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後路
趙策向幾乎所有人都發送了鮮卑人準備南下入侵的警報。然而,讓他驚訝的是,大家都忽視了他。只有方州牧夏晏(玄同)回信告訴他,自己正忙於與高句麗的戰爭,如果他能夠與馬韓、扶餘一起幫助自己肢解高句麗。那麼他就幫助趙策討伐鮮卑、烏桓[1]。
趙策沒有辦法,他只能向討田軍在太行山上忠實的“夥伴們”——楓山軍、白鹿軍等山賊派系尋求幫助。一聽到胡人入侵,山賊們都緘口不言不願出兵援助。這些人十分擔憂自己抵抗外敵的努力得不到朝廷和各郡的認可。趙策見勸說無果,便繼續西行拜訪了倉州牧孫印(華章)。後者對匈奴和鮮卑的動態十分關注。他向趙策詳細詢問了胡人南下的情況。
“哎呀……!如果真如滕州(趙策)所說,河北危矣!”倉州牧孫印(華章)善意地勸說他年輕的同僚,“趙滕州,你是個有大志的人,朝中有人要加害於你,我勸你趕快離開河北吧。現在能抵禦胡人入侵的只有陳王(孫孝)和車騎將軍(楊信)。我就是想派兵援助你,恐怕也需要太尉(魯獻)大人批准。”
趙策不明白為什麼突然出現了太尉魯獻(漢和)大人。孫印告訴趙策。太尉大人已經率禁軍北軍、西園軍離開鉅京,準備前往尚桑幫助車騎將軍平亂,目前正在我倉州境內的趙曲。趙策立即前往位於趙曲的禁軍大營拜見太尉。一到達那裏,趙策便見到了曹妙銀。與曹妙銀一同在禁軍軍營里的還有趙策日夜牽挂的友人——當朝公主孫雲葉。
三年不見,公主已經長高了不少,變得更加漂亮。少了些稚氣,多了些少女的純潔氣息。趙策頓時被她撲面而來的少女氣質所驚艷。趙策覺得眼前的公主熟悉又清新。從外表上也能看到公主與從前也不太一樣,她已經紮起了秀髮。她的秀髮經過簡單而娟秀地挽起后仍及背腰。同其他年輕女子一樣插上時下流行的步搖[2],雖然沒有撲妝,但是嘴上的紅唇恰到好處地為他增添了許多女性魅力,只不過她看上去就像大多數剛剛步入成人世界的女子一樣對自己和外界充滿期待。唯一沒有變化的就是她仍散發著自己獨特的天真開朗氣息。她依然那樣陽光、熱忱。但趙策也敏銳地覺察到這份純真也經歷了成人世界的負面而隱含的痛苦。
公主看到趙策,她高興得忘掉了所有煩惱,一下子跑過來抱住趙策。
“真的是你,顧光。你還活着。終於見到你啦。”公主上下打量着趙策,幾年不見趙策的相貌似乎沒什麼變化,但是穿上官服的趙策和以前的那個衛士變得略有不同。他已經從以前那個臉上寫滿憤世嫉俗、鬱悶、不滿的侍衛變成了依然不滿現狀還對朝廷很不屑的一州之牧。他的眼神依舊銳利、有時甚至鋒芒畢露。現在看起來,隨着他成為地方長官后,那能夠洞悉心靈的目光收斂了很多,甚至變成了深淵。然而不變的是,趙策依然那麼堅定,對他不關心的世間大多數事物一臉漠然,還是將一副大學士或者得道仙人的表情掛在臉上。但公主還是能夠深刻地感受到他仍然可靠。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細微的變化就是隨着從平民白衣變成華服官員后,趙策看上去變得更英俊更有氣度了一些。
“真的是好久不見啊。”趙策語義深長地說。公主明白趙策表達的全部用意,俏皮地打了趙策一下。趙策再看公主一眼時,後者的雙眸已全是眼淚。
公主詢問趙策這些年來的經歷,趙策就詳細講述了自己的經歷。公主被趙策各種各樣的經歷所吸引。她非常高興自己的好友大難不死,還獲得了步步高升。現在又與自己重新相見。趙策則替公主的種種境況感到擔憂。兩位好友敘舊歡談結束后,趙策便向曹妙銀詢問禁軍離開鉅京的緣由。
曹妙銀告訴他,早在伊邪泉車弒父叛亂的同時,大虞的西部也發生了羌人諸部叛亂。這就打亂了司徒聞人昌(仲佩)調隴右軍入京“南下討伐章武國”的計劃。作為干擾對手的手段,聞人昌便以鎮壓天道教的名義讓太尉魯獻派兵討伐天道教。魯獻為了不使手中的兵力流失便決定親自率軍討伐天道教。條件是將西園軍也併入麾下。雙方都接受了這樣的交易。但聞人昌不知道的是,公主帶着傳國玉璽也趁機混入軍中離開了鉅京,魯獻就等着聞人氏一旦表現出不軌舉動,太尉便向車騎將軍楊信等實力將領、諸侯發佈檄文,好與諸軍合力殺回鉅京。
趙策覺得太尉的計劃有些奇怪,便直接求見魯獻(漢和)詢問他這麼做的原因。
“你不應該來這裏。”這是太尉魯獻在見到趙策后告訴他的第一句話。
“匈奴、鮮卑將聯合南侵河北。”趙策回答。
“這件事一定會讓聞人司徒有更充分的理由調走我們這些禁軍。”魯獻的語氣絕決,幾乎不給人再次說話的機會。
趙策:“既然禁軍不想受司徒差使,那為什麼不直接拒絕,或者以武力脅迫罷免司徒?我聽說‘憲台[3]’仍倒向孫室,只要‘憲台’發起調查,彈劾。”
魯獻:“滕州牧不要因為朝廷調遣而將個人感情混入政事當中。聞人司徒是堂堂‘三公’。朝廷重臣。名望響徹天下。豈像你想像得如此簡單?”
趙策:“既然聞人司徒是良宰名臣,一心向虞,那我們為何不抓緊時間發兵河北抗擊胡人?”
魯獻:“夠了,騰州牧!老夫的腦袋還沒生鏽到需要一個後輩告訴我怎樣處理國家大事。你很聰明,但是你還不夠聰明。這件事沒有你想像得那麼簡單。你應該回到你的崗位,做好你的本職工作。”魯獻狠狠揮了一下手表示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可談。
趙策通過這次談話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魯氏的眼中根本就沒有孫室。魯獻完完全全將軍力視為魯氏自己的資本而避戰觀望。這讓他非常失望,大虞最後託付的太尉居然是個估權逐利的政治商販。目前看來“憲台”也有可能被他政治交換出去了。趙策離開魯獻后只能對着星空嘆息。他似乎看到了大虞已經搖搖欲墜。
“大人是否也在為魯大人左右平衡牟利的舉措感到嘆息?”夜幕中傳來一個聲音。趙策一眼望去,對方看起來是位宮中官員,“常侍鄧讓(東付)參見滕州大人。閣下可否借一步說話聽我一言?”
趙策得知來人正是鄧讓心中痛恨得咬牙切齒,但他還是壓抑住怒火,跟着他來到一間閣樓,看看他是否還有其他同夥,或抱有什麼目的。
鄧讓:“依我觀察,滕州大人獨自離開就說明太尉大人與您的談話不太愉快?”
趙策:“很不愉快。我們有一些分歧。”
鄧讓:“實不相瞞,在下也不太認可太尉大人的一些看法。我當初也是冒着性命危險盜來傳國玉璽,帶着凰儀公主出逃鉅京,將希望託付於他,如今看來真是辜負了孫室的期望。”
“哦?”趙策本以為是曹妙銀協助公主出逃,沒想到竟然是鄧讓,“那麼常侍大人有何打算?”
鄧讓:“大人您從滕州而來可否帶有衛隊?”
“帶了兩千衛隊。”趙策毫不猶豫脫口而出,非常自信地欺騙鄧讓。
“兩千似乎有點少哇。不過勉強可以。”鄧讓略微擔憂,“實不相瞞,在下擔心選錯了人,特意為自己準備了條後路:明日夜晚,是我的同郡老鄉崔熊守營門。我曾替他擋過官司,所以他答應幫助我們出去。我想帶着公主還有玉璽離開這裏投奔於您。您看如何?這裏有我事先準備好的符傳[4]。您護送公主東歸就是不世之功。將來重新組閣時必定會有您的重要一席。”
趙策內心狂喜,但他故作猶豫。
鄧讓:“您還猶豫什麼,我鄧東付現在提着腦袋請求大人幫助我們東去。”
趙策:“鄧大人一片赤心,趙策怎忍捨棄您和孫室?我答應您!”
趙策在答應鄧讓后便找到曹妙銀,詢問公主出逃鉅京的來龍去脈:“看起來,這些都是你策劃好的?你是鄧讓的同夥還是在利用他?詢問我是否上任滕州也是想利用我?”
曹妙銀:“詢問您的打算是我們想獲得您的幫助。至於鄧讓,這是計劃之外。”
趙策:“還有什麼計劃之外的事你沒告訴我?”
曹妙銀:“在我看來,您應該專註於您自身最想要做的事。外界的事物只會讓您迷惑於其中。”
趙策想了想,確實是這麼回事。這就像和別人相互貿易,別人在與自己貿易中的盈虧始終是別人的事。自己最應該做的就是爭取令自己滿意的收益。從這個角度看來,如今在太尉軍營中發生的一切確實都是計劃之外。而他眼下最想做的就是帶公主離開這裏。
趙策:“說說你的計劃。”
曹妙銀的計劃與趙策和鄧讓不謀而合,她也想請趙策帶公主離開這裏。趙策經過縝密的思考後相信了曹妙銀。
第二日夜晚,趙策見到鄧讓,趙策敲敲後面的馬車,向車廂里望了一眼。裏面坐着的正是凰儀公主和兩位侍女。公主的手上正帶着她在信中提到的彩繩。她看到趙策后十分高興:“莫夜(趙策的原名字),快帶我們走!”趙策點點頭。便與他們一起來到軍營大門。鄧讓來到大門前舉目仰望,守門長官果然是老鄉崔熊。後者看到鄧讓一行已經到來便親自打開營門放他們出去。趙策一行趕緊走出營地,消失在夜幕中。
他們一路狂奔,等到黎明十分他們才停下馬車稍微休息。此時後方突然出現了一支騎兵小分隊。這讓所有人都驚恐萬分。原來,鄧讓的同鄉崔熊在放他們出逃后,自己也選擇了棄營出逃。這件事被他的屬下立即舉報。魯獻得知這件事後立即派出了追兵。此時鄧讓也十分害怕,他就問趙策他的衛隊在哪。趙策就說再走十里就是。
他們已經走了一夜,再蠢的人也應該知道正常人是不會讓自己的衛隊與自己距離如此之遠。鄧讓知道自己被騙感到又憤怒,又絕望。看着魯獻的騎兵離自己越來越近,他突然怒斥趙策:“我雖是內臣出身,但我也是朝廷官員,你們不能隨意欺辱我。”
說完,他跳下馬車朝追兵大喊:“救救我!趙策在這裏,他挾持了我和公主。車上還有玉璽!”騎兵發現鄧讓后便加快朝公主一行趕來。
“請大人保護好殿下安全。我們來引開他們。”侍女曹香農讓公主下車自己和車夫駕着馬車朝不同的方向離開了,同行的還有曹妙銀,她穿上了公主的外衣假扮公主。敵人騎兵立即朝馬車追過去。趙策則和公主躲進一片樹叢里。藉助夜色,他們倆成功躲開了追兵的搜索。
兩個人徒步走了很遠,一直走到太陽升過樹梢。他們又累又餓,尤其是公主,疲憊佔據了她的全部。趙策將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當作毯子鋪在一棵大樹下讓公主小憩一會,很快,公主便睡著了。趙策靜靜地望着凰儀公主,三年以來,他是如此接近自己的夢想。此時的公主偎依在樹下,如同被人遺忘在野外的稀世珍寶,觸碰即破。她坐姿很舒適,溫暖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讓她看上去正泛起亮光,趙策看着她覺得時光是如此舒緩。有時甚至擔心土石地面對於她來說是不是過於冰冷堅硬。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過於沉醉,便轉向一邊。回想起早晨的驚險經歷。公主雖然有些惶恐,但她什麼也沒有說。能夠讓一位純潔的少女在經歷如此驚心動魄的事件后仍然保持堅定自我安靜下來,這說明他離開凰儀宮的這段世間裏,公主也經歷了很多不平凡的事情。這讓趙策再一次對她的堅強感到敬佩,同時,他也替她感到可憐與珍惜。
公主醒來之後,他們再次出發。踏上蒼茫大地,行走於群山曠野之間。一路上他們一直沒有說話。但他總是看着她,每次在看她時都發現,公主正盯着尷尬的自己。在他們剛爬過一個山坡之後坐下休息時,趙策打破沉默。
“還好嗎?還在害怕嗎?”趙策用自己也感覺彆扭的話問公主。後者搖搖頭。
“在擔心妙銀和香農?”趙策詢問之後公主沒有回答。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把我的意願強加給你讓你這樣受苦。如果是這樣的話……”沒等趙策道歉公主趕緊搖了搖頭
“能夠離開那裏我很高興。有莫夜在讓人很安心。”公主急忙打消趙策的顧慮。
“是嘛,那就還是在擔心她們了。”趙策很長時間也沒再說話,因為他找不出任何話來安慰凰儀公主。
“有位智者曾經說過‘悲傷過後即是幸福’。我想妙銀和香農兩位公子為公主所做的一切也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趙策說完之後覺得自己如釋重負,這讓公主也覺得眼前明亮了許多,“在我還是侍衛時,我目睹並經歷了各種世間不公。是你給我昏暗的世界帶來了光亮。你的每次出現都會給我的世界帶來斑駁的色彩。所以我在心裏便下定決心一定要保護好你。但是我最後發現即是能夠讓你安全,但也無法讓你免受傷害。於是我便憧憬着建立一個美好的世界,為你提供一個不再有煩惱和傷害的容身之所。”趙策突然覺得自己的話很理想,便在心裏給了自己一個微笑,“我的一位好友曾跟我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即是是這樣,我仍然執着於理想,希望見到一個美麗的世界。所以……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我會帶你體驗璞州發生的變化,去岑中看看有別於鉅京的事物。”趙策站起來伸出手,此時的公主就像撥開雲霧受到細雨和彩虹滋潤的乾涸的大地。
“帶我走吧。”公主也伸出手。趙策將公主拉起,兩人一起踏上了東去的旅程。
【作者題外話】:[1]鮮卑是繼匈奴之後在蒙古高原崛起的古代游牧民族,興起於大興安嶺。東漢末年達到頂峰,建立了東起大興安嶺,東西長一萬四千餘里,南北七千餘里的龐大國家。
高句(gou)麗(lí)是存在於公元前1世紀至公元7世紀的由扶餘人建立的古代北方政權。東漢末期高句麗的主要活動區域在吉林東部、遼寧東部、朝鮮一帶。扶余正如其名字,西漢時期,漢朝政權幫助這裏的人們建立國家,給他們帶來了文明和幫助,因此漢朝稱其為“扶余”。這個國家的核心區就是今吉林省扶余市。古扶餘國在歷史上長期與漢朝友好。馬韓,中國史書將位於朝鮮半島南部原辰國分裂出的三個國家稱為“三韓”。分別是馬韓、辰韓、弁韓(弁辰)。其中馬韓位於最西端,由54個城邦組成。北與漢樂浪郡相接,南與倭國臨近,並與其親近。馬韓人知田蠶,作綿布。盛產大栗。烏桓,亦作烏丸,是中國古代北方游牧民族之一。因自己定居的烏桓山(又曰烏丸山)為族號。公元49年,烏桓從塞外南遷至塞內的邊緣地區,逐漸發展壯大。但受漢護烏桓校尉管轄,分成若干部落,各自為政,一直沒形成統一的部落聯盟。烏桓既為漢朝提供了優質兵員也參與了叛亂活動。
[2]步搖,漢朝到晉朝時期婦女普遍使用的固定頭髮用的髮針。末端處有靈活的連接垂下的裝飾物,使得女子在佩戴后隨着步伐小幅搖擺,類似於耳環。
[3]御史台(也稱“蘭台寺”、“憲台”)。主要職責是負責監察、檢舉包括‘三公’在內的違法之事;接受公卿百官奏事,如有過失,則列舉罪證加以檢舉彈劾。並處理百官事物。
[4]在古代,為了維護治安,通常會限制人們出行,漢代人出了本郡,就需要使用通行證,就是符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