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且聽簾外雨潺潺 第94章：黃金章

對於鹿城衛八大軍團的統領，李牧羊實際上知之甚少，實在是平日裏沒有特別的聯繫，雖然李晉棠身在鹿城衛，但從來沒有表露出讓他也加入其中的意思。

最始，鹿城衛八大軍團安營於鹿城要塞，各領千餘精銳，而大統領蕭錦繡則擁有直屬軍團五千編製。雖然號稱八大軍團各守一方，實際上只有飛虎、飛豹、飛熊、飛牛四軍常駐，兼領其他四軍將士，以虎豹熊牛之堂堂正正鑄就威武之師，鎮守一方；飛猿、飛馬、飛蛇、飛貂四軍統領，卻神秘異常，常人難見蹤跡，鮮為人知。

貂冠水蒼玉，紫綬黃金章。

其中，最為詭異的便是這飛貂一脈，執掌鹿城衛旗下情報信息系統，耳目遍及四荒，平日所行自然也就是暗殺、刺探諸事。

陸沉貂能執掌飛貂一脈，自然不是普通人物。相比於林飛熊這類沙場悍將而言，他這一類人更擅於獨自搏殺，也更為可怕。不過，在四荒天下，陸沉貂這樣的人不可或缺，與林飛熊諸人一明一暗，一正一奇，互為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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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陣鼾聲從不遠處的巷口牆角傳來，化作滾滾聲浪，驚人心魄。

陸沉貂面噙微笑，手指輕輕撫摸着腰間那枚水蒼玉，譏諷道：“不顧臉面對後輩出手，堂堂小乘雷音卻奈何不了一介少年。陸某實在想問上一句，你為什麼不去隔壁街的豆腐坊買塊豆腐撞死？也免得丟人現眼，貽笑大方。”

他神態溫和，仿若君子，說話卻是一等一的惡毒。

因為他的確很憤怒，大統領傳下命令務必護住幾位後輩性命。但此人卻不顧臉面和規矩，在此強行出手狙殺李牧羊，若非那少年憑神秘劍氣擋住小乘雷音，只怕此刻擺在他面前的已經是一具屍體。

在他陸沉貂庇護之下，豈容這樣的事發生？

鼾聲漸漸止歇，一名衣衫襤褸的白髮老人從牆角陰影中緩緩走出，他隨意站着，目光掃過李牧羊以及那道裂縫，發出奇異怪笑：“他殺了玄刀鬼手，那老頭子殺了他有何不可？不過是一命換一命而已。”他的聲音不似自口中發出，仔細傾聽，原是腹語，一字字如同低沉雷鳴，轟隆作響。

陸沉貂笑意緩緩斂去，搖了搖頭道：“當然不行。”

白髮老人問道：“為什麼不行？”

陸沉貂卻不回答這個問題，淡淡出聲道：“玄刀鬼手，橫行於西荒平原一帶的三流殺手，數日之前，刺殺重霄鎮蔡氏少主蔡新府。這位少年與蔡家相交莫逆，自然要為其復仇雪恨。玄刀鬼手？呵呵，這麼花哨的名字，他不死誰死？”

白髮老人手指微微顫動。

陸沉貂不等他出聲，又繼續道：“在我的名冊中，記錄有這麼一段文字，你不妨聽聽。”說話間，居然從懷裏掏出一卷金黃書冊，他翻動書頁嘩嘩作響，停在某處后朗聲念道：“玄刀鬼手，出身不詳，傳言中乃雷火山主私生子。”

陸沉貂合起金黃書冊，笑吟吟道：“你這麼在意他的死，看來便是雷火山主本尊無疑了。只是陸某好奇的是，雷火山門在你手中式微多年，你可有臉面面對列祖列宗？遙想當年，雷火天尊馳騁四荒，號令群雄，何等英

姿雄發！再看看你，罔顧雷火山門千年聲譽，與Yin邪小人沆瀣一氣，實在令人惋惜。”

話音如刀，字字刺向白髮老人心窩。

但卻句句屬實，雷火山門乃是西荒平原一帶的宗門，源遠流長，近乎千年之久。數百年前，宗門之內更是出現一代奇才，青年時代遠赴東荒論劍海鬥法，連續擊敗當時的東荒十大青年高手，一時間聲名鵲起，風頭無雙。之後十年，此人潛心修行，遊歷四荒，修為境界日益精深。三十年後，那代雷火山主壽元將盡，傳位於他，宗門上下心悅誠服。接任雷火山主大位后，其勵精圖治，一方面廣招天賦異稟少年，宗門弟子修為飛漲，整體實力令人恐懼；另一方面不斷開疆拓土，勢力範圍迅速擴大，成為西荒平原上數一數二的巨無霸宗門。而此人不僅在修行一途天賦異稟，在用人、治民諸多方面也極具天分，一時間名聲遍傳四荒，被譽為雷火天尊，成為雷火山門一代中興之主。

而眼前的邋遢白髮老人乃當代雷火山主，其接任山主之位以來，宗門實力每況愈下，其中雖有前代歷任山主之責，但卻無法改變在他手中迅速衰敗的事實。

因此，陸沉貂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沒辦法反駁。

李牧羊清晰看見，白髮老人手指顫動愈加厲害。

沉默片刻，雷火山主盯着陸沉貂手中那捲金黃書冊，陰沉沉道：“貂冠水蒼玉，紫綬黃金章。陸沉貂，果然不愧飛貂之名，天下諸事，皆藏於黃金章中，只是你就不怕旁人看不得你這物件的存在麽？”

此黃金章非彼黃金章，而是指飛貂一脈手中的金黃書冊，經千百年時光積累，其中記錄天下諸事，上至帝族秘聞驚天秘史，下至宗門商行小門小派，無一不通無一不曉。

此物如此神異，自然也就成了四荒之中殺手、情報之類組織最為垂涎的異寶，只是鮮有人知曉此物落在了陸沉貂手中。但細想起來，當日鹿城衛蕭錦繡另一重身份暴露，作為留晚居傳人，即使百年之前其因內亂一分為三，卻依然有着驚人底蘊，區區一部黃金章賜予飛貂一脈，實屬正常。

陸沉貂啞然失笑，將金黃書冊攬入懷中，悠悠道：“世間奇物，能者居之。大統領既然賜予陸某此物，陸某就不怕有人視它為眼中釘肉中刺。”

頓了一頓冷冷道：“若有膽色，何妨一戰？”

最後八字出口，中年文士周身氣息大變，仿若從血山屍海中走來，陰冷濃郁的殺氣翻湧不休。

雷火山主踏前一步，同樣濃郁強大但卻充滿暴烈味道的威壓氣息轟然而動，與陸沉貂分庭抗禮：“老夫敢對那少年出手，自然不會在乎你陸沉貂的看法。既然今日之事註定無法善了，又何須廢話，你我一戰而已。”

陸沉貂智計百出，以雷火山門之事驟然發難，引得雷火山主心境沸騰。然而後者年歲老邁，屢經江湖風雨，瞬間平復心情。以他們這等修為，心境中一絲不穩也很有可能成為取死之道。

言語交鋒固然無趣，卻也驚心動魄。

陸沉貂再不多話，面色開始凝重起來。雷火山門雖然式微，但歷代山主修為卻是不弱，眼前老人自然不容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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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再無糾纏，深冬夜色之中。陸沉貂的頭頂夜幕，率先出現了一粒金光萬道的圓點，然後化作一道金黃光瀑自天上傾瀉人間，落向雷火山主，光條雖然纖細，聲勢卻極為駭人，婉若游龍飄然，自九天盤旋而下。

金黃光瀑看似溫度極高，實際上卻陰寒浸骨。它與陸沉貂身畔數尺的元氣上下呼應，呼嘯成聲，結成一層淡淡的金黃光幕，將身軀完全護住。

陸沉貂一旦出手，便是殺機重重。

一道自天而降的光瀑落向雷火山主，一層淡如輕紗的光幕裹住陸沉貂本體。

一攻一守，完美無疵，充滿玄妙大道的意蘊。

眼見金黃光瀑傾瀉而下，李牧羊遠遠站着愕然失神，這就是大修士的隨手一擊麽？他心中忽然想起當日在鹿城聆聽白太微教誨時的句句話語：“凡四荒修士，修鍊元氣必須經過開闢識海、馭氣化形、辨物居方三大階段。最終再經無數歲月修鍊積蘊，功參造化，悟通陸地神仙之境。聖人云：君子以慎辨物居方。其意即為：辨別元氣屬性，使之各得其所。靈氣天生即有屬性之分，或熾熱、或陰寒、或狂暴、或無情、或陰柔，種種屬性，繁瑣複雜，世人莫能詳解。靈氣入體化為元氣，同樣擁有各類屬性。這也就意味着，若想踏入更強的境界，就必須經歷辨物居方的階段，修鍊出自身的元氣屬性。”

“修行之道，殊途同歸。功參造化之時，萬法合一，隨手變幻，任何元氣屬性皆隨其心念而生，所謂聖人一怒，冰封萬里、赤焰千丈，便是此理。”

此刻，眼見陸沉貂心意一動，自有黃金光瀑從天而降，其中妙處與白太微所述極為契合，立時讓李牧羊心有所感，識海之內白鹿榜積累百年的磅礴靈氣登時洶湧變化起來，如潮汐怒卷撞擊在碎裂的經脈竅穴之中，傳來難以抵禦的劇痛，即使他性情堅毅，也忍不住發出一絲冷哼。

心念動處，白鹿行法訣悄然運轉。李牧羊按照白太微所授，仔細感知元氣細微變化。心念之間，只覺得那洶湧元氣忽而如春風爛漫溫柔十里，忽而如夏雨磅礴暴風肆虐，忽而如秋意正濃蕭索滿地，忽而如冬雪漫天冰封萬里，有山溪潺潺，有大江奔流，有炎火飛舞，有草木瀟瀟，有山石冷峻，千變萬化間，元氣湧向全身，深入肌膚、經脈、臟腑。如清風滌心，如明月照人，將碎裂經脈一已修復痊癒。

自識海而出的九道截然不同的元氣在體內奔流不休，急速轉換。李牧羊身軀之外數丈，天地靈氣也如同小溪般潺潺匯入身軀，融元氣之間，歸識海之心，周而往返，絡繹不絕，恰似一圓，圓潤如意，不露半點破綻。

與此同時，李牧羊也感覺到一絲絲微弱卻極其鮮明的憎惡氣息，這縷氣息來源於廣闊天地，來源於自然本心。

少年豁然警覺，想起三無道人曾言：修行之道，猶逆天而行。修士攫取天地靈氣，歸為己用，被稱為天地大盜，天然便須受天地一絲憎惡。而這疑似憎惡，在破鏡之時最顯可怕，動輒毀人道心，碎人經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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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此刻，面對陸沉貂驚天一擊，雷火山主哈哈大笑，大步向前再踏出一步。