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地質瘋子(1)
魏峰窮的時候,為了攀附官門,不惜跟自己的瞎子爹斷絕關係,現而今闊是闊了,可那瞎子爹卻走了,天地之大,再無一個知心人。此際再想到“光宗耀祖”四字,不啻一個諷刺,一個男人倒插門,女兒跟娘家姓,真不知光誰的宗,耀誰的祖。
呵,衣食足而知榮辱。
這大概就是命運標好的價碼吧,算另一種形式的“子欲養而親不待”吧。
勾起心事,魏峰一陣嗟吁,他又想起王凱,倒是可以叫他悄悄改姓魏,接續老魏家祠堂香火。可王凱相貌粗丑,愚蠢頑劣,沒有一點像自己,殊堪遺憾。一陣遐思,欣子光溜溜的身子不由得浮現出來,在眼前,那樣真切,暗紅色的方寸之地隱約可見。那比例誇張的腰身,正是“大屁股能生崽”的寫照,莫非,香火之事要着落在欣子身上?
魏峰隨即否決了這個想法,欣子改變命運意願之烈,甚至超過了當年的自己,魏峰太知道了,這種念頭驅使下,欣子能幹出什麼來,真正是難說得很。算逑,小心駛得萬年船,二十年奮鬥果實,豈能讓一介黃毛丫頭摘取,還是得想個法子開銷了她,當斷則斷,方為上策。
“啥樣人,”魏峰聽完李呈登門拜訪的要求,反倒真正勾起了對那個勘探狂人的興緻,“還得咱們移步?”
李呈嘿嘿笑着在前引路,他親自給魏峰開車,也沒驚動門口值班房的司機。不大會兒就到了城郊,路坑坑窪窪的,顛得魏峰直皺眉頭,魏峰說:“未必天才都住在雜草堆里吧?”
李呈沒答話,又開一會兒,廣袤天地間出現幾間破落房院,下了車,一股雞屎味兒混着刺鼻的氨味兒鋪面而來,李呈快步走到一處斑駁鐵皮包着板木做成的“門”前,也不敲,推門而入。魏峰慢悠悠跟在後邊,忽然“嗷嗚”一聲,一條狗從身後鑽過來,那是李呈養的狗,它一直蟄伏在車後座上。
狗撲到院子裏就開始攆雞,魏峰說:“到諸葛亮家來三顧茅廬,不約束一下你的猛張飛?”
李呈哈哈大笑:“諒它闖不出太大禍來,幾隻雞的事情,了不起應付幾個錢就是了。”
李呈站着在院裏喊:“吳老師,吳老師?”無人應答,李呈索性推開屋門進去。這間屋子集合了“吳老師”的廚房、卧室、客廳的全部功能,桌上缺了口的瓷碗還有半碗涼粥。二人走出去,旁邊另有個隔間,隔間裏有張桌子,桌角放座枱燈,地下則黑乎乎堆着一河灘東西,像是煤。大打開房門,射進几絲陽光,才看清,地上是各色礦石。
礦石在陽光照射下,花花綠綠地甚是好看,魏峰來了興緻,蹲下揀塊紫石英擺弄起來:“這人倒有點老學究樣子。”
李呈說:“剛剛通電話,他們鄰居還說他在家,我去找他。”
魏峰說:“得了,先管管你的狗,在人家家裏嘰嘰喳喳地像什麼樣子,外頭不知道的准把我們當賊了。”正說著,忽聽外間“啊呀”一聲,接着又是一聲狗的慘呼,二人出去看時,那條半大牛犢樣的大狗倒在地上,嘴角流着涎液,舌頭耷拉出老長,四條爪子神經質地朝天抓撓,旁邊一個乾巴人兒,拄着半截樹根疙瘩發抖。
那乾巴人兒就是李呈口中的“吳老師”,魏峰相了相,對方穿着臟污的藍布工作服,半截胳膊露在外邊,瘦得皮包骨頭,而一雙手卻如蒲扇一般,指節也異常粗大。觀其面色,雙目空洞無神,像是受了驚嚇。魏峰拉住李呈,走到吳老師跟前,想安慰他一番,不料還沒開口,吳老師九十度一個躬鞠下來,喃喃道:“吳清華是罪人,是罪人……”
這一下輪到魏、李二人目瞪口呆了,說起來,吳清華原先還教過李呈,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按古人的說法,受了父親的大禮,是要夭壽的,李呈慌忙回鞠個躬。瞿料吳清華“啊哈”一聲怪笑,低下頭朝李呈又是一躬,李呈只好再還一個。吳清華看着李呈說:“是我,我真誠地認罪悔過。”說罷,鞠下第三躬。吳清華神色癲狂,腦子卻似清醒,為證真誠,這次腦袋差點低到腳面上。
好啊,姓吳的,故意出我的洋相!李呈心裏叫苦,這一躬卻不得不還,但他身體肥胖,任他臉盤憋成豬肝色,還鞠給“師父”的第三躬怎麼差點意思。
魏峰退後兩步,強忍着不叫自己笑出聲來,卻見吳清華滋溜一下,跑到了門外,跟一個騎着二八加重的人撞個滿懷,吳清華朝人家鞠一躬,大喊一聲:“吳清華有罪!”隨後跑開了。魏李追出去,就在此時,迎面過來個半大孩子,趕着一群豬,吳清華跳到豬面前,如法炮製,恭恭敬敬又是一躬。
魏李面面相覷。
“完了,”李呈迷信很重,他背後汗毛直炸,“準是探礦的時候,撞上邪崇了。”
李呈貴為“輝煌實業”總經理,迷信之處,卻更甚於鄉間老婦。吳老師若中邪崇,自己方才與他交拜,難保邪崇不會鑿到自己。硬是他媽的晦氣!李呈心中暗罵著,回頭瞥見愛犬口鼻流血,忙踅摸過去,抹了一把血,點在手腕、腳踝等處,心道:硬是他媽的老天保佑!
魏峰說:“好個‘天才’,不言聲兒就把咱們都‘問候’個遍,安排得明明白白。”
李呈聽出話音兒,但不解其意。
魏峰說:“跟咱們鞠了躬,又跟豬鞠,不是問候咱們是什麼?他當時到底怎麼跟你說的?”
二人回到車上,李呈又下車哼哧哼哧把死狗扔到後備箱,再度坐上車,詳細跟魏峰說了事情來龍去脈。
吳清華上一份工作是衡縣縣中的老師,說起來經歷很神。有多神呢,高考恢復之後第一批考上了地質學院,之後分配在京城工作。京城那間衙門不大,但是藏小龍卧幼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