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永籙吐露真情心,孫悟空待耳聆聽
“你坐。”
永籙帶着孫悟空來到他的被褥處后,對着孫悟空開口說道。
孫悟空回過神,才發現永籙示意要自己坐在被褥上,孫悟空剛要坐,卻意識到什麼,揮了揮手。
“怎麼了?”
永籙已經是孫悟空嫌棄他的被褥,神情有些不悅。
“我衣服濕了,坐旁邊就好。”
孫悟空開口說道,說完坐在被褥旁邊的地方,永籙霎時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沒再說什麼,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此時坐下后,永籙用蠟燭帶來的微微光亮,拿起旁邊的一本書翻看起來。
橋洞內安靜無比,外面的雨聲並不能傳進來。一時,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安靜的連心跳都能聽得見。不過永籙似乎很快沒有了看書的心情,不一會他就合上了書,轉頭看向孫悟空。
像是對孫悟空說,又像是給自己說,永籙開口說道:“不知道為什麼,見了你幾次,就感到特別的親近,好像是長年累月交下的朋友似的。”
孫悟空心中一笑,心想你最近夜晚可是和我做了許多事,捉黃鱔,開寶箱,能不親近嘛。
不過雖然這麼想,但孫悟空並未說出來。
“你叫什麼?”永籙看向孫悟空問道。
“孫悟空。”孫悟空答道。
“什麼?”
“孫悟空。”孫悟空再一次說道。
永籙帶着一種奇怪的神情將孫悟空打量了一番,似乎是意識到什麼,點了點頭。
“你家在哪?”永籙再次問道。
“花果山。”孫悟空繼續如實答道。
永籙吸了口氣,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這人似乎腦袋不太好使。
取過旁邊的一個麵包遞給了孫悟空,孫悟空伸手接過,永籙像是哄小孩一般的問道:“你覺得這裏怎麼樣?”
“好!”
孫悟空乾脆的答道,永籙一時露出了興奮的神情。
“你也覺得好是吧,我告訴你,我這裏可是人間天堂,風刮不着,雨打不着,天底下難尋的地方。別看我這小,那些住在小區的人可比不上我這地方,我這什麼都不用交,物業費水電費燃氣費通通都為零,沒有任何費用,你說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好的地方嗎。”
孫悟空沒有回答,對於物業費水電費燃氣費這些名詞,他有些聽不懂。
不過不需要他回答,永籙一說起這個,就是滔滔不絕,此時自顧自的說個不停。
“劉禹錫知道吧?陋室銘聽過吧?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寫的多好啊,簡直就是給我寫的,我們現在的人啊,都是活的太多,太好,身上背的許多都是完全不需要的東西。這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你看看這道理,人家早都說明白了。”
“人啊,就是吃喝不愁,過的是個愜意快活,你說是不是?”說話間,永籙回看孫悟空,孫悟空點了點頭,永籙更加興奮,從這時起,這一日永籙竟沒有停下來口中的話。
似乎孫悟空的到來,填補了他內心的一個空白,他憋的太久了,急需將心中的想法講給其他人。況且,孫悟空又是一個極佳的聽客,絕不打斷他,聽得很認真,而且腦子似乎不太好,又不怕外傳出去,這讓白天的永籙心裏的想法,得以滔滔不絕毫無保留的通通流淌了出來。
永籙是越講越興奮,不時還手舞足蹈,言語之緊密,條理之通暢外人難以相信,也只有孫悟空看見。
“......人活着絕對不需要畫線,那線也就是規則,都是外人的,咱們活一輩子,是給自己活的,不需要這些束縛,你說是不是?......”
“......這最重要的就是個心,心不能亂啊,心要亂了,那神仙也難醫,那些佛啊道啊,在我看來都求的是一心安,就是說...就是說...對了,想起來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就是這句話,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你得悟道啊,你不悟道不行啊,你不悟道就被這一切紛紛擾擾的東西所纏繞,你掙脫不開啊,我現在就是在悟道,不過我呀,還差一點......”
“......誒,人活着都是得到太多,或者是想要的太多,這才煩惱啊,要是無憂無慮,你就是天上的神仙,我現在雖然明白,但還是做不到......”
“......你恐怕不懂這些,但是懂與不懂又有什麼差別呢,誰說我懂了就是好,你不懂就是不好呢,這世間的事,我是看明白一點了,有時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還拚命來,這就是命,是命啊。不是你懂不懂就能決定的,懂了又如何,不懂又如何。”
說到傍晚,永籙已經不是在給孫悟空說了,而是在給自己說,孫悟空看着他,知道他不似表面那麼輕鬆,內心恐怕很痛苦,很迷茫,但孫悟空對此是無能無力,就像是永籙說的,知道了又如何呢?難道永籙不懂嗎。jj.br>
不過孫悟空倒是漸漸喜歡上了他,當然,黑夜的永籙孫悟空早都喜歡上了,而現在是白日的永籙,也讓孫悟空心生善意,覺的他不錯,挺對胃口。
不知不覺間天黑了,即使在橋洞中,黑夜也如無處不在的幽靈擠了進來,蠟燭也無濟於事,橋洞內更黑了。
突然,永籙變了。
上一秒永籙還說著自己心裏的想法,下一秒就完全沒了任何聲音,眼神從剛才洒洒而談的自信變為了一種深深的恐懼,對於身側的孫悟空,他竟微微顫抖了起來。
“永籙,是我。”
孫悟空開口說道。
熟悉的聲音一傳出,永籙的狀態好了一些,但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的看着孫悟空,橋洞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不知時間過去多久,蠟燭早已熄滅,孫悟空開口問道:“永籙,今晚不出去嗎?”
“夠了。”
永籙答道,簡短的聲音在如墨的橋洞中轉瞬即逝,孫悟空不知道他說的是瓶子夠了還是吃的夠了,不過永籙不出去,孫悟空也自然不會主動拉着永籙出去。
又是久久的沉默,接着傳來了永籙摸索的聲音,他慢慢在被褥上躺下了,似乎是要睡覺,但黑夜中,孫悟空看着他的眼睛遲遲沒有閉上,獃獃的盯向一處虛空。
“永籙,你害怕嗎?”孫悟空問道。
“嗯。”
“別怕,我是齊天大聖孫悟空,沒有什麼能傷害到你,你不用怕。”
永籙沒有回答,不過孫悟空看見永籙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雖然這笑容轉瞬即逝,但他的眼睛也隨之慢慢閉上。
平穩的呼吸聲傳來,孫悟空望着橋洞內剛才永籙凝視的虛空,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雨還在下。
當白日的太陽無法穿過厚重的雲層,大地只有朦朧的光亮的時候,永籙醒了過來。一醒過來,他就激動不已,整夜未睡的孫悟空看向他,知道這是白日的永籙又回來了。
“誒,我剛說到哪了,讓我想一想。”
永籙的思緒似乎還在昨日傍晚的那一刻,對於夜晚的另一個他,他並不知情。
“哦,對對對,說到懂了,我告訴你,有些事我是當初不懂,現在才懂,這可把我害苦了。我當初在這裏可是有一份清閑的工作,工資不多不少,一月3000,給家裏一寄還有不少自己用,當時每天過的是多瀟洒,還有個不說多漂亮,起碼是中等偏上的女朋友,那種情況可能你不會懂,簡直就是人間天堂,活着就是享受。”
永籙又開始講了起來,孫悟空沒有打斷他,依舊保持和昨日一般的姿勢,聽着他講。
“誒,你說,我要是那麼一直下去該多好啊,整天無憂無慮,那是比神仙還好的日子。可惜啊,那時不懂,活在世上盡受別人的規則限制,把我給害苦了啊。先是我女朋友說,後來也是我自己被影響,覺得應該買個房,然後我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復返了。”
“我告訴你,你可能不知道,那時我是對這方面研究的極深,可能許多房產中介都比不過我,我當時兩個月研究了好幾十個樓盤,每個都實地去看,最後看中一個了,絕對的撿漏,只要4300一平,配置還不錯,當時城內的均價都快破5000了,那房子絕對的實惠。而且我算過了,我買的是小戶型,我自己工作攢攢,加上家裏人,最多五年就能買下來。”
“可惜啊!”永籙長嘆了一口氣。
“我為了早一天買下來,決定離開這裏,去南方,那邊的工資高,聽說一月能賺五六千。我算過,最多三年就能買下來。你不知道,我上火車那天,我女朋友給我送行,我兩人是哭的死去活來的,不過我們都說好了,等我賺夠錢回來,一定娶她。”
說到這,永籙語氣慢了下來,眼神也空洞起來,望着橋洞內漆黑的空間,似乎將自己的記憶拉回了不算遙遠的過去。
“開始第一年還很順利,找到一家工廠上班,一月底薪2300,包吃包住,加上加班能拿4000左右,不算低了,頭一年就攢了有四萬多,我家裏人也攢了有三萬多,照這樣再干兩年就能買的下。那年我沒回家,過年加班雙倍工資,攢錢嘛,你應該懂的。”
聽着永籙的話,老實說孫悟空不太懂,什麼底薪加班雙倍的,他從沒聽過這些,不過還是極為認真的聽永籙講。他雖然聽不懂一些名詞,但他能感受到永籙內心不斷波動的情緒。
“干到第二年,漲工資了,一年攢了五萬,加上第一年的,一共九萬,然後我就回家了,我想着大不了湊一湊,借點錢先買下來,然後再幹上兩年還唄。結果,誰能料到呢,房價漲的那麼猛,那個4300的樓盤早都賣光了,二手房都上5000了,周圍的新房沒一個少5500的,錢就不夠了,差那麼一些。”
“過完年我又去了,攢的錢都放家裏了,又幹了一年,房價上到6000了,我一算,還得兩年,我說繼續干吧,三年都過來了,然後...然後...”
永籙說到這裏,一時哽咽的難以自制,從喉嚨到胸腹都不斷的起伏,終於他深吸一口氣,平緩了自己。
“然後我不爭氣啊,我正幹着給昏倒了,一檢查腦出血,花了五萬多不說,病好了,工廠不要我了。我又去找新工廠,這個工廠就沒上一個好了,計件,累死累活才能賺五千,沒辦法繼續干吧。我告訴你,我那年不該病的,我實在不該病的,那一病,本來還有點希望,全部都給病沒了。”
“後來我又幹了兩年,房價升到7000了,我再一算,還得四年,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越干越時間長了,出去整整五年,離原來的時間越來越遠了,我也沒算錯啊,一分也沒敢亂花啊。”
“再後來,也就是一年前,我正幹着活,那時是夜班,計件一個一毛六,那晚我還記得,大概幹了不到四百個,我就突然倒了,你不懂那種感覺,就像是好端端的突然魂沒了,後來被同事送進醫院,人倒沒啥事,醫生說是有些勞累,打了兩瓶葯也就好了。就是自那之後累的慌,晚上總想着睡覺,也不記不起來幹了啥。後來,我就不幹了,我怕我死了,然後我就回來了。”
“然後你就來這裏了?”孫悟空問道。
“嗯,來這裏了,你說這裏多好,獨門獨院,無憂無慮,天下難求啊,那時不懂險些把命喪了,現在懂了,你說何必呢,是吧。”永籙此時說著說著露出笑容。
孫悟空不知道說什麼,忽然想到永籙剛才說的女朋友,孫悟空開口問道:“那你的女朋友呢?”
“哈哈!”
永籙笑了起來,“她呀,在第三年就嫁人了,孩子都有了。不過我不怪他,她能等我三年,是我的福氣,是我不爭氣啊,你說是不是。”
“她嫁給誰了?”孫悟空問道。
永籙看向孫悟空,而後痛苦搖了搖頭,眼中似乎還有淚水:“不知道,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男人的名字,只知道他在城北有個房。”
“我難受啊,你懂嗎。算了,你還是不懂吧,不懂的好,你叫孫悟空,齊天大聖,懂這些幹什麼呢。像是我,我懂了,懂了有什麼用,還是不懂的好。該懂的時候沒有懂,不該懂的時候又懂了,這懂也只是自添煩惱的懂。”長久的沉默過後,永籙忽然像繞口令一般說道。
說完,永籙又笑了起來:“欸,你說我說這些幹什麼,之前說到那了?”
“對了,之前有說過劉禹錫,我給你再講講詩詞,我告訴你,我特別喜歡詩詞,道理全部都說透了,我這幾本書都是詩詞精選,我除了劉禹錫的,我還特別喜歡蘇軾的,我給你念一首,你聽好了,“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你說寫的好不好,是不是特別好,我特別喜歡那兩個字:“誰怕!”哼,誰怕!”
“我再給你念念這一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