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紅月拍門(下)
半夜,陸揚睡得迷迷瞪瞪的,忽然聽到巨大的拍門聲。
他草草披了一件衣服走出房門。
卻見大門整個被撞破,門口陰惻惻站着的,正是那一身藍色碎花襯衣的夜狂病人大嬸。
她的嘴裏咬着一隻西紅柿,雙目赤紅,臉上的肉幾乎完全絞在一起,脖子也歪成一個奇異的角度。
如鉤一般的十指上沾着血液,她凄厲地吼了一聲,直直衝着陸揚撲過去。
陸揚藉著沙發一個側翻,躲過了這一撲。
唐馳虎抄起擀麵杖狠狠打在大嬸後腦上。
大嬸彷佛感受不到疼痛,完全不理會唐馳虎,再度撲向陸揚。
陸揚矮身閃避,嚇得心驚肉跳,他甚至不敢看大嬸扭曲的臉。
唐馳虎試圖擋在陸揚身前,一個照面就被大嬸衝撞開來。
陸揚躲閃不及,終於被大嬸掐住了脖子。
大嬸惡狠狠質問:「你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不救我!」
「為什麼你們從來不回家來看我!我養了你們那麼多年!白眼狼!」
「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要不是跟了你我怎麼會這麼慘!」
陸揚想和大嬸友好溝通兩句,卻蹦不出一個字來,臉漲得通紅,幾乎快要窒息。
陸揚的目光飄向側邊,只見唐馳虎神情果決地仰脖子喝了一小口桌上暗紅色的酒。
酒一落肚,唐馳虎悶哼一聲,身上本就遒勁的肌肉更膨脹了一圈。
眼睛裏泛起猩紅的血絲,有點像剛才受二級夜狂影響的狀態,但他顯然仍留存着大部分的理智。
他大步衝過來,抓住異化大嬸的手,竟生生把她的手掰開了。
這兩人扭打在一起,荷爾蒙飛濺,拳拳到肉。
唐馳虎一輩子在工廠干苦力,耐力驚人,加上那神秘莫測的酒的幫助,竟然僵持了好一陣子。
但這大嬸異化后力氣綿長無盡,唐馳虎苦撐了十分鐘右藥力失效,就只剩挨打的份了。
看着明顯落入下風的唐馳虎,緩過氣來的陸揚終於硬下了心腸。
他去廚房拿了最鋒利的斬骨刀,胸膛劇烈地起伏。
腦袋裏的漏風處,再度湧出彷佛來自深海的咆孝:「斬斬斬,斬了她!」
陸揚幾次提刀欲斬落,卻始終沒有辦法狠心噼下去。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曾親眼看到大嬸盯着那顆西紅柿的眼神,那是底層掙扎求生的小市民才有的絕望眼神。
那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只是生病了。
自己真要砍下這一刀,和殺人有多大分別?
陸揚扔下斬骨刀,拿起桌上的酒,學着唐馳虎的樣子,一口氣把剩下的所有酒全部灌進胃裏。
這東西,或許能給我力量吧。
唐馳虎目眥欲裂,聲音沙啞地嘶吼:「不要喝!那是犧牲理性換取力量的枯藤酒,喝多了你會和她一樣徹底瘋掉的!」
已經太遲了。
其實陸揚看到之前唐馳虎的狀態,也隱約猜到了這種酒用理性換力量的特性。
但他想賭一把,賭自己既然不受那夜狂之風的影響,一樣可能不受這酒的失智影響。
反正已經死過一次,多活的每一分鐘都是賺的。
能再吃一次學校門口的魚湯麵,能再看一次唐馳虎和唐小宛,值了!
枯藤酒入口極苦,可就在下一刻,陸揚感到自己四肢百骸瞬間充盈力量。
他一把提起仍在瘋狂打拳的大嬸,狠狠把她摔在牆上。
旋即乾脆利落地一拳爆沖她的後腦,成功把她擊暈。
陸揚察覺自己的潛意識裏藏着某種肌肉記憶,彷佛天然知道如何打暈一個人。
可在他的記憶里,前世明明沒有學習過任何格鬥技巧。
做完了這一切,陸揚背對着唐馳虎,遲遲沒有轉過身來,彷佛在平復情緒。
唐馳虎胸膛劇烈起伏,他好害怕看到陸揚轉身的那一刻,眼睛會變得像夜狂病人一樣,漲起一片赤紅的潮水。
陸揚轉過身,輕鬆一笑,眼神清澈得像一泓山泉。
那些致人瘋狂的東西,都從腦袋的漏風處滑走。
唐馳虎重重鬆了一口氣,用佈滿傷痕的手臂擦去臉上的血跡和汗珠。
沒過多久,警笛聲響起,夜巡衛小隊姍姍來遲。
他們第一時間把昏迷的大嬸搬進了樓下的轉運車,隨後上來進行詳細的調查筆錄。
名為顧寧的初級調查員舉起空空如也的枯藤酒瓶,神色嚴厲。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違禁酒,這是犯法的你知道嗎?」
唐馳虎垂着頭:「工廠老闆為了讓我們幹活更有力氣,從特殊渠道採購了這種枯藤酒,安排我們幹活前喝一小口。」
顧寧目光咄咄逼人:「不要消耗我的耐心,我是問,你,為什麼持有這種違禁酒?沒有問你們老闆。那不屬於我的調查範圍!」
唐馳虎撓了撓頭:「我每次開工都偷偷省一點出來,積少成多。我就是想着將來萬一被夜狂病人破門了,能有一點抵抗能力,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受傷害……」
顧寧一聲冷笑,低頭記錄了些什麼:「你已經主動招供了非法藏匿違禁品的事實,和我們回局裏接受進一步調查吧。」
陸揚攔住顧寧:「顧調查員,要不是這瓶枯藤酒,我們一家三口就被夜狂病人全部殺害了!難道我姑父就不應該反抗夜狂病人嗎?」
顧寧眼神輕蔑:「陸揚同學,你欠缺最基本的邏輯思維,你姑父唐馳虎不是因為反抗夜狂病人違法,而是因為非法藏匿違禁藥品違反我們大越國的法典!」
可是沒有枯藤酒,要怎麼反抗呢?
兩世為人,陸揚太熟悉這套車軲轆話了,他點點頭:「那麼好,我剛在手機上查了一下,按照大越法典規定,你們夜巡衛應當在接到求救電話後半小時內趕赴現場。
可你們足足遲到了四個小時,這才是這件事情的根源。」
陸揚逼視着顧寧的眼睛:「請問,顧調查員,你又是否有瀆職的嫌疑?」
顧寧一聲冷笑:「今晚突發二級夜狂之風,江陽市轄區內精神污染事件激增,遲到是合情合理的。」
陸揚:「嗯,好一個合情合理,那麼,合法嗎?」
顧寧笑容收斂:「那麼,我跟你解釋一遍,封控區域,緊急狀態下,我們有靈活處置權。你要是覺得有問題,可以投訴我,我的調查員編號是JYYX02018,我們有公開的渠道。」
「帶走吧。」顧寧揮了揮手,另一名身穿防護服的低級調查員準備給唐馳虎戴手銬。
一隻修長瑩潤的手攔住了手銬:「戴手銬么就不必了,這個濃度的枯藤酒還構不成刑事犯罪,最多羈押兩天,酌情罰點款。別那麼大動干戈的,嚇着孩子。」
顧寧看到來人,立馬換上恭敬的神情:「凌澄高級探員,這種低等級的F級精神污染事件,怎麼勞駕您過來了?」
其他調查員要麼戴着特製口罩,要麼穿着全套防護服,顯然這都是應對戶外夜狂之風的手段。
但唯獨這位凌澄高級探員,卻是輕裝上陣,只隨意穿搭了一身很日常的西服裙衫。
這證明她的理性值極高,可以隨意在二級夜狂環境下來去自如,不需要特殊防護。
那位被觸碰到手的初級調查員露出一臉狂喜的神情,摸過凌澄探員的手,這個戰績吹出去比獨立斬殺一個E級夜狂病人更讓人羨慕。
凌澄探員認真看了一眼陸揚,回身優雅說道:「你們先把人帶走吧,我還有些事情要問陸揚同學。記住,一切按照程序來,我會關注這件事的。」
最後兩句明顯有警告顧寧的意味,也是在向陸揚示好。
顧寧神色難看,還是勉強擠出笑臉,應了一聲:「是,長官。」
夜巡衛調查員們押着唐馳虎離開。
小宛此時仍在房內熟睡。
屋子裏陷入一片充滿張力的寂靜。
一男一女彼此深深對視着,都想剜開對方精緻的皮囊,看一看心臟的顏色。
陸揚出於禮貌去給凌澄倒一杯汽水。
可他一轉身驚得差點沒拿穩水杯。
凌澄居然直接曲腿單膝跪地,身體綳得筆直,全然不顧自己走露春光:「神仆凌澄,恭迎魔主降臨人間!我願為魔主奉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