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太行山

趙策和公主再一次行進至山區里。如果不考慮路途，他們兩人其實挺享受在山區中穿行。這裏有雄峰奇石，有漫山蔥鬱的草木，遠遠望去山地一色，都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還有碧水環繞。山上有陽光，有野果，有甘泉，還有令人愉悅的開闊爽朗。要不是因為匪盜橫行，人們都逃離了這裏，這裏或許就是詩歌畫作描繪稱頌的地方。也正是因為這裏人跡罕至，趙策和公主不得不再一次親手漁獵覓食。

當他們在一處山間停下來休息時，趙策讓公主待在原地等他。不一會，他便提着一隻兔子回來。他把兔子放在公主面前炫耀：“怎麼樣，我比獵狗都高效。這回我們不用餓着肚子了。”

公主則十分驚奇地看着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傢伙。這是一隻很可愛的灰兔。此時此刻他被趙策抓住耳朵懸在空中，正驚恐地望着四周。趙策左手抓住它的兩隻耳朵，右手抽出小刀在它的後腦處比劃一下。準備用刀柄一擊將它敲暈。就在趙策舉起手時，公主趕緊制止了趙策。她告訴趙策自己覺得把它放了要比看着它被殺的感覺要好得多，她自己還可以堅持繼續走一會。於是趙策抓着驚恐的兔子想了想，他朝公主笑了笑，把這隻灰兔放走了。

在兔子逃走之後，趙策重新做了個工具。

公主一邊看着趙策在忙活，一邊回想剛才趙策和兔子之間好笑的互動。一想到趙策手裏提着兔子回來時矯健的英姿和開心的神情，她便感到十分高興。

趙策覺察到公主一直在看着自己，他以為公主在為放走了他們的午餐感到愧疚，於是便想安慰公主。

“想不想看看我抓魚的英姿？”趙策半開玩笑地邀請公主來到小河邊。公主坐在河邊饒有興緻地看趙策如何抓魚。當趙策從一個洞裏抓出一條跟貓差不多大的魚時，公主興奮得叫出聲來。趙策讓公主摸了摸這條魚。然後看了看公主。此時的公主就像一個剛到野外見到大自然的孩子。她依然只想認識這些生靈，和它們打個招呼。趙策則完全不在乎，他還調侃她：“再過一會你們就成好朋友啦。”調侃完公主他又開始調侃這條魚：“你看，你命就比我好。公主今天大赦，你被赦免啦。”趙策說完便把這條大魚放生了。因為他們倆都知道自己在吃不完的情況下殺生實在是罪過。

放走大魚后，趙策還是抓到了一些小魚。當趙策掏出小刀清理魚時，公主又注視着趙策，被他認真的樣子吸引。此時的趙策彷彿在和手裏的每一條魚都進行着一場生死較量。

為了不讓公主覺得無聊，他一邊將處理好的魚架在火上烤一邊和公主聊天：

“聽說公主都不會做飯是真的嗎？”趙策問。

“哪有，公主也得學習家務，雖然不像普通家庭，但是我可是很努力地和妙銀學習家務呢。”公主回答。看到趙策非常懷疑地看着她，公主竭力想證明自己，不過趙策一下子便打敗了她：“那你會紡線織布嗎？”

公主被問得一敗塗地，她努力想了想然後反問趙策：“那你會紡線織布嗎？”

“我也不會。”趙策也一下認輸了，他將烤好的魚遞給公主作為獎勵。

“好甜。”公主再仔細品嘗之後發出感嘆，“一點也不腥。”

“當然，這可是出自大廚之手。”趙策自豪得像個御廚。

“那麼這位大廚。你能不能幫你的客人實現個願望。”公主頑皮地說道，“你的客人希望吃到的魚沒有魚刺。這樣可以優雅地享用你的美食。”

“好哇，請讓我先替您嘗嘗，挑出每一塊肉里的魚刺，您就可以優雅地享用啦。”

“啊，真無恥。”公主開心地譴責趙策，一邊將魚頭扔給了他，“你去和它優雅吧。”

“你倒是提醒我了，它沒有刺，客人您可以優雅地享用了。”趙策又將魚頭扔了回去。他們兩個開始打鬧起來，歡樂的笑聲在山嶺之間回蕩。

到了晚上，他們不得不準備旅途中第一次露營。這也是他們彼此人生當中第一次露營。第一次和異性單獨露營，雖然同伴就是熟知的朋友，這還是讓公主緊張不安。

趙策一邊燃起火堆一邊給公主講他離開凰儀宮后的奇聞異事。等火堆熄滅後趙策把白天收集到的路磚鋪在餘燼上，再用土仔細地封上每一處縫隙，這樣就做成了一個簡易的火炕。他鋪上皮墊和毛毯。一切都準備好之後，他讓公主坐上去。

“硬嗎？”趙策問她，公主搖搖頭，確定達到預期效果後趙策接着問，“暖和嗎？”

“嗯。”公主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在這之後她又有些不安。

“怎麼了？”趙策問她。

“轉過去。”公主埋怨地告訴他。趙策此時才明白公主到底為何不安。

他微笑地告訴公主：“我們在野外不但不減衣，還要增衣才能睡覺。”趙策說完遞給了公主一件新的袍衣和厚毛毯。

等趙策也為自己準備好之後兩個人都躺下來仰望。他們兩人都望着天空，誰都無法安然入睡。公主看了看趙策。

“莫夜，你說這是不是共睡一室？”公主內心激動。

“應該不算，我們還沒有牆，何況旁邊還有我們的馬。”趙策說完公主立即意識到這個“共處一室”里不光只有他們倆。然後他們倆便歡笑起來。也許是越想越覺得有趣，他們兩個笑得更加控制不住地開心。一陣歡笑過後，趙策便不再說話。只剩下凰儀公主繼續仰望天空。

第二天等公主醒來之後，他發現趙策已經早早就起來收拾行裝，同時他的眼睛紅潤，佈滿血絲。

趙策不知疲憊地又走了一上午，在一處小路上，他們遇到了一家車隊。趙策遠遠地便向他們招手，希望能夠要些水喝。車隊裏的領隊友好地給兩個人都倒了碗水。這個時候馬車裏的千金小姐從車窗里探出來，然後跟領隊說了幾句話。領隊便又給他們一些乾糧。

趙策接過食物后兩人便向這位千金小姐拜謝。這位白皙可愛的女孩向他們笑了笑便回到了車廂內。

“我家小姐非常羨慕你們這一對眷侶。讓我再給二位一些乾糧作為禮物。”

領隊又多拿些食物給趙策。這立即讓兩個人十分臉紅。

十分健談的領隊一邊呵呵笑一邊和趙策聊了起來：“你們這是從哪來，要去哪呀？”

趙策告訴他他們從巨間來準備往臨州去。

“臨州呀……”領隊聽到後有些替他們擔心，“你們是要經過滏口陘[1]嗎，我們正從那邊來。我勸你們還是別往那邊走啦。胡人來啦，我們才居家西逃。估計現在胡人已經打到那裏啦。你們還是再往南走白陘、太行陘、軹關陘吧。”

趙策擔心軹關陘有太尉的守衛。於是他改變計劃走白陘。他們便坐下來休息，吃東西。

領對則帶着車隊轉頭南下繼續趕路。

兩人心懷感激地目送這一家人消失在他們的視野外。

“以前我一直認為人心不古。現在看來世間還是繽紛明亮呀。”趙策發出感嘆，“希望他們能夠平安到達呀。”

“是呀，我說的對把，莫夜你就是太注意不好的東西了，才沒有發現這些美好。”公主教育趙策。

趙策搖搖頭：“我注意它們是看住它們，不讓它們破壞了這些美好。”

趙策和公主兩人坐在路邊。公主仰望天空飄過的白雲。趙策則望着樹上的鳥兒們。等他們休息充分后便再次出發。

他們走了一段時間，在一個岔路前，他們似乎聽到了模糊的求救聲，他們趕快跑過去。趙策在心底產生了一個可怕的預感，等到達現場時，他的這個不幸的預感最終成為了現實——之前施捨給他們食物和水的車隊遭到了土匪劫掠。凰儀公主在看到眼前的慘狀時嚇得尖叫，她立即轉過身。現場殘亂不堪，馬車上的各種生活物品被無情地胡亂丟棄在公路上。一些衣物器具上還有血跡。壞蛋們將他們認為沒有用的東西全部破壞掉。他們還搶走了全部的馬匹。趙策順着聲音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車隊領隊，領隊靠在石頭上望着躺在路邊的千金和她的父母。趙策來到他面前時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他在看到趙策后，便閉合雙眼離世了。趙策趕緊來到女孩身邊，他發現這位女孩已經氣絕。看得出來她是在目睹了雙親慘遭殺害，在極度驚恐和絕望中被人殺害的。趙策又仔細搜尋了一遍，他沒有找到任何生還者。剛才還施捨、幫助他們、和他們聊天的一群人，現在就這樣被人輕蔑地殺害。從現場的狀況來看，這伙土匪就在附近活動。

此時的趙策怒不可遏。一想到，這些壞蛋在自己的眼前破壞了這世間的美好他便瞬間暴怒。估計這裏只會繼續發生一個又一個悲劇。何況這家人還有恩於他們。此時他一句話也不說，但是誰都能看到他的身體裏正憋着一股力量。一個可怕的惡魔即將從他的體內迸出。只想着將這些壞蛋撕碎。趙策把公主安置在離一條小溪不遠的草坑中。公主立即就知道了趙策想要尋賊報仇。她極力勸說趙策，阻止他這麼做。但是趙策已經衝破理智，他最終還是不可阻擋地強行把公主留下來，自己一個人離開了。

公主一個人惶恐不安地躲在樹叢中，哪怕是一陣風吹過引起樹木搖曳也會讓她感到恐懼。她一邊為周圍孤獨陌生充滿敵意的環境感到害怕，一邊為趙策擔心。直到傍晚來臨時，隨着恐懼更加強烈地侵襲，她看到了遠處的山間似乎有火光。伴隨着火光的逐漸變大，遠處山間的什麼地方傳來了嘈雜聲，隨着火光的變大，聲音也逐漸變大。但又漸漸便得稀疏，直至消失。周圍逐漸恢復了平靜，只有火光還在微弱地照亮一小塊區域。公主知道這一定是趙策已經和土匪進行了殊死搏鬥。她強烈地想知道趙策是否安好。有幾次，公主打定主意要順着這火光去尋找趙策。但是每次她動身時，她由擔心趙策回來時找不到她。所以她便更加焦急地在樹叢下等待趙策回來。

等到夜晚完全來臨，沒有了風和樹木搖曳，樹林變得寂靜無聲。公主聽到了清晰的水花聲。有人在她附近的小溪邊洗東西。於是她立刻尋着聲音來到河邊。公主發現有人在洗自己的胳膊。一邊洗一邊似乎還在擦去臉上的淚水。公主走近，藉助月光才發現這人正是趙策。他的身上全是血，這讓公主十分擔心：

“莫夜，你怎麼了？你受傷了？”

趙策沒有回頭，依然在清洗自己。公主走到他面前時她才發現趙策滿面淚水正在慟哭……

世間很多事情是人們短時間內無力解決的，所以才會有這麼多的不幸。客觀的事實面前人們往往顯得渺小無力。然而正是這些悲劇的發生才促使人們努力地去預防它們再次發生，改變這些不好的事物。雖然不幸的事件會給人們的生活蒙上陰影，無法抹去。但是從長遠來看，這只是時間和生活長河中的一瞬，等待人們去發掘的美好遠遠多得多。換而言之，背負這些沉重只會讓自己失去那些感受美好的機會。

這個事件讓趙策和公主兩個人變得沉悶。大多數的時候公主只是偷偷地看着趙策，哪怕趙策變得少言寡語。而趙策一發現公主正在為自己擔心，便會安慰她，對她露出冬日陽光般的微笑。有時還會為她講兩個笑話。只不過這些笑話也依然如冬日陽光般缺乏熱情。

臨近白陘時，他們經過了一個小村莊。那裏的孩子們正在玩耍。他們一看見有陌生人來就立即躲了起來。村口的老奶奶們蔽聰塞明沒有察覺陌生人的到來仍在聊天。也許是看見了趙策兩人讓老人想起了什麼陳年往事，一位老奶奶便問正好路過的一個男子：“楊三呀，你今年二十幾啦？”

“哪是二十幾呀？都三十啦。孩子都十二歲啦，讓我送到黃贏去啦。”

老奶奶似乎還是不相信。等她反應過來不得不承認事實時，她才告訴身邊的同伴：“小孩子長得太快啦。”在這之後她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在老人頭腦的錯亂時空中，有一件事她沒有記錯。那就是太行山以東遭到了外族入侵。於是便非常唐突地問那個男子：“參軍了嗎？”這讓男子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立即行禮小心翼翼地告辭離開了。

他們越往前走，心情就越發沉重。迎面走來逃難的人越來越多讓他們感到不安。趙策便加入他們的談話中打探河北的消息。

當難民們得知趙策要向東經過匈奴人佔領區時，大家便紛紛勸告趙策：

“現在除了方州，幽燕大部分被胡人控制了，你們千萬別去呀。聽說鮮卑人正在抓壯丁挖礦，去的人到現在全部杳無音信。”一位難民驚恐地告訴趙策。

“我是從陽平逃到這的，那裏正在交戰。烏桓人還有漢人叛軍見人就抓，讓我們替他們運糧。”這位倖存者眼圈濕潤，她激動得無法繼續說下去。

“是呀，我聽說有漢人打着鮮卑人的旗號造反。因為兵力不足就真的聯合鮮卑人叛亂。後來打不過方州飛騎就強征壯丁上戰場。”一位帶着北方口音的難民說道。

“我是邯鄲人，那裏已經被匈奴人佔領。雖說匈奴人待我們一如往常，但我們還是逃了出來。他們也不加阻攔。”

大家又開始勸趙策“最好還是別出太行山啦。”“那裏不安全。”

趙策一一謝過大家，難民們相互送上祝福和道別便繼續趕路。

趙策和公主則來到白徑關口。軍官檢查了他們的符傳，但是並沒有讓趙策通行，而是詢問了一下副官。這讓趙策以為太尉已經在這裏下達了通緝令。

“你們要去河北？現在那裏正在打仗，我勸你們不要再往前走了。”軍官詢問。趙策則堅持要走。

“你們確定要過去嗎？”

趙策點點頭。軍官看着趙策，然後將符傳還給了他。

“讓他們通行。”

趙策和公主通過關口，在走出山口時，站在一級一級下降的台階上，趙策回望了一眼這巍峨連綿的太行山區。現在，他的前方即是廣闊的大平原，也是胡人的佔領區。

【作者題外話】：[1]我們的祖先在很早以前就在太行山中利用天然隘道或花費巨資投入大量勞動，開鑿，開闢出八條穿越太行山區的重要通道，從南往北分別是軹關陘、太行陘、白陘、滏口陘、井陘、飛狐陘、蒲陰陘、軍都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