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刀光劍影自坦然
聽到安統領這話,開欣難免有點詫異。
既然馬上就要見到爺爺了,為什麼自己的願望反而實現不了?
難道爺爺是在騙自己?
她急忙詢問一旁的江管家。
江管家立刻板起臉來,說道:因為你不聽話這麼晚了還不肯睡覺,爺爺當然不會答應你的願望
開欣嚇了一跳,馬上閉起雙眼,將小腦袋枕在江管家身上,開始睡覺。
但她卻哪裏睡得着?一雙眼睛偷偷眯起細縫,繼續觀望着在場眾人。
安統領當然不會和一個的小女孩糾纏。
說完這話,他已轉頭望向一旁的金七少爺,抱拳笑道:恭喜七爺,從此刻起,你便是錢塘金家之主了!
金七少爺驚魂未定,只能勉強一笑。
安統領又向夜宵攤外的眾人笑道:諸位今夜能來,自然都是七爺的心腹。還不趕緊過來,參見你們的新家主?
四下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鐵血十三鷹】中黑鷹和赤鷹率先上前,向金七少爺躬身行禮。剩下的三十餘人見狀,也急忙上前,相繼參拜道:拜見金七爺!
金七少爺這才踏實了許多,當即哈哈一笑,讓眾人無需多禮
這次的笑,卻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隨後安統領便將目光重新投向長凳上的江管家和開欣,微笑着問道:兩位是準備束手就擒,還是要我們動手?
話音落處,金七少爺抬手一揮,以黑鷹、赤鷹為首的三十餘名好手同時逼近,將這個擺張方桌的夜宵攤包圍得水泄不通。
護在兩人前身的南宮珏急忙提起手中劍鞘,冷冷說道:我看誰敢上來?
誰知隔壁桌的小雨突然伸出食指朝他微微一勾,招呼道:你,過來。
南宮珏不禁一怔,不明所以。
小雨已沉下臉,再次吩咐道:我叫你過來。
她的聲音雖然不凶,而且還很好聽,卻彷彿有一種令人不容抗拒的威嚴。
南宮珏只好穿過刀光劍影,緩緩來到她桌前,正要開口詢問,小雨已用指節輕叩桌面,吩咐道:坐下。
南宮珏猶豫半晌,終於還是坐了下來。
這邊金七少爺見狀,心知這丫頭的厲害,忍不住問道:姑娘方才說過,不會參與此間之事,這話可還作數?
小雨淡淡地說道:已經說過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金七少爺說道:很好,只要姑娘信守承諾,你與金家之間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待到今夜事了,我還會另外支付你和這位南宮少俠一人兩百兩銀子作為酬勞,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南宮珏勃然大怒,本欲拍案而起,卻被小雨用目光止住。她隨即向金七少爺微笑道:那便多謝老闆了!
金七少爺心中頓時落下一快大石,狠狠凝視着長凳上的一病一少,再無後顧之憂。
要知道為了護送少保大人的這個孫女北上出關,這位江管家今夜原本打算雇四位高手一路護送,依次是:
【花醉三千門客,劍寒十三使司】南宮珏;
【指點天南】蒙天鏗;
【殺神一鞭】宮九霄;
【掌斷錢塘江,一怒鎮八方】金望岳。
可眼下金爺已死,變節的宮老先生和蒙天鏗也相繼喪命,僅剩的一個南宮珏又被小雨叫住
就連這個不請自來的小雨,也擺明了立場,不作干涉。
所以接下來,就只能靠這位傷病纏身的江管家和開欣這個年紀的小女孩,自己面對眼前這一切。
江管家早已小心翼翼地呼吸幾口,盡量用響亮一點的聲音緩緩說道:諸位皆是朝廷里的貴人和江湖上的英雄好漢,何苦何苦要對一個無辜的小女孩趕盡殺絕?人皆有不忍之心還請諸位高抬貴手,放過這個孩子咳咳至於在下這副殘軀,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沒有人理他。
金七少爺手下的三十餘人,已相繼踏入這個夜宵攤,以黑鷹和赤鷹為首,各自手持利刃,向長凳上這一病一少緩緩逼近。只等安統領一聲令下,立刻就能將二人碎屍萬段。
江管家卻彷彿沒看見周圍的兇險,兀自喘息幾口,又喃喃問道:錢塘故居二十七名家眷,當真是要趕盡殺絕一個活口也不留么?
這話一出,對面的安統領才終於哈哈一笑,嘆道:事到如今,閣下居然還能如此鎮定,單憑這份坦然,倒不像是個家丁奴僕。
江管家苦笑道:能在大戶人家當差況且又是少保大人府里,多少也該見過一些世面
安統領微笑道:既然見過些世面,便該知道,眼下說什麼都沒用了。
江管家長嘆一聲,果然閉上了嘴。
但是沒過多久,他又用虛弱的聲音問道:在下還有最後一個請求,不知諸位可否應允?
安統領淡淡說道:說說看。
江管家輕撫身旁開欣的腦袋,有氣無力地說道:折騰了大半夜,孩子早該睡了在諸位動手之前,能否先由在下哄她入睡?
畢竟這孩子還沒,就算是要送她去見爺爺,也讓她走得開心一些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難免有些動容,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定主意。最後只能齊齊望向安統領。
安統領沉吟半晌,刀鋒般的目光在江管家身上來回掃視,終於沉聲說道:一炷香的時間。
江管家頓時謝道:夠了夠了多謝諸位
說罷,他便低頭望着雙眼緊閉的開欣,柔聲問道:三叔知道你還沒有睡着要不,三叔給你唱首歌好么?
假裝熟睡的開欣立刻瞪大眼睛,興奮地點頭說道:好的!三叔說話算話,你可不許反悔!
江管家含笑點頭,隨即吃力地彎下腰,將自己放在地上的那個長條形包袱抱了起來。
眾人早就注意到了這個半人高的包袱,卻不知裏面究竟是何物件。此時見江管家從地上拾起,不禁心中一凜,各自戒備
以赤鷹為首的幾人,更是探手入懷,在指間扣滿劇毒暗器。
只要包袱里稍有古怪,又或者這個江管家稍有異動,劇毒暗器立刻便要往他身上招呼!
只見江管家將這個長條形包袱橫抱懷中,慢吞吞地解開,裏面卻是一面深黑色的古木琵琶,琴頸以上則是白色。其琴腹的面板和背板上頗有磨損,還有幾處新漆修補的痕迹,顯是件已有不少年頭的古物。
看到包袱里只是一把古舊的樂器,四周眾人頓時鬆了口氣,但又有些詫異
這個病殃殃的管家,難道還會演奏樂器?
而他之所以要在此時取出這面琵琶,自然是為了哄那小女孩睡覺,要彈琴唱歌給她聽?
就在眾人思索之時,江管家已輕提衣襟,架腿抱琴,左按定四弦,右手食指輕撥第一根【纏弦】試音。頓是便有一聲低沉的顫音穿透黑夜,在天地之間久久縈繞不絕。
在場眾人雖不通音律,但聽到這一弦琴聲,竟隱隱有種置身於滄海明月的錯覺
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片滄海之壯闊,那輪明月之孤潔。
江管家便抱定懷中琵琶,讓開欣的頭靠在自己左肋,繼而左揉、吟、按、推、挽,沉穩如巍峨高山;右彈、挑、分、抹、掃,輕盈如穿花蝴蝶。一曲凄美而舒緩的旋律,便自琵琶的四根琴弦間流淌出來,傳入在場眾人耳中。
一時間,在場眾人只覺琵琶聲中海浪微涌、月光流轉,彷彿身臨其境,不禁有些恍惚
若說天宮中當真有仙樂,只怕也不過如此。因為對他們而言,這輩子都不曾聽到過如此優美的旋律。
甚至若非親耳聽見,根本不敢相信世間竟有如此神奇的音樂。
再看彈奏琵琶的那位江管家,雖然仍舊是那身灰撲撲的奴僕衣衫,身形削瘦而孱弱,但伴隨着琵琶聲響,滄海明月般的旋律之中,這人卻哪裏還是什麼低三下四的管家僕人?
那分明是一位高不可攀的王孫公子,甚至是一位遺世獨立的仙人!
江管家緩緩開口,用他那奄奄一息的聲音,按照琵琶的旋律低聲輕唱道:
酒滿金盆泛綠波,主人半醉朱顏酡。
請君且就坐,聽我醉時歌
他唱出這幾句,一旁的開欣立刻興奮地問道:這是爺爺寫的歌!
江管家含笑不答,雙手十指撫弦,琵琶聲流淌中,繼續輕唱道:
人生天地間,一葦浮江河。
富貴與功名,倏忽浮雲過。
床頭有酒且須斟,囊里無錢不用尋。
錢多自古壞名節,酒量何妨江海深
他的聲音虛弱且顫抖,猶如一縷飄蕩在滄海之間的孤魂,於月光中和着舒緩的琵琶聲自憐自艾,凄美中卻又帶着一起莫名的詭異。
而靠在他身邊的開欣臉上,漸漸露出一個欣慰的微笑,終於閉上雙眼,滿足地熟睡了過去。
安統領聽到這裏,已知眼前這個江管家絕非等閑之輩,當即微微一笑,問道:你
誰知他這一開口,才發現自己這第一個你字,竟在舌尖打結,發不出聲音來?
安統領這一驚可謂非同小可,急忙運氣流轉全身筋脈,查看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而江管家的琵琶聲不停,舒緩的節奏也漸漸變得急促,口中繼續輕唱道:
勸君滿飲不須辭,萬事由天莫怨咨。
蛟龍變化非無日,鴻鵠翱翔自有時。
醉時歌,歌有節。
酒闌客散我還醒,卻上高樓對明月
待到他最後的對明月三個字一出,琵琶聲已衝天而起。不遠處的金七少爺頓時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叫聲之中那股近乎絕望的恐懼,直聽得所有人心中發毛。
眾人急忙抬眼望去,才發現這位金七少爺一張臉早已漲得通紅,紅得就像要滴出血來似的
而他的眼耳口鼻中,果真有鮮血緩緩滴落!
緊接着江管家的指尖又是一聲高音奏響,金七少爺渾身血管隨之破裂,體內洶湧的鮮血溢出肌膚,徑直噴洒出來。
只聽噗噗數聲輕響,金七少爺身上當場炸出一大片血霧,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
待到琵琶聲重歸平靜,漫天血霧飄灑在地,這位剛剛才接任金家之主的金七爺,已經淪為一個血人,仰天摔倒在地,再沒有絲毫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