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一角 六 遺照
毛子豐變得很忙。
要麼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或者磨劍,煮辣椒水,整備車輛,連心心念念的上層別墅都拋棄了。
這些行為不能說可疑,而是明目張胆的造反。
因為公司的核心理念早在創立之初確立,就一個字,苟。
除了必要的物資補充,能宅就宅着,猥瑣發育。
看似兇猛的鬼,本質上是一群智障,生活不能自理。
只要置之不顧,別去招惹,它們根本活不過幾個冬天。
等到能吃的吃完,綠化帶啃光,就只能內部pk了。
到那時,牙也掉得差不多了,就算生命力再頑強,也不可能靠喝西北風和光合作用活着。
也就是說,對於倖存者,這其實是個幾乎必勝的局,唯一不確定的只是時間問題。
而有人偏偏要作死。
“第一,她是在異變發生后懷孕的,我已經確認過了,雙方都是免疫者,這點毫無疑問。”
“第二,她原本就很瘦,只有70多斤,不是最近才變成這樣。”
毛子豐在彙報他的調研報告。
“第三,你留着她有用。”春麗補充。
“咦?怎麼能這麼說呢?”毛子豐老臉一紅,“對大家,對公司也有用的呀!好歹是個勞動力嘛。”
心虛過後,他使勁瞪了眼憋不住笑的陳河,換上嚴肅表情。
“你們難道不覺得,我們這缺點兒什麼嗎?”
無人回應。
“苟且偷生,聽天由命,一直到死?”毛子豐繼續表演,“之後呢?剩下什麼?人類就這麼完了?”
“我雖然沒什麼太高的覺悟,但是我覺得,人活着總得有點兒盼頭兒,得有希望吧?這孩子,不就是希望嗎?”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春麗抿了口咖啡,“然後呢?”
“……不是,你特么……這些詞兒都哪學來的?留學生課本兒上還教這個?”毛子豐腦門現出青筋。
“董事長,我覺着大哥說的是有些道理……”陳河終於找到機會插話。
“嗯,”春麗輕蔑掃視兩個男人,“接生的任務就交給你們了。”
“這事兒咋幫嘛?”
“大哥……我看電視劇里都說準備毛巾和熱水……”
“呵,我看你倆腦子裏全是水。”
“……”
“……”
春麗像個真正的董事長一樣看了眼手腕上的江詩丹頓伊靈女神系列腕錶,隨後指了指毛子豐手裏就要被攥碎的紙棍,“抓緊,我要烙餅。”
毛子豐氣鼓鼓地把通宵手繪的地圖攤開拍在桌上。
“這是從基地到章庄市區的路線圖,我把有價值的地兒都標出來了,你們先看看。”
陳河端着下巴瞅了半天,不由嘆道:“你別說,大哥,這地圖畫得還真好。”
毛子豐點上煙,“廢話,我可是科班兒出身!”
“你不是……警察嗎?”
“警察隊伍中需要多方面的人才,你不懂!”
話說毛子豐大學的確是學美術的,剛上班那會的崗位叫做模擬畫像師。
只不過持續時間不長,後來逐漸被電腦取代。
他的工作重心變為圖幀技術,就是對模糊的畫面、視頻進行修復。
再後來,就和女法醫有了交集。
至於這幅地圖,用一些不知哪裏找來的顏色標註了主要路線和地點,是能讓人看懂的程度。
就是文字寫得龍飛鳳舞,別說春麗了,連陳河都很難辨認。
事實上,春麗也時常發愁,打從救了陳河開始。
她在決定開車衝過去的時候,並不知道拐進十字路口後會是那副場景。
否則就算借一萬個膽,她也不敢。
規模如此大的鬼群她從沒見過,以往最多三四隻而已,還時不時發生互毆。
現在的基地位於窮鄉僻壤,是好處,亦是壞處。
好處是遠離鬼群。
壞處是難以補充物資。
物流貨運中心只是個巧合,這種好運不可能一直都有。
西邊過於兇險,南北皆是山林。
就算毛子豐不說,她也早就想去搜刮東方的縣城。
只是被一些插曲耽誤了,比如陳河的養傷,還有剛冒出來的賈真帥和羅素娟。
總之,他們還遠遠不具備躺平的條件。
春麗指點着水庫和漯河,“別打這些的主意,水源附近是最容易聚集鬼的。”
“我操,不是吧?”毛子豐頭一回聽說這種事,“這水庫可離咱相當近,我還想着去撈點兒魚的。”
“是個隱患。”春麗皺眉。
“可以想辦法弄片屏障,隔離它們。”陳河附言。
“按說,前哨站應該能看見水庫的位置,”毛子豐向窗外瞟去,“你們注意過嗎?”
前哨站,即是未完工的養老中心。
陳河搖頭,“看不到,可能讓林子擋住了。”
“過冬再說,現在它們未必有勁爬山,”春麗戳中一個綠圈圈,“那是啥?”
“這片兒都是養殖場,具體養的什麼還不清楚,我想去看看,運氣好的話整點牲口和家禽回來。”
褐色的手指移到黑圈裏。
“綠的代表生活物資,紅色代表能源,黃的是醫療物資,黑的嘛……”毛子豐猛嘬了口煙,“武器。”
“軍區?”
“nonono,軍區和武警部隊這種地方是不會在德高地圖上顯示的,我標註的這幾個是比較順路的派出所和五金店。”
春麗仔細看了一遍全圖,這些各種顏色的圈圈基本都貼近同一條路線,只是在最後的位置拐了彎,支向一團黃色。
陳河艱難閱讀:“章庄市……第四……人民醫院?”
“沒錯,是距離最近的綜合醫院。”
“多遠?”春麗托腮。
“30幾公里。”
春麗很嚴肅地盯着毛子豐,“你覺得我們能活着到那?”
“我找黃毛兒打聽過了,章庄和西邊兒情況不太一樣,他沒碰上過那麼大的團伙,而且這個季節鬼比較虛弱,是最佳行動時機,要是等開了春兒……”
毛子豐說到一半,愣了會神。
“對了,我不準備和你們一起去。”
“啥?”春麗和陳河異口同聲。
毛子豐收起地圖,小心揣進兜里,“咱們不能都走,別忘了村兒里還有倆人。”
“大哥,怎麼也得讓我一塊兒啊!”陳河急了。
毛子豐擺擺手,“你腿還沒好利索,消停點兒吧,再說了,我總看那黃毛兒不咋靠譜,要是你也不在,我不放心。”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命很大?”春麗撇嘴。
“當然不是,”毛子豐摸了摸左腮的細疤,“以偵察為主,只要有任何危險,我馬上調頭跑,絕不蠻幹,哦還有……”
他看了兩人一眼,故意壓低聲音說:“我想帶那黃毛兒一起。”
“那小子?!能有什麼用?真有事兒他指定自己先竄了!”陳河不屑。
“你說得對啊,和尚,”毛子豐敲桌面,“他有什麼用,品行到底咋樣,得試試才知道,這次不正好是個機會嘛?”
春麗掏出手機,對準毛子豐,按下快門。
“你幹啥?”
“給你留個相片。”
“我擦,你啥意思?”
春麗給照片編輯了黑白濾鏡,轉而對陳河說:“可惜,只能是個衣冠冢。”
“……!!”毛子豐人都傻了,“你到底是不是留學生?!你把漢語詞典吃了?”
“過年前你要是沒回來,我就把你那一屋子煙都燒了,還有,我是交換生。”
春麗起身,單方面宣佈散會。
“大哥,真不帶我?”陳河還在糾結。
“不是我不想帶,”毛子豐把空煙盒捏扁,“你有別的任務。”
——
“黃毛兒黃毛兒,能聽見不?”
“……”
“庄哥?庄哥好!能聽見,你能聽見我不?我摁的對嗎……”
“黃毛兒,你聽我……”
“庄哥!喂?庄哥……”
“你特么……我說話的時候你別說,好不好?”
“好!知道了!”
“你會不會開車?”
“會。”
“嗯,是這樣,我想趁着這幾天冷去趟章庄,整點兒年貨回來,你願意一起嗎?”
“啊……素娟兒怎麼辦?”
“放心,麗姐會照顧她。”
“那……可是……”
“甭可是了,麗姐說了,這次任務回來,你倆就搬到基地住。”
“真的?庄哥,那可太好了……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不急,你先告訴我,你手裏還有多少投網,就是魚線做的那種。”
“沒幾個了,我看看……就剩仨。”
“你一天能做幾個?”
“材料夠的話,十來個不成問題。”
“什麼材料?我給你送過去。”
“就是魚線,越粗越好,或者那種九芯傘繩里拆出來的線,還有就是大點的螺絲釘,螺帽,類似的東西也行,有點兒重量的。”
“嗯,我找找,你明天什麼也別干,就做它,咱們暫定後天一早出發。”
“好的哥,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