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亥初,京師。
東城一處四合院內,陳念真憑窗而坐,獃獃地望着院中那棵老榆樹,往事歷歷在目。
她就在這所院落里長大,和師兄周聰一起習武讀書。
那時,他們就被會中人成為金童玉女,她也里所擔任的認為自己將來一定與師兄成親。
誰知十五歲那年,會中突然來了個老妖婆,把一切都改變了。
這個叫常小榮的老妖婆不但帶來了一個與陳念真年齡相仿的姑娘,還偏偏看中了周聰師兄,說周師兄天賦異稟,與那個叫宋眠的姑娘根骨陰陽相配,要收周師兄為徒。
陳念真貴為縱橫會大小姐,當然對這事不以為然,認為沒人能從自己手裏搶東西。
可她萬萬沒想到,父親竟然答應了老妖婆的請求。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與自己一起長大,兩小無猜的周聰竟然毫不猶豫的接受了這個安排,當場跪在那老妖婆常小榮的腳下。
一氣之下,陳念真以歷練之名,去了青州黑水。
她原本就知道青州黑水縣的秘密,之所以選擇那裏,是希望自己死在那裏,或者用那裏的黑幕磨練自己的心智,黑化自己。
只有惡人才不會被傷害。
可當她得知周聰死訊的那一刻,才幡然醒悟,自己從來沒忘記那個自己早已認定,後來背叛自己的男人。
事實上,在她的內心深處,一直都隱藏着一個希望:
周聰還會回到自己的身邊。
只是她一直都不承認,刻意將它埋藏在心底,強迫自己相信那只是空想,是一種貶低自己的恥辱。
最後,麻木了,也就真的相信了。
現在,周聰的死又激活了它。
那一刻,這一希望才算徹底破滅。
她心裏再也沒有了對周師兄的恨,他恨的是老妖婆常小榮,是周眠那賤人,是殺死周聰的兇手。
她發誓,不管這人是誰,哪怕是當今皇帝,她陳念真也不會善罷甘休。
但是,滄寧總舵遲遲沒有消息,自己派出去的人也是音信全無。
最多明天日出,要是再沒有消息,我就親自出馬。
什麼縱橫大業,什麼家族使命,都不如為周師兄報仇來得重要。
主意一定,陳念真關上窗戶,把纏人的往事關到窗外。
她剛要寬衣上床,門突然響了。
來啦!
她三步並作兩步,開了門。
還是侍女蘭兒,這丫頭滿臉潮紅道:“小姐,有消息啦,您馬上就能為周聰師兄報仇啦。”
“少廢話,快說對方是什麼人。”
蘭兒興奮地回道:“就是那個獵畜人,周師兄是他手下一個小妖童用妖術殺的,霸原分舵也是他們做的。”
獵畜人,黑先生!
陳念真的頭瓮得一聲就大了。
一個郡王,一個三品巫儺,這個仇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報啊!
她強打精神,問道:“這兩人現在到哪了?”
蘭兒並沒有察覺陳念真的變化,依舊歡喜道:“已經進京了,就在一個時辰前。”
一個時辰前?
那已經是酉時了,城門都關了,他還能進來,看來果真是皇族郡王沒跑了。
“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嗎?”
陳念真腦中湧現出一股強烈的衝動,就算見不到獵畜人郡王,也要見見那位黑老怪物。
“張方回來說他們進了皇城。”
郡王進皇城不算什麼,皇親國戚的府邸都在皇城內,“直接去了大內嗎?”
“不,進了城隍司衙門。”
城隍司!
這就怪了。
陳念真突然意識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既然這位獵畜人郡王是奉皇命巡視地方,就算是微服私訪,也不該選在夜間進京。
進京之後不回自己的王府,不去立刻面聖復命,卻進了城隍司,這太不合常理了。
陳念真沉吟有頃,隨即吩咐蘭兒,“告訴張方,叫咱們自己的人輪流監視,不管獵畜人有什麼舉動,立刻上報。”
蘭兒告退。
陳念真當即換了一身勁裝,匆匆出門。……
北城,富安坊。
風雪樓坐落在福安大街街口,與縱橫會其它分舵的風格一樣,也是數一數二的繁華地段。
風雪樓高五層,對外是一家專門替人修復古畫的裝裱行。
當今崇寧帝的生父,桂親王的鎮宅之寶,梁朝那位吳畫聖《神魔卷》遭到蟲蛀,就是被風雪樓搶救回來的。
因此,這裏也受到官府的重視,成了尋常人不敢輕進的地方。
此時,五樓中心的密室中,京師分舵的舵主周祈年正在與兩位副手佟春和海一龍商議大小姐與那位獵畜人風雪樓之約事宜。
款待一位郡王本身是好事,起初,周祈年是相當高興,如果縱橫會真的與那位郡王達成某種“默契”,那自己的京師分舵又是大功一件。
可事情偏偏出了岔子,本來說好的把酒言歡變成了兵戎相見,上面竟然要對那位郡王下手,而且還把這任務交給了他周祈年。
這不是想要我周某人的命嗎。
真不知道是哪個蠢蛋出的主意,在京城對一位郡王下手,這簡直就是在公然向朝廷下戰書啊。
可是尊主的命令不能不從,如果膽敢抗命,他周祈年恐怕再沒機會走出這風雪樓,無處不在的執法堂耗子是懸在縱橫會門人頭上的一把刀。
這群耗子的暗殺和偵緝能力不輸給朝廷城隍司和烏衣衛的暗子,那位郡王的萬里歸途都在這些耗子的監視之下。
思來想去,周祈年還是無法下定決心,不是他膽小惜命,縱橫會的終止每個門人都一清二楚,但凡能拜入門下,都是對大靖朝廷懷恨在心。
他只是覺得以縱橫會目前的實力,根本不足以與朝廷抗衡。
“我覺得這根本不是尊主的意思。”思之再三,周祈年終於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
佟春驚道:“不是尊主意思,那還會是誰?”
周祈年以指蘸酒,在桌子上寫了三個字。
佟春海一龍看了,無不露出幡然醒悟的神情。
海一龍有些激動的說:“我早覺得這老妖婆有問題,只是不敢說,沒想到周兄也是這看法,沒錯,一定是她控制了尊主。”
這位身材壯碩的漢子把聲音壓得很低,幾乎像蚊子。
佟春以同樣的低聲附和,“我至今都沒弄明白這老妖婆的修為是什麼路數,怎麼一個平平無奇的周聰到她手裏,五年就成就了四品。這事太邪乎。”
周祈年不答,依舊用手蘸酒寫了兩字。
佟春海一龍無不震驚,海一龍的臉都白了,“巫儺,你怎麼知道?”
周祈年終於開口:“這五年來,我一直在收集證據,但一直沒進展,她隱藏的太深,直到前些日子,霸原分舵出事,給了我啟發,霸原的弟兄根本就不是那獵畜人殺的,他們是被一種叫做“無常咒”的咒殺術瞬間奪走性命的,這就是巫儺的邪惡手段。”
“很湊巧的是,周聰也死於當晚,而且就在霸原。”
兩位副手頻頻點頭。
海一龍道:“這老妖婆想幹什麼,難道就是來回我縱橫會的不成?”
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了。
嚇得周祈年連忙示意他小聲,“先不管她要幹什麼,眼下要緊的是我們絕對不能對那位郡王下手。”
佟春恨道:“尊主的命令,我們不能不服從。”
周祈年道:“大小姐的命令我們也得聽。”
兩位副手馬上就明白了舵主的意思,“對,我們這就去見小姐。”
沒等他們起身,門響了,門外傳來了哨者周勛的聲音,“父親,大小姐來了。”
一見三人,陳念真沒等他們開口,搶先道:“三天後風雨樓之約改了,我要你們當場擊殺那位郡王。”
三人聽了,一個個嚇得面如死灰。……
城隍司,接待廳。
陸安平丁潛雲不識都已經是酩酊大醉,丁潛仍在嚷嚷着叫人拿酒,並勸陸安平道:“可勁喝,來到京城就算是到咱家了,哪怕你把天捅個窟窿,哥哥我也能給你堵上……咱家現在是誰啊,城隍司都督,正二品,咱家上面有聖母皇太后撐腰,咱家的師父是國師,是九洲唯一的一品神仙……喝……”
陸安平雖然也醉了,但他的腦子一點都沒有亂,他對眼前這個暴發戶仍舊沒有任何好感。
他一口乾完杯中的酒,隨後把酒杯往桌上一扣,回道:“我找丁兄可不是為了喝酒的。”
“知道……我當然知道……可咱哥倆兒這麼久沒見,怎麼著也得醉上三天再說……來……你怎麼把杯子給叩那了……這可不行啊……”
說著,就要來拿陸安平叩下的杯子。
陸安平伸手按住他的手,稍稍一用力,“丁兄,夠了,你現在聽我說,你只要給我一塊像見之兄那樣的腰牌,其它的你什麼都不用做。”
丁潛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不,你哪都不能去,你知道京城裏還有一個人認識你這張臉,而他現在是我動不了的人,如果讓他知道你在京城,我們都完了。”
陸安平平靜地說:“陸清是吧,就算他不找我我還要去拜訪他呢。”
丁潛聽了,酒立馬醒了大半,“他現在是二等尚虞備身,皇上身邊最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