉君以前從未想到石管易會對男人感興趣,公然維護替人做主,甚至大庭廣眾之下和人摟摟抱抱,鬧得早朝都提前中斷。
石管易沒有躲避石父地責打,但態度也絲毫沒有退讓,他冷冷看着石沉君:“沒讓父親多管。”
“想抱,所以抱,”石管易依然簡短直接,“今後還會再抱。”
石管易和石父的矛盾由來已久,每次見面即吵架,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石管易不避諱和風封的親近,只淡淡陳述:“兒子控制不了自己。”
石管易不是刻意氣人,他僅僅是陳述,可這樣的語氣就是很氣人。
石沉君的動作一頓,而後垂眸倒了杯茶,語氣不咸不淡:“控制不住自己的是畜牲。”
說到這個程度,石沉君已經是極度不悅了。
然而石管易不以為恥,只順勢回敬:“兒子就是畜牲。”
——子為畜牲,父亦為畜牲。
石父聽出了他的意思,眉峰一跳,眸子緩緩眯了起來:“你翅膀硬了。”
都會陰陽怪氣堵人了。
石管易沒有回應,只面無表情地望着石父。
石沉君終究沒有接着罵下去,他看着石管易,像是在看一個任性又頑劣的孩童:“你既想抱,就找個女人來抱,娶過門來,要怎麼鬧都好。”
石沉君又倒了一杯茶:“李居懷的小女兒前日剛剛及笄。”
石沉君以前從來不會管束子女的這類私事,可現在石管易的態度已經有些危險了。
石沉君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兒子跟男人滾到一起。
石沉君的語氣平緩卻強硬:“她的眼睛和鼻子與你母親相像,對你也有意,今年定親,明年便可過門。”
石老將軍的意思很明確,這是不打算過問石管易的想法直接決定定親了。
石管易的唇線一綳,神情霎時陰鷙,幾乎是反射性地反唇相譏:“父親既喜歡,不如自己娶過門。”
“……”
這話過於逾矩了。
幾乎是話音落定的瞬間,石沉君嚯然站起,劈手一耳光便落在了石管易臉上。
石沉君已經很少動手了,可這一掌仍舊響得人心驚肉跳。
這是石管易及冠以來第一次挨打。
——這也是他第一次吐出這樣尖銳的話來同石父還嘴。
風封在一旁看父子互懟看得津津有味。
石“老將軍”那麼年輕是他沒想到的,雖然男人眼角稍有皺紋,但絲毫不顯老,成熟將帥的殺伐氣與青年的清雅被他糅合得恰到好處,舉手投足間更是將成熟男性的性感展現得淋漓盡致。
石管易這一耳光挨得狠,當場嘴角開裂鼻腔出血,連頸骨都咔咔作響。
而剛剛動手的石沉君一擊之後又恢復了優雅與從容,只臉色森冷道:“目無尊長,家法五十,自己到佛堂領罰。”
石府實行軍事化管理,府內有專門有負責家法懲戒的地方。
石管易大概也知道自己說太過了,他舔了舔裂開的唇角,聞言也沒再多說什麼,只冷冷瞥石父一眼,行了一禮,轉身就麻溜的離開了。
父子二人再次不歡而散。
——就和先前無數次的那樣。
而看着石管易離開,正當風封思考要什麼時候露面的時候,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看夠了就出來吧。”
眼珠緩緩轉向站在竹林那側的人,石沉君眼眸幽沉如瀚海。
“風小友。”
風小友。
——不是晏小友。
第一聲,格外清晰。
風封心臟猛地一蹦,對上了那邊男人的視線。
隔着層層樹影竹葉,石沉君的眼神如黑霧中光,看得人心頭直發毛。
熟練地縮了縮肩膀,風封怯生生地眨眨眼,小聲叫了一句:“老……老將軍……”
在確定對方實力和手段之前,風封尚且不打算暴露本性,還是先試探觀望。
石沉君沒有回應,只靜靜看着男人躊躇地朝這邊走來。
風封緊張得不敢抬頭,只戰戰兢兢走到石沉君面前。
不敢提剛才聽見看見的那些,男人稍稍猶豫了一下,終於小心翼翼開了口:
“您……有,有話同我說?”
風封的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著顫,他的頭微側低垂着,露出纖細的脖頸,這是一個討好示弱的姿態,不自覺的流露出脆弱感。
風封的姿態很低,他甚至不敢直視老將軍的眼睛,只是雙腳併攏規規矩矩站在桌前。
很合理的反應。
“……”
石沉君不知道凝視了他多久,直到男人心慌不知所措得紅了眼,他才終於開口:
“不用緊張,坐下喝口茶。”
所以情緒彷彿都在一時間收斂,石老將軍溫聲發言,語氣已不似在石管易面前那樣冷硬。
“坐。”
壓迫感一直都在,但石沉君顯然已經收斂了許多。
見男人怔怔地抬起頭,唯唯諾諾道謝着坐下,石沉君若有所思地一頷首,唇角忽然微微挑起,似乎是笑了一下。
“風小友很懂得討人喜歡。”
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男人兩秒,石沉君忽然說。
看男人驚得一顫,老將軍又是淡淡一笑,視線在男人眼尾的嫣紅處一掃,忽然將手邊的茶推到了男人面前。
“足夠聰明,也足夠叛逆。”
看着男人驚疑不定捧着茶杯望過來的目光,石沉君微微眯起眸子,語氣依舊慈愛幽沉:“你幫伯伯教訓了不聽話的瘋兒子,伯伯該感謝你。”
石老將軍的語氣太溫柔,溫柔到幾乎瘮人,無形的壓力沉沉壓下來,壓得風封連大氣都不敢喘。
可石沉君像是無所察覺,他甚至更進一步,慢條斯理地牽過男人捧着杯子的手,沉沉地望着男人的臉:“風小友想要什麼樣的謝禮?”
說是謝禮,可石老將軍的樣子更像是在問你想要什麼樣的死法。
風封額頭上起了一層薄汗,他僵硬着身子,被老將軍拉住的兩隻手掌心也都已經濕淋淋。
他吞了吞口水,許久小聲囁喏:“……我聽不懂老將軍的意思……”
石沉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男人,許久:“不。”
“風小友懂的。”
“我這個兒子最是倨傲自負,從小到大沒有受過什麼挫,”石沉君的聲音很輕,像是對待自家小輩,顯得十分自然,“風小友能讓他吃這個虧,伯伯很高興。”
“……”
“不用那麼緊張,”石沉君的語氣依舊柔和,可空氣中的壓迫感卻越來越強,男人的目光也越發幽沉深邃。
“伯伯就是想知道,”石沉君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男人的手背,笑意沉沉,“風小友從王爺身邊轉到阿易這裏……到底是想要什麼呢?”
狀似漫不經心,石沉君再次開口,這次卻忽然拋出了正題。
是的。
沒有提他和石管易親密擁抱的事,因為石沉君從始至終都在若有若無地劃清兩人的界線。
石沉君最重視的問題也正是風封的目的和意圖。
到了石老將軍這個層面上,很多東西已經不需要說得很明顯,對方自會思考體味。
而看着男人驟然僵硬的臉,老將軍笑意更深。
沒有急着要男人的答案,他一寸寸審視着男人的臉,終於也緩緩撕開了那層溫柔的假面。
“說起來……”
忽然壓低了語調,將軍一字一頓。
“伯伯年齡已經不小了,”石沉君在笑,可眼中卻沒有笑意,“雖然風小友的表演十分真實賣力,也確實嬌俏動人……”
微微頓了一下,將軍接着道:“可伯伯吃不下那套,也不愛看人做戲。”
石沉君似笑非笑:“伯伯不喜歡男人。”
.
一切虛偽與偽裝被撕破,男人的表情猛地頓住,那些顫抖彷徨與無助都彷彿在瞬間被按下了暫停鍵。
“……”
雙肩猛地一顫,惶恐不知所措的男人不知何時收斂了表情。
這一刻,空氣彷彿都凝固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人終於緩緩抬起頭,淡淡的喟嘆聲隨即響起。
“……這樣……”
嘆息般地輕嘖。
再次抬起頭,男人臉上的驚惶與怯懦果然已經消失不見。
那雙霧蒙蒙的眸子微微眯起,上挑的眼尾顯得邪氣又妖冶。
“可是,”唇角緩緩勾起,男人露出一個曖昧地淺笑,那雙被籠住的手忽然反摸上將軍的手心。
不等石沉君反應,風封的身體已驀然前傾趴過茶桌,貼近了將軍的耳畔。
“像將軍這樣的老男人憋久了,”
舌尖吐納,男人低語呢喃。
“饑渴明明都已經寫滿整張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