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你跟他們不1樣
阿辛薩目光轉動，正視身邊明顯比自己年輕很多的男子，輕聲道：“年輕的貴人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王爺熟練地做了個見面禮：“在下董恆。”
阿辛薩雙手捧在心前，微微彎腰行了個部族禮節，語氣竟然變得有些平靜：“董恆，我年輕的朋友，我願意留下。”
董恆會意頷首，明確道：“我明白了。”
他稍稍轉身，面向古閣深處迷霧中的身影，身板似乎挺直了許多，言語中也比之前更具底氣：“黃泉之主在上，我希望能保持古閣會面，這能讓我與阿辛薩互通消息，有利於應對。”
“如果禰能將會面的間隔時間，安排得更密集一點，那會更好。”
裴順輕輕搖頭，拒絕道：“我不認為這件事有浪費太多時間的價值。有突發情況，你們可以誦念啟示。”
他盡量表現得雲淡風輕，從側面表明自己不覺得這件事很難。
實際上，卻是他不敢將時間安排得太密集，畢竟每次會面，其實都在增加他暴露的風險。
董恆有些失望，但神采未減，略顯稚嫩的臉上隱顯躊躇壯志：“好吧，那下次見面，便是開年元旦了。”
裴順意味深長道：“希望你能帶來好消息。”
說著，他意識變幻，當即有灰霧繚繞，盤旋在董恆身邊，片刻消散，已沒了他了身影。
場間，便剩下阿辛薩了。
在她沉默那段時間，裴順的注意力確實分散了。
他在聆聽薩依族人的呢喃，他想嘗試回應，從董恆剛才的表述可以確認一件事情——普通人是無法通過儀式與神道修士會面的。
其實也可以理解，比起本就體量較少的修士，知曉儀式的就更是少之又少，反而普通人萬萬之眾，如果每個人都要與神道修士會面，那神道修士每天也不用干其他事情了。
可是轉念一想，神道修士能不能主動與普通人會面？
不是逐一接見，而是單純做個統一的響應，這必將大大鞏固自己在薩依族人心中的形象。
眼看阿辛薩欲言又止，裴順平靜的語氣中多了一絲絲微不可見的溫和：“我聽見了，你的族人在誦念我的啟示，呼喚我的名。”
阿辛薩急忙握緊手中黑石，捧於心間，虔誠道：“是，偉大的黃泉之主，希望禰能給予他們……回應。”
幽教猖獗發展，黑水州大部分民眾、修士或主動或被動，很多都已經成為其中教徒，包括薩依族也有大部分族人認為得不到黃泉之主的回應，而選擇改投幽教。
阿辛薩比誰都更着急。
因為她得到了黃泉之主的指引，她知道這位被自己部族信奉了千年的古神，是存在的，她想要讓族人們知道，她更害怕族裏繼續出現意志不堅定的人……
只要黃泉之主給予回應，她相信，沒有一個族人會拋棄原本的信念。
裴順卻有些犯難。
將薩依族人牽引到古閣里，是辦不到的事情，就算辦得到，他也不會這樣做，在他的設想里，古閣得有門檻，往後的每個成員都要經過深思熟慮。
倒是有另一個想法打算嘗試，但不知道能否成功……
當下便先調整語氣，卸下那一絲絲溫和，毫無情緒地提醒道：“阿辛薩，只有獻祭了生命的修士，才有資格得到我的指引。”
不等阿辛薩回應，他又說道：“我不用他們死，沒必要，有你就足夠了，你是被我選中的侍奉者，
你跟他們不一樣。”
被神明認可，被神明需要，這讓阿辛薩心如火燒，有難以言喻的激動，可同時間，她的臉上也流露着失落。
她盡量擠出滿足的笑意，恭敬道：“這是我的榮幸。”
神明如果平易近人，那大概便不是神明了，是董恆所說那種……邪神，是竊賊。
她可以理解董恆說的話，不是每個信徒都能有機會面見神明的，首先得是修士，然後還得通過儀式，最後更要神明認可，才能得到相應指引。
她其實已經很滿足，就是沒辦法抑制失落的情緒，她真的很想讓族人看一看，讓他們知道黃泉之主是真的存在的。
她更害怕有更多的族人因為得不到回應，而導致信念崩塌，被幽教蠱惑。
眼看迷霧漸起，視線越發朦朧，古閣深處那道身影越來越模糊，她急忙匍匐在地：“感謝禰的指引，我將繼續遵循禰的意志，至死不渝。”
……
黑水州，黃泉河脈尾端。
河岸邊，搭建了十餘個帳篷，圍繞着的中央處正燃燒着幾道篝火，比起早些時候的熊熊火勢，此時已是堪堪欲熄。
正如圍站篝火邊這些人的神采。
這些身穿異族紅服的男女老少們，仍在重複着僵硬的動作，雙手時而捧在心前，時而高舉向天。
他們臉上的茫然不見了，但眼睛裏的希望也消失了，他們就像是傀儡般，只是麻木地不停重複着同一個動作。
“阿辛薩，是阿辛薩回來了！”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人們紛紛停下了動作，朝兩道帳篷的間隙看去。
間隙之中，-有位身穿紅袍的女人走了出來，黯淡的火光映照在她紋理感極重的臉上，可見淡淡笑意，既存風韻，又見成熟。
幾位年輕的少女上前攙過她的一雙手臂，將她帶到眾人身邊。
“阿辛薩，怎麼樣了？”
“我們已經按照你說的做，可偉大的古神並沒有給我們回應。”
“阿辛薩……”
“阿辛薩……”
“阿辛薩……”
沒有一個人提出置疑，也沒有一個人露出不敬，這自然說明她在族人心中的地位，該是不低的。
但也正因如此，當她看見這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時，當她注意到這些熟悉臉孔上的失望時，內心又充滿了無力感。
她想說自己再次受到了古神的接見，可是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卻突然說不出來了。
每個人的內心，都住着一個好辯者，這是她近些時日最深刻的體會了，每每只要她替古神說話，就總會有反駁的聲音出現。
時至今日，那些反駁的聲音大抵已經離開了部族，然而，她卻已經沒了說話的勇氣。
她害怕，會有更多的反駁者出現。
可是，眼前這些滿臉失落的同胞們，眼睛裏僅存了微微神采，都在看着自己，希望自己說出真相。
真相是什麼呢？她知道。可她說出來，他們會信嗎？
他們是不是只是希望得到古神不存在的“真相”，才好有去信奉幽教、或者離開黑水州的理由。
阿辛薩掃視眾人，忽的緊了緊眉毛，疑惑道：“博古呢？他還沒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