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戒鞭再次落到我身上,整整五十鞭,一鞭都不少。
師父數着,我亦數着。
許清漣替我挨了二十一道戒鞭,那二十一鞭比打在我身上還痛上十倍,他本該是眾星捧月的,不應該做凡塵的燈,更不該做我的燈。
所有人都散去了,師父不許任何人停留。我倒在大堂上,昏過去又醒過來,反反覆復,汗水濕了衣衫,滑落進傷口裏,疼得我整個人都蜷縮起來。
稍晚些時常山師兄帶着葯偷偷來看我,他將我扶起來靠在椅子上為我清理傷口,我聽見他的語調微微顫抖:“師父下手也真是重得很,將你打成這個樣子,師妹,你這怕是要留疤痕了。”
“無妨。”我沖他笑了笑,打趣道,“師兄,還是我自己來吧,男女有別,莫讓別人說了閑話。”
“也好。”他稍加思索便將藥膏遞給了我,“這葯是九師兄拿給我的,以往我受了罰總是擦這個,很快便能痊癒,你記着每隔兩個時辰都要塗一次,不可忘了。”
山莊規矩多,入夜後不可走動就是頭一條。常山師兄出來也有些時間了,再不回去被發現了可能會給他添麻煩,我道過謝,他收拾了東西便要走。
我忍了好多次要問他還是沒敢問出口,我現在自身都難保了,哪還能管得了他。
常山師兄像是覺察到了什麼,攸自開了口:“你別擔心師兄,他那邊有師娘照看着,不會有事的。”
我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月影映了一牆的斑駁竹影,迎風抖動像是一幅水墨畫。夏天的夜很是悶熱,各式蟲鳥聒噪不停,四周越是喧囂我就越覺得孤獨,心裏陡然升騰起一股悲涼。
江無塵,我該怎麼辦才好?我不能將他拖進我一塌糊塗的生活里,他救不了我,連我自己都救不了我自己。
醫不自醫,人不渡己。看看,何其可悲?
師兄給的葯藥效極好,擦在身上沁涼,只要不牽扯到傷口就不會有火燒似的灼痛感,經過一晚上的折騰,我也是真的累了,竟就這麼睡過去。
這一睡,就跌入了夢中。
我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喚我的名字,周遭頓起大霧,那聲音散在濃霧裏,我聽不真切,大霧散去,有一人身披銀河款款而來,眼中盛滿星輝,竟是江無塵。
他俯下身,沖我笑笑,溫柔到極致:“阿鳶,我來接你了,我們回家,回祁望山,回明月去。”
我看着他的眉眼,想就這樣在他眼眸中長醉,化一隻無關風月的蝶。
他的聲音一落,我便千般委屈湧上心來,眼眶一熱,我撇撇嘴,撲進他懷裏泣不成聲:“江無塵,你終於來了,我好想你。”
頭頂上傳來一聲輕笑,他的手掌覆上我的頭髮:“阿鳶,我來晚了,讓你受苦了,我帶你回家。”
“好。”
“鳶歌。”
一聲急促的呼喚在身後響起,帶着焦灼與悲切,我一回頭,就看到站在我身後的許清漣。
他的目光落在江無塵的身上,臉突然就變得蒼白了,他看着我,眼裏帶着祈求:“鳶歌,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將手交到江無塵手中與他並肩站着,望着許清漣沖他笑:“江無塵來接我了,我要和他一起回祁望山。”
他的眼裏湧起巨大的悲傷,雙肩在不停地抖動,彷彿在抑制極大的痛苦一般,淚水泫然,聲聲哀切:“鳶歌,你清醒一點,江無塵已經死了,站在你面前的這個人只是你的執念,你要知道,他回不來了。”
“你閉嘴。”我猛然抬頭,惡狠狠地看着許清漣,背後躥起一陣死般的冰涼。
江無塵死了?怎麼會?他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怎麼會死了,他在騙我,所有人都在騙我。
“鳶歌。”他彷彿在極力隱忍些什麼,聲音里滿是疼惜,“跟我回去吧,往後我保護你,護你這輩子,下輩子,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我想保護你,從一開始,便是如此。”
三步之遙,一世之隔。
我頹然閉上了眼,再睜開時已寂然無波:“許清漣,你走吧,我放過你了。”
見我轉身欲走,他有些惶急地開口:“鳶歌,你不是要救江無塵嗎?我答應你,我替你救,讓他好好兒地回來,那時你想去哪兒我都不攔你,你信我。”
我驀地止住腳步。
“阿鳶,我們回家。”江無塵看着我,勾起唇角,眼裏有寵溺之色,我的心尖兒跟着顫了顫。
就是這個眼神,讓我瞬間清醒過來,他不是江無塵,江無塵不會這麼看着我,他的這種目光是留給蓁蓁的。
我搖着頭,掙開他的手,許清漣立時拉過我護在身後,警惕地看着眼前和江無塵一模一樣的男子。
他眉心微蹙,極度不悅的情緒在眼眸中流轉:“阿鳶,你做什麼?你不是說要和我回家嗎?”
我躲在許清漣的身後,拉着他的衣袖不敢看江無塵的眼睛,我真怕他是江無塵啊,讓我多看一眼都捨不得。
他用力壓抑着憤怒的情緒,轉眼間已瞬移到我身邊,一手捏住我的肩胛骨,另一隻手扼住我的脖子,緊緊地盯着我的眼睛,冷笑了一聲:“你愛上他了?”
他才不是江無塵呢,江無塵從來都捨不得傷我分毫,突如其來的力道讓我喘不過氣來,我費力地擠出幾個字:“許清漣,救我。”
話音未落,許清漣就捏了訣,一道白光打在江無塵的身上,逼得他不得不鬆開我,我跌坐在地上劇烈的咳嗽起來。
又是一道白光乍現,許清漣就到了我身旁將我扶起:“鳶歌,凝氣,聚力,這些都是假象,快醒過來。”
我還未來得及思索,抬眼看見一道黑氣直奔許清漣而來,便什麼都來不及想撲過去擋下那道術法。
肝膽俱裂,痛心切骨,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疼得我不斷抽搐。
許清漣頓時紅了眼,一劍刺在江無塵身上,又加了一道術法將他困住,將我小心翼翼地扶起,顫抖着聲音喚我:“鳶歌。”
我想回應他,張嘴卻嘔出一口血來,我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祈求他:“許清漣,今日我救你一次,你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他將我摟在懷裏,眼睛很紅,輕輕地,幾番顫抖,千般小心,萬般鄭重:“我不忘,絕不會忘。”
“那便好,便是我死了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