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徐同知看了一眼站在時玉書身邊的柳簡:“時少卿,這怕是不妥吧……她並非是我府衙中人,且又與崔常安命案相關。”
時玉書問道:“她是幾時入府?”
周渚上前一步:“一個時辰前,入府後在下因祖母壽宴的賓客名單離開過一會,不過我吩咐了婢女替柳道長引路,間隔應該不超過一柱香的時間,此後應該都有婢女相侍左右。”
“在何處分開?”
“祖母院前不遠的走廊。”
“她今日是第幾次來周府?”
“柳道長才至容州,應是頭一回來。”
時玉書目光清淺,平談敘述着事實:“周府地大,依三公子所言,她今日初來周府,自然不會熟悉周府地形,而周老夫人的榮松院到藏鋒院距離甚遠,縱是知曉地形,一來一往也要得一柱香的工夫,她若要殺人,為何不擇個更近的地方,更何況死者身為男子,體形高大,她……”
時玉書有未竟之言,在場眾人目光都不自覺落到柳簡身上,一時也就明了時玉書想說什麼。
——柳簡身材纖弱,要制服崔常安,絕非易事。
可她畢竟是道士啊!那幾聲道術一念,那不得天地變色,呼風喚雨!
徐同知想說此話,可在瞧了時玉書的臉色后,又膽怯將此話咽了下去。
大理寺常理鬼神迷案,久而久之,便人人都不信鬼神之說。
也不能信,信了,心中有畏懼,那些個神神道道的案子,就沒人敢破了。
時玉書堅持,徐同知便也不好再勸,他瞧了一眼一直靜默不語的柳簡,只當她默認了此事。
正好仵作上前稟報:“大人,死者身上除胸口外並無其他傷痕,不過還須帶回衙門細檢才能下結論。”
徐同知點了下頭:“那就……”
說至一半他停住了,轉而走到時玉書面前,又將仵作說的話重複了一半,這數九寒天,他竟生了一腦門的汗。
時玉書道:“既然這般,這處便交給徐大人,不過還勞煩徐大人問一問周府中人,看看今日誰曾見過死者。”
徐同知當即派了捕快去問周湍同周渚兩人今日去向。
周湍眼底帶着些青灰,模樣顯得有些滄桑。
原先站得遠,柳簡併不曾瞧清他的模樣,徐同知喚了他,他才走到燈下。
周湍眉眼與周老夫人有些相像,眼神凌厲,稍稍一皺眉頭,便現兇相:“我今日早上在家中吃了飯便先聽管家們報告祖母壽辰的事宜,處理了些瑣事便出門談生意了,直到晚間回來,去祖母那處請了安,先聽得府上奴才吵說什麼藏鋒院裏開了花,才出來想瞧個明白時,下人又傳話道是崔管家死在了院子裏頭。”
周渚緊接着道:“前日祖母病下,今晨里才醒,聽了消息,我早上去請了安,陪着祖母用了午飯,便去衙門接柳道長來府上,後來處理些祖母壽辰的事。聽到吵嚷,問了下人,才過來。”
這周家少爺行往大都身邊會跟着奴才丫頭,到時一問就知兩人說得可有差錯。
徐同知將兩人所說掂量了一回,突然道:“二公子怎麼沒來?”
周湍沉聲道:“二弟在家中念書,消息知道得晚些,已經讓人去請了。”
周二少爺周溫是這家中唯一一個讀書人,從前是在京都的書院念書,半年前才回家。
門口突然跑進一年輕公子來,喘着粗氣將徐同知的話打斷:“徐大人……徐大人,我來了。”
他腳下一個踉蹌,眼瞧着就要摔下,周渚正好在一旁,忙上前拉了他胳膊,兩人俱是歪了歪身子。
年輕公子站穩了身子先草草衝著周渚抱了個手,又急向徐同知解釋道:“抱歉抱歉,我住處離藏鋒院遠些,來晚了。”
周溫還喘着氣,他額上俱是汗珠子,伸手在懷摸了兩回,又空手退了出來,直接以袖口擦着汗水:“我今日一天都在家中念書,明年開春要會試了,便一日都不曾出門,方才大哥派人來叫我,我才急急趕到這兒來的。”
在他三人口中,他們與崔常安沒有什麼交情。除了周湍,今日其他兩人是連見都沒見到崔常安。
柳簡也知憑這語也判斷不出誰會是兇手,只默默將三人的話記下,轉身想再去瞧瞧那被火燒了的樹。
一轉頭,卻見時玉書撐着傘站在她身後,顯然也在聽着周家三位公子今日的行程。
難怪頭頂上的雪花的沒了——柳簡當即抬頭去看樹枝,暗夜之中,枯木上瑩瑩白光,那是雪色。
“跟上來。”
柳簡心中已有猜測,冷不丁被時玉書一叫,驚得輕輕一顫肩,轉過身去,莫名道:“去哪裏?”
時玉書半分不耐,抬眼看了一眼周湍:“她住哪裏?”
柳簡要入府,事先周湍根本不知道,何況不過一個裝神弄鬼的道士,他每日要操心那麼多事,怎麼可能會留心她住哪裏這等小事。周湍答不出來,便看向周渚:“祖母可有吩咐?”
周渚忙道:“說是安排在清雅苑。”
周湍面色變了幾回,拱手向時玉書,沒再開口。
時玉書徑直撐着傘往前走,柳簡匆匆朝着周渚欠了下身子,而後小跑着追到時玉書的傘下,直到廊下,她才錯開時玉書半步,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走着。
因着命案,周家來往的僕從少了很多,時玉書走在前頭,聲音像陣風似的:“怎麼認出來是我的?”
柳簡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偏頭看了一眼身後那個拿刀的黑衣護衛,裝模作樣問道:“什麼?”
“不要讓我問第二遍。”
這位少卿大人果然是名不虛傳的“寒霜血”。
柳簡低下頭,盯着因走動而不斷跳起的衣擺,語氣也跟着歡喜起來:“少卿劍眉星眸,見之難忘。”
還有時玉書見她時那下意識的僵硬,以及他身上那若有似無的梅花香。
柳簡面不改色跟着時玉書往前走:“不過依着時少卿的身份,這周府上下還有您去不得的地方,還需要您掩藏身份,藏匿蹤跡……小人斗膽一猜,少卿去的會不會是周家的祠堂?”
時玉書一聲輕哼,未聽到柳簡有什麼反應,又開了口:“你這樣打探,不怕我殺了你?”
柳簡依舊低着頭:“少卿司掌刑獄,若連您都濫殺無辜,那大黎江山正義公道何存?”
黑裳護衛一皺眉,手中長刀當即拔出,還沒等得出鞘,突然被前頭撲面而來的素白袖子砸了滿臉,長刀順勢也重回鞘中。
時玉書淡淡開口:“她這話也沒說錯。”
*
一路進了那間名作清雅苑的院子,院內樹木陳設簡單,雖是比不上先前榮松院裏的華貴,不過卻巧在樹枝肆意,勝在個野趣兒。
時玉書作主替她挑了間朝東的屋子,吩咐跟在一旁的黑裳護衛:“文祁,讓人替她將這屋子清掃一番。”
等他進了旁邊一間屋子的時候,柳簡才知原來他也住這兒。
時玉書展手請她坐下,提了桌上涼透的水壺放到桌邊的小爐上,直接問道:“周家祠堂走水,同你有沒有關係。”
柳簡看了他一眼,確認他不是在開玩笑:“沒有……小人還沒問,少卿為何要小人一同查命案。”
“崔常安之死,我沒什麼興趣,什麼枯木生花、梨花殺人,不過都是些障眼法,只是這兇犯膽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犯事,便是挑釁於我,我自然要查個水落石出。”
這與她沒什麼關係啊。
“要你查的,不是崔常安的案子。”
柳簡福至心靈:“少卿想知道周家祠堂失火的緣由。”
“周家隱下走水之因,背後必有隱情,但我身份在此,探查不易,這也是我今日暗訪周家祠堂的緣故,只是還沒靠近,便有人察覺。”
“少卿一身功夫都難以靠近,小人手無縛雞之力,又怎能替少卿分憂?”
“你不是道長嗎?”
柳簡一愣,又恍然,緊接着便現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來:“不瞞少卿,其實小人還真不是道長,小人是測字先生,只因這道袍便宜耐臟,這才……”
時玉書頓了一下又擺擺手:“無所謂,只要這周家的人以為你是便可。”
周家出了這等詭異的命案,她是為道長,又是時玉書親自向徐同知要下一起查案的人,出現在這府里任何地方,都可借查冤魂之說遮掩過去。
時玉書又道:“你的事我也道聽作途說過一些……你與崔常安那一點仇怨,是為何事?”
柳簡問:“可有紙筆?”
時玉書站起身從鄰旁的架子上抽出了兩張紙,又自一旁的筆架上取下筆醮了墨遞到她面前。
柳簡接過,細細回憶了一下那日崔常安落筆之勢。
她垂直落筆、一氣呵成。
若是那崔常安還沒死,必會發現柳簡新寫成的字,同他當日所寫一模一樣,甚至連那起筆收勢的力道都是相同。
柳簡將字遞到時玉書手中:“那日是我初至容州,崔常安尋我測字,他說——”
柳簡閉上眼睛,就好像崔常安再一次走到了她的面前,抬筆落下一字:“在下姓崔,我主家老夫人過幾日便要過壽,我寫個齊(齊)字,祝她福齊南山,今日測字,便算先替她老人家求個彩頭。”
那時她忙着吃包子,字還沒看,就先詢他問什麼。
崔常安說:“既然是替主家問,那便問個家宅。”
她看清了字,覺得字義不祥,便確認了一回崔常安是否真要問家宅,崔常安卻當她是解不出來,開口激了她兩句。
時玉書將字仔仔細細看了看了兩遍:“這字,何處不祥?”
柳簡手點上那紙:“這便是當日崔常安寫下的字,他字寫得開,正應是左右離中,家宅不寧。這齊字有刀,但見血光。下方可作月無頭,可見這一月不足,家中禍事將生。齊上一橫寫得短,護左不顧右,以致右有一捺流落在外,所謂左長右幼,禍事若生,家中必有子孫脫離主家,而這刀在左,這禍事或生在長者,或因長者而起。”
時玉書依着她所言,將齊字拆開又湊在一處,倒果真像她所說那般:“就這些?”
柳簡點了頭:“其實還有下半解,當日他聽了一半就拂袖而去,所以就只有這些了。”
時玉書將字翻來倒去看了兩眼:“你既然能把這字摹出來,為何不能將下半解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