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新的線索
昨晚我雖然閉着眼,卻並沒有睡着,因為我腦海里想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既像夢,又像現實,處於半睡半醒之間,等我真的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我回頭,見青青睡得正熟,就不想吵醒她,爬起來去公用電話亭撥了一個號碼。
我打的是一一四,問清了報社的諮詢電話。
於是我打過去,接線員是個小姑娘,我說道:“東南商報?”
“是的,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我找歐陽先生。”
對方明顯愣了一下,道:“歐陽先生?對不起,我們這裏沒有歐陽先生,只有一位複姓歐陽的小姐。”
我皺眉道:“那就找歐陽小姐。”
我等了一會,一個富有磁xìng的女聲從聽筒里傳過來道:“您好,請問是哪位找我?”
我猶豫了一下,說道:“歐陽小姐?”
“對,我就是歐陽倩。”
我道:“我手裏有個號碼,是在一九九三年第六版的東南商報里刊登的一則尋人啟事上的一個聯絡號,聯繫人是歐陽先生,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一九九三年?”歐陽倩笑道:“先生,您是在和我開玩笑嗎?那時候我才四歲。”
“我絕不是開玩笑,因為你們報社有一個叫杜子健的記者,是在一九九二年的時候失蹤的,至今都未找到。”
對方沉默,然後道:“請稍等,我需要查一下資料。”
我靜靜的等着,很有耐心,像我這樣的人,從來都不會着急。
“喂?”
我道:“在,你查到了什麼?”
歐陽倩道:“你在哪裏?”
我一聽她這麼問,就知道杜子健的事絕對不假,我說道:“你想見我?”
“是,我現在就想見你。”
我看了看四周道:“我在橫溪鎮,橫溪公園對面的一個報刊亭等你,你最好快點來。”
“好,你等我,我一個小時后就到。”
我掛了電話,剛好五分鐘不到,報亭的老闆盯着我,是希望我拿錢,糟糕的是我身上已經連一個銅板都沒有了,於是我咳嗽了一聲道:“我等在這裏,很快就有人送錢過來,只要一小時。”
“你身上一塊錢都沒有?”
我的臉很紅,有一種灼燒感,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用一種詫異中略帶不信任感的眼神從我身上掃過,沒錯,他的確是用掃shè那種形式來看我的,我只好像根木樁似的立在報亭旁,等着歐陽倩來找我。
但歐陽倩還沒有來,青青卻來了,她跑過馬路,直奔到我旁邊,氣喘吁吁道:“你……你怎麼一聲不響就走了?”
“天已經亮了,昨晚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青青一愣,隨即笑道:“你以為我想跟你一起受罪?你痴心妄想!”她踩着高跟鞋頭也不回的走,但很快又折回來道:“你怎麼辦?”
“等人。”
“等誰?”
“待會有人要來拜訪我,我也沒見過她。”
青青像是來了興緻,笑道:“是男是女?”
我抬頭,看着她的雙眼道:“昨夜的事情你忘了?還想着做你的那種生意?”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但金錢還是佔了上風,於是她說道:“大白天的,人又多,應該……不會像昨晚上那樣吧?”
我冷笑,從心底里看不起她,她彷彿看出了我的輕蔑,卻也不在乎,竟蹲下來席地而坐。
一個小時眨眼即過,我看到迎面駛來一輛白sè轎車,憑直覺,就知道是歐陽倩到了,我走上前,揮了揮手。
青青道:“小子,不錯嘛,你認識的都是有錢人,記得多問她要點錢!”
車中走下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扎馬尾、穿職業裝,一雙鳳眼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我說道:“歐陽倩?”
她點點頭,伸出手道:“你是?”
“孟谷,孟子的孟,山谷的谷。”我和她握了握手,她並沒有想像中的那種輕視感,反而臉sè十分嚴肅,道:“你有杜子健的消息?”
我點頭。
“他已經失蹤了超過二十年,他當年是我父親的搭檔,自從他失蹤之後,我父親就變得鬱鬱寡歡,一直都在尋找他的下落。”
“他已經死了。”
雖然早已想得到,但歐陽倩還是驚愕道:“死了?你……你怎麼知道?”
“他死在金山村,一個偏僻得幾乎找不到的地方。”
歐陽倩臉sè一變,隨即馬上恢復了正常,但這逃不過我的眼睛,我問道:“你知道金山村?”
她搖了搖頭,我嘆息一聲道:“你走吧。”
“什麼?你……你讓我走?”
“既然你不願意把你知道的東西告訴我,那我們繼續談下去也毫無用處。”
一旁的青青猛地跳起來道:“你瘋了?你怎麼可以趕她走?你忘了昨晚我們……我們差點死在別人的手裏!”她轉過身,拉住歐陽倩的手臂道:“你是記者對嗎?”
歐陽倩點點頭。
“記者……記者好!我要告訴你,昨天晚上,他……他帶我去見了一個人,那個人有把槍,想殺了我!”
她說得有點語無倫次,我皺眉道:“你不要發瘋,快住嘴!”我走過去,歐陽倩卻冷冷道:“不要過來,否則我報jǐng了!”
報亭的老頭子見我凶神惡煞的樣子,已經躲到書架後面,我看路邊的行人逐漸多了起來,只好轉身向前走,我走的很急,幾乎是在用跑,但我跑了一段路之後,歐陽倩竟開車追上來,搖下窗戶道:“你上車,我帶你去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談一談。”
我當然不信任她,冷笑道:“你想帶我去jǐng察局?”
“你想哪裏去了?只是剛才人多眼雜,我才假裝那麼做,杜子健和我父親在二十年前,就想拍攝一部有關大山的紀錄片,但在動身前夕,我父親臨時有事,沒有和他一起去,結果杜子健人間蒸發,我父親後來去過你說的那個金山村,他發現了一些十分奇怪的事情。”
我停下來,問道:“你沒騙我?”
她拿出一本筆記本道:“這是我父親的rì記,他臨死前親手交給我的。”
我盯着這本棕sè皮套的厚重rì記本,彷彿着了魔似的被它吸引了過去,於是我說道:“好,就聽你的。”
我坐上副駕駛的位置,青青坐在後排,一言不發。
“能讓我看一看rì記本嗎?”
歐陽倩道:“你先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再考慮是不是把我父親的親身經歷說給你聽。”
她說得對,這的確很公平,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我手上有一張照片,拍攝時間正好是在一九九二年的七月份,現在我明白了,這張照片的拍攝者,很有可能就是杜子健。”
“照片上有什麼?”
“五個孩子,以及一個模糊的只拍到了半張臉的人,但我最感興趣的還是作為背景的那座教堂。”
“聖禮教堂?!”
我奇道:“你也知道它?看來它真的不簡單,”我回頭問道:“你對那座教堂,又知道些什麼?”
青青笑道:“我媽媽,從來不允許我靠近聖禮教堂,村子裏的人都很怕它。”
我想起陳崎說的話,於是疑惑道:“如果有誰生病了呢?會不會去教堂外祈禱?”
青青一愣,彷彿陷入了沉思,淡淡道:“我不知道。”
不,她一定知道些什麼,我從她的表情里可以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一種十分真實的感情,我不依不撓,繼續追問道:“你真的不知道?”
她忽然笑起來,伸手道:“老規矩,一個問題一張錢。”
我求助的望着歐陽倩,歐陽倩奇道:“什麼?”
“她回答問題,都要錢,一個問題一張十元。”
青青說道:“現在變了,升值到五十一個問題,畢竟我們已經坐上了小車,這位漂亮的姑娘也算是個小有資產的有錢人。”
歐陽倩皺眉道:“她不是你朋友?”
我嘆了一口氣道:“如果她是我朋友,那我一定發財了。”
青青道:“你們還要不要問?要是不想,我可要睡覺了。”
歐陽倩把車停在路邊,遞過一張百元大鈔道:“當然要問!”
青青一下跳起來,奪過鈔票,彈了一彈道:“金山村幾乎不和外界接觸,村子裏的醫療條件非常差,如果得了病,那就得看運氣了,”她開始思索很多年前的往事,娓娓道來:“我記得在我大概七歲那一年,得了痢疾,肚子疼得實在是受不了,村裏的醫生本來是專門替人看牛羊的獸醫,他給我吃了一點止痛藥,但完全沒有效果,那時我差點就要死了。”
“後來呢?”
“後來……村裡一個神神叨叨的老太婆來我家,她告訴我母親,要想救我,就得去教堂里摘一種有着奇特香氣的花,磨成粉給我服下,才能保住我的命。”
我聽到這裏,突然問道:“那種花是不是有點像喇叭花的模樣,但花瓣上卻有一圈圈的紅sè紋路?”
青青奇道:“你也知道?”她見我沒回答,繼續說下去道:“平常的時候,誰也不敢靠近聖禮教堂,因為它已經荒廢很多年了,只有一對年紀已經很大的老夫妻,守在教堂外的一間小屋裏,賣點雜七雜八的奇怪東西過rì子。”
我問道:“他們賣什麼?”
“一種神奇的藥丸,可以讓人jīng神高亢,並且夏天的時候連蚊子都不敢來叮咬你。”
我和歐陽倩相視一望,都對她的話半信半疑,但青青自顧自的說道:“當天晚上,父親就去了教堂,直到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他才回來,”她的臉sè逐漸扭曲,彷彿非常恐懼,顫聲道:“父親……父親的確帶回了一株很香的花,但……但他回來后,整個人都變了,整天都躲在角落裏念念有詞,總說有人在背後跟着他,連……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會突然間驚醒,然後望着床底下不停的哭,媽媽問他看到了什麼?他……他說床底有個人,一直拉着他去教堂做禮拜,那段時間,我……我嚇瘋了!”
歐陽倩忽然問道:“你吃了那株花?”
青青點頭道:“媽媽連夜幫我研磨成粉,泡着熱水喂我喝了,第二天痢疾就完全好了。”
我想這一定就是蝴蝶香沒錯,但我沒想到的卻是蝴蝶香竟有這麼神奇的功效,我問道:“你父親……後來怎麼樣了?”
“他……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說出來的話也越來越瘋,口中……口中總提起什麼‘花園’的東西,我……我不知道那是什麼,”說到這裏,青青忽然捂住了臉,輕聲啜泣起來道:“有一天晚上,父親……像個殭屍一樣爬起來,雙眼都是綠油油的,瞪得像一對銅鈴,到處翻箱倒櫃的找東西,還……還摸着我的臉一直說:‘去哪裏了呢?去哪裏了呢?’我……我知道他看不見,但為什麼他的眼睛是綠的?父親找了半天,開始向屋外走,媽媽問他要去哪裏,他……他說花兒成熟了,他……他要去施肥,媽媽說要跟着他一塊去,於是她……她跟着父親一起出了門,我躲在門后,看着他們朝山頂上的教堂里走,我……我記得那天夜裏烏雲密佈,沒有月光,但母親牽着父親得手,他們……他們竟一點也沒有回頭……”
青青在發抖,哭着道:“他們……再也沒有回來過,再……再也沒有回來過!啊……啊!”她竟捧着腦袋撕扯自己的頭髮,那種恐懼的感覺彷彿會蔓延,讓我渾身都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我抓住青青的雙手,安慰道:“別怕,有我,不要怕!”
青青逐漸靜下來,躺在我的小臂上輕聲哭泣,她的眼淚幾乎要把我的手弄濕了。
我望着歐陽倩,說道:“你怎麼看?”
她拿出rì記,遞給我道:“我相信她的話,因為……我父親……也是這麼死的。”
我大驚,疑惑道:“你……你父親也是這麼死的?難道他……他也進去過聖禮教堂?”
“他的經歷,都寫在rì記里,你可以自己看。”
我接過rì記本,翻開來,我發現這本rì記很奇怪,發黃的內頁被撕掉了整整一大段,只有一九九三年的四月份的幾段記載,也就是杜子健失蹤后的半年左右,我抬起頭,歐陽倩彷彿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釋道:“rì記是一個人最**的東西,我父親記載的其他事,我當然不能隨便拿給你看。”
她說得非常有道理,我想上過學的人總比我這種半吊子要注重這方面的東西,於是我點點頭,開始翻開了第一頁:
四月十六,晴。
子建失蹤已經有七個月了,我昨天又去了一趟jǐng察局,jǐng察說山林的覆蓋面積太廣,要是全力搜山的話,耗費的人力物力得不償失,只好當做失蹤人口來盤查,我很氣憤,但無可奈何。
我翻了兩頁,繼續看,四月廿三,yīn。
等了幾天,都沒有jǐng察局的消息,我決定還是靠我自己,我在橫溪鎮找了一個嚮導,他告訴我大山裏有不下數十個村落,要想全都走遍,那是不可能的,我不管,就算死,我也要找到子建,給我自己一個答案。
五月三rì,晴。
我跟着黑仔已經在大山裡尋訪了十幾個村子,但沒有一個是子建來過的,我決定明天的時候向著大山更深處推進,我把這個想法和黑仔說了,但黑仔卻不支持我,他說大山深處有山神,容易迷路,還勸我還是放棄算了,要是找不到子建,我寧願死在這山裡!
五月九rì,雨。
今天在去八角村的路上,忽然山石因為雨水的緣故坍塌,我本來以為自己要死了,幸好黑仔拉着我跳入了溪水裏,我們順着溪流一直被衝到大山的深處,竟到了一個從沒有來過的村子,我問黑仔認不認識這裏?黑仔居然告訴我,他從沒有見過這麼樣的一個村落,我發現村子裏的農民,似乎對外界一竅不通,我決定住下來,從這裏開始慢慢尋找子建的下落。
五月十一,雨。
已經下了三天的雨,還未見停,心情雖然糟糕,但還是有一個好消息,聽一個叫大梁的樵夫說,去年他在金山村,看到過一個像子建那樣的人,對我而言,這是個好消息,無論怎麼樣,我都打算明天一早就出發去尋找金山村。
五月十二,雨。
一大早,黑仔就來勸我,要我等雨停了再走,否則很容易遭遇到山體滑坡,我想起那天的驚心動魄,答應了他的請求,這該死的天氣,什麼時候才會晴?
我翻過去,發現其後是一片空白,直到五月廿五,才又看到了一篇rì記,上面這樣寫着:
金山村的村民都不願提起有關聖禮教堂的事,憑直覺,我感到子建的失蹤和教堂有關,但每當我要靠近教堂的時候,村民們都會用一種不懷好意的眼神看着我,並且這幾天已經有人說要把我趕出村子,黑仔也被當地的村民打斷了一條腿,哎,我有點鬱悶。
五月廿八,yīn。
這群吃人的怪物!竟把黑仔活活打死!我知道,這是殺雞儆猴!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對我充滿了敵意,這血淋淋的一幕告誡我,我必須要趕快行動,我決定今天半夜,就上聖禮教堂去查個清楚!
rì記寫到這裏,就停止了,我翻了翻後面,發現後面是一大段的空白,只在最後幾頁里,寫着一行清秀小字:‘花園裏的花開了,我要去施肥。’我愕然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看筆跡……似乎和前面你父親的字不太一樣。”
歐陽倩從我手中抽過rì記,笑道:“這是我寫的,我喜歡養花,怎麼?你也對花有興趣?”
我當然對花沒有興趣,於是我搖搖頭,這時歐陽倩問道:“我們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出發?去哪裏?”
歐陽倩拍了拍rì記道:“當然是去聖禮教堂。”
“我們?!你也要去?”
“對。”
我笑道:“你真是瘋了,沒看到rì記上記載的金山村是多麼危險?”
歐陽倩淡淡道:“我父親回來之後,就變得和青青描述的那種情況相似,我不去查個水落石出,誰去?這麼多年來,這件事已經成了我心裏的一個死結。”
我嘆息道:“從你父親的rì記里,我彷彿看到了一個全村合謀的謀殺案,你真的想去?”
“一定要去!”
我拍手道:“好!那我們得準備準備。”
所謂的準備,當然就是一些冒險用的器具、繩索以及補給品,但首先,歐陽倩必須先換一身合適的運動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